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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跟踪者
沈公子端详楚晗说话那表情,似真似假的,你这就是逗我玩儿呢吧,你忽悠哥哥我啊?
可是楚晗没开玩笑。
楚晗是说真的。眼鼻耳都那么尖的一个人。
他提灯迅速上去几步,悄悄用手一指墙角。远处黢黑的空间里看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在他所指向的地方,能看到蜷曲着早已骨殖化的两具遗骸。
沈公子定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低声骂了一句:“饿勒个操……”
大厅其他地方都只有粉色蓝色黄色粉笔画出的人形,在地上标出位置,可墙角那地方是怎么回事?
楚晗平静但凝重,低声解释:“上次我来的时候,专家带队的工人把所有遗骸都拣走了,收拾得非常干净。那两个人,上次绝对没有摆在那个位置。”
“呵呵……”沈公子是这时候感到从后脊梁到脑顶通体冒出三缕儿寒气:“所以你刚才说这地宫里不只咱俩人,是说墙角还有俩吗!”
楚晗摇摇手指:“不是。还有。”
还有?!沈承鹤瞪大了眼死死盯着楚晗。
楚晗提着灯,好像随意平常似的,左右快速一指,那里,还有那里,那个黄花梨木桌子,还有那个大石头墩子,都移动了。
沈承鹤简直莫名其妙了:“这里少说也有几百件东西,恐怕不止,有上千件东西,几千件!它们摆什么位置你记得清楚啊宝贝儿?”
“我看过两遍,记得清。”楚晗冷静地说:“每一件东西的位置和摆放方式,我都确定记着。
“那个褡裢式三屉桌子,中间那个抽屉原本是打开着的,现在抽屉关上了,屉环转动了半圈180度,虎头环扣从朱雀位转到玄武位。
“还有,那个石头墩子原本是海棠花图案那一面朝上,现在转动到青瓜荔枝图案朝上了。”
“还有你脚旁边,那只马盂,原本是空的,现在盛了半盂不明液体,看着像水。”
沈公子听不下去了,打断他:“等会儿,你不是说这地方好多人来过?特事处行动队来过,考古队的人也看过,他们整理过呗。”
楚晗再次否定:“我跟着一起来的,然后他们就再没有进来过,这几天正开会研究下一步方案。”
沈公子快要暴走了:“你怎么就确定他们没进来收拾过这些玩意儿?人家每次进来需要通知你啊?”
黑暗中,楚晗的口型淡定而飘渺,贴近沈承鹤,用唇型讲暗语:“我在入口处做过记号,我的记号绝对不会错……除非……除非有人从湖底水道钻进来,或者,从3号院老楼的‘墙缝’进来了。”
沈公子这时脸色明显不对,心想楚晗老子他妈的跪地喊你一声祖宗咱能不这么吓唬人玩儿吗!!
在沈承鹤眼里,他也说不好到底是这地宫可怕,还是楚晗这种人在某些状态下比较“可怕”。楚晗也不像是正常人。
楚晗挽住沈公子胳膊,耳语道:“不用害怕,我们离开。”
楚晗走路带风,动作极快。两人迅速沿原路在漆黑隧道中撤退。
沈公子因为紧张和记性差,是完全不可能记得回去的路径。而楚晗的脑子,是完全不可能忘记回去的路。哪怕是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他的眼也能辨别每一条通道、每一处岔路口最细微的天然地标。比如墙壁上一块微凸的砖石,或者地缝里一块被他俩的靴子踩过翻起来的苔藓。
跑路就是这样,心越急,越觉着路途遥远,走不到头。
楚晗确定自己每一次转弯都走的“生门”方向,而且迷宫似的通路没有任何改道,没有像在3号院旧楼那样遭遇鬼打墙。他每迈出一步,早已算出下面的十步、二十步,走得很顺利。黑暗中,他觉着眼珠子快要瞪出两道绿光……
他脑子里存了一张别人看不见的地图。
每过一处岔路转弯,像是又迈过一关,脑海里叩出“咚”的一声,再转向下一处路标。
右转弯。
再右转弯。
沈公子在黑暗中气喘,也不废话臭贫了,一声不吭跟定了楚晗一步都不敢落。这时候楚晗倘若说不准他跟着,这人一定能跪倒在地上抱着晗宝贝儿的大腿嚎啕。
沈承鹤转过弯儿来,迈步迈急了,一脚踩到前面人的后腿脚踝处,踩得俩人都痛哼了一声。
“走啊你?”沈公子哼道。
身前的人没动。
楚晗身体立得笔直,一手在前做出个搏挡姿势,一脚后撤,这架势就是随时准备原路掉头、撒腿就跑。
越过楚晗的肩头,沈承鹤一眼瞧见,下一处岔路的路口正中,横躺着一个人。
沈公子一脖子汗毛都立起来了,两只手从后面紧紧薅住楚晗的皮带。
一对冤家里面,倘若有一个愣的、快要尿了的,一定需要另一个比较冷静的、能憋住不尿的。
楚晗伸手对同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行走和呼吸都尽量不发出声音,像在展示一串缓慢流动的慢镜头,飘近横卧岔路正中的阴影。
探灯点亮一丛阴翳。并没有什么恐怖的黄毛怪或者鼻涕尸,地上就是个穿戴整齐容颜俊逸却已经没有呼吸的男人。昏黄的光晕打在男子脸上,好像根本不是现代人,要么就是谁家cos玩儿的,总之穿戴得一身前朝官服,黑色官靴,帽冠上插翎,帽子两侧垂下两道精致修长的穗子。这男的面如冠玉,浓眉漆黑,睫毛在眼眶下方覆盖出浓密的阴影,泛青的下巴有棱有角……讲实话,无论搁在哪个朝代,都是相当英俊有型的一款美男子!
沈公子方才从后方扥着楚晗的裤腰皮带,亦步亦趋生怕没跟上被甩了,这时附耳对楚晗道:“我知道你又想说什么,刚才咱们来的路上,这岔路口上绝对没有这具……这具……这他妈的是活着喘气呢还是已经挂了啊?!”
楚晗也说:“来时绝对没有。”
沈公子不甘心:“你确定来时就是这条路?”
楚晗点头。
躺地上那男的看起来面容痛苦,眉头微蹙,灯下竟然透出那种隐忍又坚毅的美感,像是发肤刚刚经历过生死之痛,下唇有血痂。
沈公子看到美男,立刻缓过气来,视线像照x光一样,往躺地上那位的脸庞上来回扫过几遍,评价道:“啧这颜值,很可以的啊。嗳,说真的,这小子倘若不是拦路横尸吓唬老子,这长相、身材、气质,还是这一身儿大古风的制服cos,太对哥的胃口了啊……”
“一看就是在床上怎么折磨都能忍、叫/床不爱出声、还特别耐操、特招人疼的那种,啧!”
沈公子不知死活地又补充了一句。
楚晗都不能忍了,真后悔今天把这丢人玩意儿栓裤腰上带出来。要是不堵住这人嘴,沈承鹤下一句就能说出“肤白眼大腰软臀翘淫/水足”之类更无耻下/流的评价。他脑内快速掠过几种方案。他是原路返回绝对不会弄错,原本一马平川的来路上莫名多了一具不知身份的活死人,面容如生,却没呼吸。他现在考虑越过这个东西继续飞奔出去,前方还不知道要遇见什么,或者可以改道另寻出路,但绝不能掉头再回去了。
耳畔有淅淅沥沥水声。
石壁很湿,地底仿佛被逼出一层潮湿的水汽。水汽再化作石壁上不停往下流淌的水滴,情景令人不太舒服。
刚才这里好像也没这么多水。
楚晗沉下心时面容苍白眉目如画,五感清明,耳畔荡过阵阵天音。他是再好的脾气也忍无可忍,终于开口说:“你来这里很久了,躲什么啊?
“躲我呢吗?
“为什么不出来?!”
连问三句。没有人回答。
沈公子面露惊愕,张着嘴,乌漆麻黑深处就露出这人一口亮森森的白牙。
楚晗突然扭头看向岔路口另一个方向。他目光所及之处黢黑的隧道里快速闪过一道影子。楚晗一把抽出伸缩棍,根本就不犹豫,猛地倾身跃出数丈,就追上去。沈承鹤这回连反应机会都没了,来不及拦住人又不敢不跟上去,速度飞快地也从后腰抽出两把漆黑的家伙。这人跑起来也相当利索潇洒,而且身高腿长,臂展宽阔,手持双枪,以狂放的姿势一路飞奔在隧道中!
楚晗不可能心里不琢磨害怕,但他其实最不信邪门歪道,不惧怕魔头小鬼,狭路相逢就看哪一方气势上能镇得住对手。
还有一个原因让楚晗敢于飞身追上去。
他知道那个方向那条岔道根本就是死路,是卦象上的“死门”,走不通的,一定堵死对方。
黑暗中水汽扑鼻,楚晗眼前竟然晃过绿光,心想自己一定眼花了么?
沈承鹤枪已上膛,被楚晗撞开手肘拦下,“不要开枪!”
楚晗手里拿的是一根甩棍。这防身武器携带轻便,能伸能缩,无论抽人还是抽畜生都特狠,一棍子就见血,尤其特别适合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动作优雅的狠角色。楚晗用的这种伸缩棍,还是从程宇那里学来的,觉得比用刀用枪显得俊俏文明些。
他小臂挥斩的力道足以劈断对手的肩胛骨,然而甩棍在湿润的黑色水汽中像劈到一坨湿漉漉的棉花上。腕骨被一股迂回的反作用力震得几乎棍子脱手。
楚晗倒抽一口气就被对手捏着肩膀收缴了武器。
黑雾里映出一张熟悉的脸,像从水底突然涌出来似的暴露在他面前,面庞还带水光,一身濡湿潮气,定定地看着他。
通道峭壁顶端凝结出一滴露水,“啪”得滴落……
下一秒沈公子也冲过来,上了膛的一把兰姆达射线枪,坚硬的枪管毫不犹豫指上对方脑袋。这种枪不用子弹,发出的射线能够轻易地断骨切肉,瞬间令对手失去反抗能力。
楚晗将沈公子的枪管一掌弹开。
隧道里的人穿紧身夜行衣,帽兜包住头,只露出柔软发帘与一双细长的眼。即便这样,楚晗还是在追身的刹那仅凭动作身形就认出对方。他昏乱的精神与千变万化的表情迅速收进眼底,让身旁人无论如何看不透自己在想什么。
“房三儿,你是不认识这条岔路是死胡同吗?”
楚晗问。
……
楚晗就是这样性格,愈是紧要危机关头,内心早就兵荒马乱狂风骤雨东倒西歪,一片狼藉,可脸上偏不透出一丝暴露情绪的血色。他心里堵了一千一万句话,简直气坏了,到头来脱口的却是这句。
房三爷你不认识路么?
不认识路我教你应当怎么走?
“搞什么,吓死亲爹啊?这人就是你那个朋友?”沈公子掏枪时利索,其实腿肚子都抖得转筋了。表面的暴躁是发泄恐惧情绪的某种捷径。沈公子瞄过去,发现姓房的斜睨他的眼神也不客气,细长眼眶里透出某种狼样的精光,或者也不是狼,是某个品种的瞳仁黑亮发绿的兽类。而且他刚才下意识抹了一下后脖子,发现自己脖子后背全湿,一直湿到下半身,从后面看简直像尿了裤子,也不知是哪个混球暗算他。
房三爷这号人被楚晗堵在死胡同里抓包,竟然也没什么反应,不准备解释,而且一脸“老子想啥时候出现就这时候出现也不用别人聒噪”的强硬表情,随手把那根伸缩棍递还给楚晗。这人眉目漆黑,眼角氤氲修长如渲染了墨色,下巴不知缘由的消瘦许多,看起来比前几日更加冷淡。
从来都是这样儿。
楚晗当时心里滋味,无法形容,对方没把他怎么样,可他感觉是被一棍子削了脸。
他轻声问:“你这打算去哪?”
裹在黑衣里的房三儿摆摆手,低声道:“你们两个刚才太吵了。”
楚晗仍然面无表情:“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一直跟着我们?”
房三儿闭了一下眼权当回应,反问:“你也看到那个人?”
楚晗身上慢慢湿了,衣服潮漉漉的,眼底也是湿的。墙壁上开始不停滴水,敲打他的凌乱。他觉着地宫里特冷,不仅皮肤上冷,心都凉一片。也就是在这时候,心底某一块阴影越扩越大。但是他也不明说,他也有脾气。
后来的事情说起来就相对顺利了。他们三人回到先前的岔路口,那个身着官服的神秘男人仍然横卧原地。房三儿蹲下身仔细看过,手指摸颈,说,这人没有呼吸,但是他也没有死,还有心脉脉象。
“所以这人不会腐烂,也不会变成一堆尸骨对吧?”沈公子适时发问,“这么英俊鲜活、有滋有味儿的一张脸,烂成脓包样儿再长出尸斑就可惜了。”
楚晗与房三儿同时抬眼瞟沈承鹤,没话可说。
他们在电招刘大队长过来处理后事之前,仔仔细细检查过眼前的人。这美男的衣着精致考究,身上绫罗皆是明朝教衣坊的官服用料,脚蹬飞龙攒金官靴,麻香色朝服前襟有腾起的鱼龙图案,裙摆宽大华丽,生龙活虎的时候一定是个俊逸非凡的人物。
“这基本像是锦衣卫的飞鱼服。”楚晗说,“这人应该是东厂西厂的特务。皇帝赏赐的荣宠朝服,一品斗牛,二品飞鱼,三品蟒,四、五品麒麟,这人官衔不低,还是个二品。”
房三儿将那人一条手臂从袍袖中褪出。手臂上竟然伤痕累累,明显挨过鞭子,凸出一道一道渗出血珠的鞭痕。
房三儿示意给楚晗:“你看出问题了吗?”
沈承鹤赶忙掀开那人衣服细细察看。在沈公子一副怜香惜玉的柔软心肠里,他看到的就是这古装大美人儿生前一定挨过一顿好打,沾了盐水的皮鞭毫不留情抽得前胸后背胳膊上布满伤痕!快被打死了!这男的双目紧闭,脉象微弱,颈部喉结上都箍着一道鲜艳的鞭痕,着实令人心疼啊。
沈公子喃喃自言自语:“嗳呀,这宽肩,熊背,蜂腰,八块儿小腹肌一绷,一双大长腿往腰上一挂!意……”
他话音未启楚晗直勾勾瞪着这人:“意大利/吊/灯式最适合你和这位你们俩,是呵?”
沈公子噗一声喷出来,干乐着瞪着楚晗,难得从楚少爷嘴里听到一句浪的。
而且楚晗原来也知道意大利/吊/灯?平时的纯情都他妈是给老子装的,继续装!沈承鹤嘿嘿一乐,嘴上说“没有没你好看”,脑袋里也忍不住脑补如果是楚晗的八块儿小腹肌和一双长腿,往谁腰上那么一挂……那才真是个绝色尤物。
楚晗却也反应过来,对房三儿道:“鞭痕里渗出血珠,血尚未干透,伤口都是新鲜的,挨打大约就是即刻之前发生的事……所以,这人怎么会在这里?这究竟是个什么人?”
楚晗从那人袍服腰带下面摸到一块椭圆形牙雕官牌。官牌正面刻【北镇抚使】,背面刻【澹台敬亭】四字,猜测就是官职和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