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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爱不叫人生,不叫人死,却叫人生也不能,死也不能。得它时痛不欲生,恨不能把它推抵出去,旦一离开它却又生机泯灭,心也空了,魂也空。一夜交织抵缠,每重来一回,便又总能开拓些从未企及过的净土,快乐叫人罢之不能,双双只把所有菁髓耗尽,方才在耳鬓厮磨间相拥睡去。
一忽而黑天,一忽而黎明,那昏蒙天际渐渐变作鱼肚白,听街角长巷里挑担儿的长长叫一声:“豆腐脑诶~~~新鲜热乎的咸甜豆腐脑~~~”
天亮了。
堇州府南来北往商客云集,连小到卖碗豆腐脑的都顾及南北口味。一声声扬长叫唤,自街头穿越巷尾,像从那古早的历史长廊走至现世的客栈楼下,只把人的魂魄从遥遥旧光阴中唤醒过来。
秀荷被庚武裹在臂弯里,只觉得暖暖痒痒的,好似有硬茬儿在磨来磨去。微颤了颤睫毛睁开眼睛,看到庚武清削的下颌正抵在自己额际厮磨。
“醒来了?”见她看他,忽而爱宠地把她肩臂一环,一双狭长的狼眸炯亮含笑。
“嗯,什么时辰了?”秀荷抚上庚武清隽的脸庞,周身娇娇懒懒的,连动一动的气力也不多余。
庚武就势把她的手抓在唇边轻吻:“已近晌午,见你睡得香,不忍心吵醒你……现下还累不累了?”
累,怎样能不累了?可坏,先好言好语哄着她在外头笨拙地吃含,忽然便毫无预兆地顺进她口唇,那大树浩然,只把她撑得都变了形状,这会儿脸还麻麻的呢。
覆在褥中的身子依旧无隙贴合,庚武不许秀荷穿衣裳,只道隔着衣裳抱着不舒服,非要叫她赤条儿地蜷在他怀里。秀荷挣了挣腰谷,看见庚武肩上被自己咬红的痕迹,不由羞赧:“累也得起来呀。快放开啦,嘴都肿了,下回不听你骗。”
昨夜再无须顾忌遮掩动静,只把她快乐得不要不要的,环着他的脖颈就怕他与她分离,今次喂饱了,这会儿又推挡起人来……小妖精,惯爱脸红,却不晓得她那曲径通幽,于男人而言一样也是个致命。
庚武啃了秀荷一口,压低嗓音抵在她的耳畔道:“哪儿有肿?分明红得更好看了,还省了胭脂。”又问秀荷想吃什么,他下去预备马车,顺道给她捎带上来。
秀荷懒懒地说没胃口。
“不吃怎么行,瘦下去可不比现在好看。”庚武宠溺刮她小脸,蓦地从床沿站起身来。
宽肩窄腰把一袭竹青色暗纹长袍撑展,再搭一件月白镶毛边对襟大褂,那举手投足间萧萧洒落,外人不识他真面目,只道他男儿冷清不识风月,谁人晓得他竟是这样的坏。秀荷凝着庚武清颀高瘦的背影,目光痴痴地游走神思。
“在看什么?”庚武边揩着袖子,边回过头来睇了一眼。
竟然被他发现了,秀荷半个把脸埋在软褥之下,声音低低的:“叫你快回来。”
“刚才是谁人说讨厌我?这一出去就不回来了。”庚武促狭勾唇,晓得女人满心里都在喜欢自己,也懒得去点破他,一道清风拂袖掩门下得楼去。
承了一夜的宠,腰儿臀儿也娇娇懒懒,坐在窗台前梳妆,那淡黄铜镜内打出小妇娇好的颜色,想起他说的“连胭脂都省下”,不自禁轻抿嫣红小嘴儿。
用篦子把秀发盘成一字头,再插两朵花钗,默了一默,又拔下,改从妆匣中取出子青留下的镯子与小簪。见的是官家夫人,出门穿戴打扮要更加体面些。
正把刘海梳整,那镜面上忽倒映出身后推开的房门,一道月白身影清悄悄跨进门槛。
以为是庚武,秀荷转过头来嗔他:“这样快就回来,忘了带荷包嚜。”只笑容尚挂在脸上,蓦地却又敛寂下去。
是梅孝廷。
哦,忘了他昨日也穿一身月白衣裳。
许是昨夜没睡好,梅孝廷的眼眶略带青黑,雅净面容上浅笑幽幽的:“才刚走就盼他回来,这样快就如胶似漆了?”
话问得轻柔,那凤眸中的冷笑却藏掩不住。少年时候爱得太痴狂,后来不能在一起,放又放不下,忘又忘不掉,那嗔痴惆怅在心中百转千回,最后恨便扎了根。听不得她快乐,她一快乐,他的心便在炼狱中受折磨。因她的快乐已与他无关。
秀荷扭过头,揩着盘扣把衣裳整理,刻意不去看梅孝廷眼中的憔悴:“谁人许你擅自闯进来的。二老爷的冬衣前些日便已随船北上,你不去京城接应,如何还在这里滞留许多天?”
“如何?还不是为了等你。早几日梦中听见你说要来,我便舍不得走了。你看,我们多么心有灵犀。”梅孝廷睨着秀荷起伏的胸线,那一对儿玲珑饱满,里头的风景险些便在罗汉塔下被他得去。道不出的娇嫰瑈白,一颗红痣印在上头,一颤一颤……他只见她一眼,今生的爱裕便随着她入定,从此再对旁的女人无能了。
可她的沃美却只留给那个男人享用,那人吃她揉她,还把他的嚣张送进她嘴里……
记起昨夜门外所听,梅孝廷容色顿地阴沉下来,觑着秀荷嫣红的唇儿冷笑道:“那味道好极了嚒……舍得用嘴儿给他含?关秀荷,你为着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下-贱了。”
从来少年青梅竹马,所有的欢喜只在唇边浅尝辄止,连碰一碰胸襟双双都脸红。如今却忽而直来直去,恨叫人把言语也变得刻薄露-骨。
秀荷的脸刷地一红,原来昨夜门外那一声动静是因由他。然而这夫妻之间的爱,怎样来怎样去,都是出自身心的自然反应,情-爱到了时候,他想要给她更快乐,她也一样想要他更好。爱是相溶相互的。
秀荷的声音低下来,冷冷的:“梅孝廷,你也是娶了妻的男人,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贱不贱的大家都明白,又何必专门跑过来笑话我一趟。”
你看她,依旧这样咄咄逼人~~
梅孝廷心中顿地一痛,然而哪里一样呢?他是被逼,母亲在洞房交杯酒中落了药,他一喝醉便认不得人,那火烧得难受,糊里糊涂叫着她的名字便去了姓张的女人那里……她呢,她被那个萧冷的男人摁下,却分明服侍得百般柔顺。
对面回廊上传来张大老爷与疤脸的朗声笑谈——“呵呵哈,张老板昨夜那芙蓉膏果然享受,今次醒来神清气爽,只觉换了个人。下回若是再来锦州,劳烦再给老子捎带两盒。”
“好说,都是自家人,如何这般客气?那芙蓉膏本是提神醒脑的上等熏香,八老板几时喜欢了,只管吩咐小婿去弄就是。眼下这两样生意,老夫都已交与他经手管理。”
“少爷……”荣贵在门外角落频频眨眼催促。
毕竟怕被岳丈大人发现,梅孝廷默了一默,终是拂开袍摆站起身来。一道清瘦身影往门边走两步,忽而回头挑眉一笑:“对了,爷今日要去瑞喜首饰庄走一趟,你喜欢什么,我买了给你?你不用怕,我只叫小二悄悄送来,不会给他看见。”
又是那少年的清澈,还是不肯死心,心心念念总要与她暗中再维一系,言语之间都是委曲求全的味道。
拐角木梯上传来熟悉的健朗脚步声,晓得庚武正自拾梯而上,秀荷放下篦子,咬着下唇并不去看梅孝廷:“你们梅家和庚家有宿怨,二少东家还是快请出去吧,免得叫他回来看见了。难得离开福城跑趟生意,回去也给少奶奶买点什么。都当爹的人了,要对妻儿负起责任,不要再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物混在一起。没有好果子吃。”
呵,他都已然这般卑微求她,一点儿姿态都不要了,她也还是不肯赊予他一点点旧情。
梅孝廷最后一点顾虑便没有了,凉凉地扯了扯嘴角:“放心,爷没有孩子……也没有女人。连那个幽森森的家,也都是个骗局。这世间,算计来算计去,母亲算计儿子,男人算计女人,兄弟之间互相算计……我算是看透了。路是我自己选的,你爱随我便随,不随我,也无须这般虚情假意。走了。”
言毕一尾扇柄把门页勾开,那孤单清影踅出门去,这次没有再回头。
忽而庚武便手上提一枚瓷钵,衣炔翩翩然立在廊前,清隽面容上看不出甚么表情。
秀荷收敛心绪,连忙迎上前去:“三郎回来呀,买的是什么?”
“怕你不喜吃面食,便只买了清粥。”庚武踅进门来,他的鼻息敏锐,屋中一股陌生味道可瞒不住他。但看秀荷敛下眼睫闭口不说,便也捺下不问。只搬来两张椅凳,把粥盛出来一人一碗。
许是奔波辛苦,秀荷近日的胃口竟比从前要好上许多,一连气喝下三碗,忽而瓷钵便见了底。夫妻二人收拾下楼,上了门外青蓬马车,一路直往御史李大人府邸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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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坐落在崖石街老槐树下,一座并不十分阔气的二进宅院,显见得皇上并不打算把李宝财下放太久,怕是过不了多时便又要招他回京。毕竟是个逗人欢喜的活络性子,哪个皇帝都不希望身边全是一群古板的谋臣。
庚武敛下心思,与秀荷一前一后跨进大门。
进门竟也无人相迎,进去后才发现家仆们都拢在院中看热闹。
看夫人唐翠娥把李宝财的耳朵扯起,咄咄叱骂道:“叫你给老娘买针,买线!从大清早说到现在,一根针线影子都没看见!倒好,叔侄二个拿着老娘给你的银子,躲在后院吃酒射箭!就你这副矮胖墩样儿,不去拱猪倒好了,射的甚么鸟箭?说,什么时候给老娘把针线买回来!”
一边说,一边晃荡着手上的绣样,啪啪啪地往李宝财脸上打。
怕被那大针眼戳着,吓得李宝财嗷嗷哭嚎。
家仆们显然已司空见惯,一群人捂着嘴偷笑,一个也不上去帮忙。
“笑,笑什么笑?老娘这可是绣给太后娘娘的贺礼,一个个都睁开狗眼看看,这是仙鹤,不是鹅!”唐翠娥把绣样摊开,杀将将冲到仆人跟前。
只那手中针线,针是纳鞋底的大孔针,线是粗糙不断的大条线,为的是粗针粗线快些把仙鹤绣完,却拙劣的堆砌一团,确然不是鸟或鹅,更像是一只怀孕的胖母鸡。
“嗤嗤嗤……哈哈哈!好看,好看!”仆人们夸赞着,嘴捂不住,忽而捧腹大笑起来。
“扑哧”好生热闹的宅院,秀荷也忍不住抿了下嘴角。
唐翠娥一抬头,便看到进门台阶上站着一对新鲜登对璧人儿。俏媳妇十五六岁模样,苹果脸儿乖静静的,天生讨人喜欢;那丈夫英俊清梧,二十上下风华,乃是前些日答应送酒的庚老板。
唐翠娥四十年纪,虽生得五大三粗不生养,却特别爱看世间美丽之物,对男人凶,对女人却好。不由声音缓和下来,咳咳嗓子撇撇嘴:“哟~,这是哪里来的客人呀,进门不问好,倒先笑起老娘的绣样了。”
这大姐细眉胖脸,虽言语刻薄,却莫名叫人亲近。秀荷不怕她,应道:“不敢笑话夫人,只是想帮夫人把绣样理好。也省得大人再跑上一趟,回头耳朵吹了风,冬天可得生疮,变猪八戒了。”
“嗤嗤——”一众家仆睨着大人红肿的耳肉偷笑。
好生熟悉的吴侬软语,李宝财歪着脖子,看见是那天被榔头“顺”了银子的小媳妇,不由尴尬。对秀荷挤眉弄眼,“别乱说,别乱说”,怕她把那狼狈一幕说出来,在老婆奴才面前丢光了脸面。
秀荷便也端着不说。夫妻二人过来作礼。
唐翠娥剜了个白眼:“嘎不愣登大,出口狂言。那好,你这便过来绣给我看看,绣得好了,我欠你一人情。绣不好,咱这梁子今日可就结下了。”
一边说,一边把绣样拍飞至秀荷手上。
秀荷道一句献丑了。那绣样不过两个巴掌大,针粗线粗的,比自己贯日里细密的针线活儿不知简单多少倍,三下五除二便把它轮廓理顺,递回去道:“呐,夫人看看这样可以嚜?这会时间来不及,不然细节上还能再修整修整。”
唐翠娥正闻着庚武送来的东北老人参,喜滋滋眉开眼笑。见秀荷说话,顿把粗眉毛一凛,眯起细眼双面打量。只见那绣样上仙鹤脉路工整细密,连半跃起来的爪儿都栩栩如生,明明用的一样是粗针粗线,怎生得却看得人这般顺眼?
“咳,还不错。”唐翠娥满脸胖肉嘟了嘟,又堆出来一脸不情愿道:“但比先前老太妃那副百鸟贺寿图可差远了,你可见过那张图么?你要是有她那本事,老娘就服你。”
“呵呵,不瞒夫人,当日老太妃那副贺寿图,确然便是贱内所绣,一共化去了一十五天光景。没想到夫人竟是这般中意,倒叫在下夫妇惭愧了。”庚武清隽面庞含笑,抖开袖子打了一拱。
当日那副百鸟贺寿图进了宫,老太妃爱得不行,叫老太后一起看,直看得老太后心也痒痒了。唐翠娥惯是讨喜,便信誓旦旦也要弄出一幅给老太后瞧瞧。都是玩笑,老太后也不当真,自叫她回去弄一幅来。
唐翠娥再看秀荷娇婉乖静的样子,不由就讶然了,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哟,我说怎样几针就让你把一只老母鸡变成了仙鹤,原来是遇到了真高手!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倒有这样本事。可知道江南梅家因何故得了给宫中制冬衣的活儿么?还不就是因着那副绣品。得,这个人情老娘欠下了,不过仙鹤要拿去太后跟前交差,你可不许拆我的台。”
“民妇就是想拆台,那也得先见着太后娘娘的面儿呢,夫人您尽管拿去用就是。不晓得夫人也喜欢绣品,今次没有准备,下回若是得空还来,再给夫人您也绣上一幅。”秀荷体己地说。
唐翠娥生得胖大,天性里爱与小个子打交道,当下自是越看秀荷越喜欢得紧。拉着她的手儿去客堂,叫男仆清理干净“战场”,吩咐丫鬟们看茶。
那边厢阿康和马夫已经把青红酒瓮搬进门来,庚武便与李大人一起踅去后院的酒窖。
只前脚才走,后脚榔头便急匆匆颠腿进来,一边跑一边嚷嚷道:“夫、夫、夫人!不好了不好了,端王府铎乾王爷来了!怕是见老爷这么多天也没半点动静,亲、亲自上门责罪来了!”
那端王府铎乾正自中年有为,不贪不淫-喜怒不形于色,办事从来不讲人情客套,在他手下办事得多提三分醒儿,一点马虎都别想。
“叫他混蛋李宝财老窝囊,拖拖拖,那漕台大人能吃了他?怕这又怕那的。还不快去后院催他,赶紧的换装迎客!”唐翠娥才坐下又站起来,肥胖的身子在屋堂下兜转着圈圈。
“既是贵客来访,那民妇便先行告辞,下次得空再来拜访夫人。”秀荷连忙起身辞行。
只话音还未落下,便听门房传来一声扬长嗓音——
“端王府钦差大人到——”
“王爷、王爷,我们老爷这几日正病着,怕是此刻还在发烧呐!您这样进去怕染了瘟气……”铎乾走路生风,榔头一边小跑,一边低头哈腰地解释。
“哼,病?适才本王在塔楼上吹风,正看到他老儿在后院与你赤膊射箭,如何本王一进来他就病了?快去叫他老实出来。”
回答的声音低清且冷肃,秀荷还来不及避过,那边厢一道修伟身影已然赫赫入得门来。只见来者约莫四十年纪,身穿石青色补服头戴花翎,五官端正紧致,虽已是中年却依然俊逸不减。
只是太冷,容色太冷、气场亦冷,道不出的不近人情。
唉呀妈呀,这般气势闯起来,怕是一场大怒躲不过了。唐翠娥心口一紧,粗眉细眼挤了挤,立时堆出来满脸笑:“哟呀呀~~王爷大人亲自来访,蓬荜生辉则个。快,快,榔头你还愣着干嘛?叫老爷别再玩甚么赤胳膊露腿以寒攻寒了,那江湖郎中说的狗-屁他也能信?”
挤眉弄眼,催促快走。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叫。”榔头再是傻子也听明白了,二人唱着双簧,赶紧颠腿儿跑去后院报信。
秀荷自小长在春溪小镇,尤其子青去世之后,跟着老关福更是过得清朴粗糙。几时见过这般气场的大官员,连忙低头伏膝作礼:“民妇见过王爷,王爷千岁。”
一声细细柔柔嗓音,忽而穿透时光长廊,只把周遭一应盛怒掩盖。铎乾只觉心间一悸,蓦地循声看过来。
晌午淡泊阳光普照,照在屋堂下只剩一片昏灰朦胧。那八仙客椅旁站的是谁?十六上下的娇好年纪,着一袭浅绿樱草提花褂子,绾一弯婉秀玲珑小髻,瓜子脸儿清清俏俏的,低着头屈膝站在那里——像什么?像那戏台之上走下来的青衣红伶。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一曲戏词儿幽幽,婉转凄美,又把人带回去十多年前旧光阴。
京城巴掌大地儿是王室亲族的天下,出个门逛一场戏园子,那头排常坐的位置一定事先都给你备好了热茶点心。坐在角落靠椅上翘着腿儿,一柄扇子在指尖悠悠然打转,看台班子把她领到跟前:“小王爷,这就是小燕笙了。”
哦呀~~燕笙,你来了。他挑起清眉看她。
黛眉娇颜,红唇微微倔强上翘,是美的,但红颜自古多薄命。听说是死对头醇济王府的私生女儿,婢子被老王妃逼得一头撞死在柱上,留下独女卖至戏园不管死活。几年出落得像一朵梨花,京城里世子王爷哪一个都想把她得到手,她却谁人也不理,又冷又傲。
招人恨呐,你以为你是谁?真当自己是格格?
年轻好胜,便与人打赌,一个月之内必然将她调-弄到手。不料她竟独独另眼看他,这四目间忽然情缘绑定,后来竟假戏真做,当真在她这里失了心。
怎奈何两家世仇,爱得天崩地裂却不能在一起。那荒凉一梦,花开了却无果,她走了,改了姓名,不知道生死,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否被踢死在腹中,又或者生没生下来。
秀荷膝盖已然屈得发酸,见端王爷久久凝看不语,只得搭着腕儿轻声提醒:“王爷若是无事,请恕民妇告退……”
“哦,好。”那纤白手腕上一只玉镯打着幽幽光泽,镯身上有银藤蜿蜒,几颗镂空小花雕饰。那花先前可没有,只因镯身上似有裂痕蜿蜒,怕不吉利,想要扔掉,那女人却一定喜欢。只得用银藤儿箍了给她,又搭几枚五瓣花儿点缀。
没有人再这样恰恰好的拥有第二枚。
铎乾低头看着秀荷,数一数年岁正好,心中忽然有钝痛,低清嗓音放柔下来:“这镯子是谁人给你的?她人在哪里……看着些许面熟。”
秀荷不知所以,只照实应道:“是我娘……她几年前已经不在了。”又不放心,些许战兢:“可是有什么不对,惹了王爷不快?”
几年前已经不在了……
几年前就已经不在……
几年前方才不在……
铎乾低头看着秀荷一身清净民妇打扮,垂下的掌心顿地紧了紧——
“你听好了,将来若是生了女儿,我须将她捧在掌心里疼着,你可不许叫她受一点点委屈。”她抚着才三个月的肚子,贯日白皙的娇颜上是将为人母的温婉与红晕。
他看穿她亦爱她,知她是要将幼年时欠缺的对骨肉弥补,便在她红唇上轻轻一啃:“都随你就是,旦从你所生的,我必宠她。”
……
铎乾敛下眼眶微涩,忽然不想再看秀荷多一眼:“起来吧,女儿家家,今后不要见人就跪,太辛苦。”
寻常百姓见到官员怎敢不跪?
秀荷仰头悄看铎乾,见他神思飘渺,不知心绪去往哪里,只得应了声:“是。”直起发酸的膝盖作揖告辞。
看见那边厢庚武一袭清梧身影从后院走出,便移步随了过去:“走啦,竟然撞见钦差大臣了,可严肃,问我话,差点儿没把膝盖跪麻。”
庚武回头凝了铎乾一眼,见中年俊朗,不由微微蹙了蹙眉。却不舍得秀荷辛苦,便趁拐角无人,把她托腰抱至怀里:“早知如此,今日便不叫你一同前来。那就不要走路了,为夫抱你回去。”
石径上李宝财裹一床厚重棉被,哆哆嗦嗦打着“冷颤”带病而来。见一袭石青补服威风立在堂外,连忙惊慌失措跪上前去:“啊呀呀,病得厉害,不知端王爷亲自来访,卑职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铎乾懒于拆穿他做戏,目光却转向大门前,看那抱着女人离去的萧萧背影:“方才出去的这名后生是谁?”
“啊……”李宝财正自捣头,闻言讶然抬眉,回头看一眼,又打着结巴应道:“哦,哦,是、是福城人士。吃船饭的,近日城中瘟寒,免费熬汤炖草的就是他了。可是这小子哪里得罪了王爷,卑职这就去把他叫回来,一定不叫他好活……”
……
秀荷正好被庚武抱出门槛,后面的话便没有听见。
庚武清隽容颜肃冷肃冷的,低着看着怀中女人娇好的颜色:“适才那甚么端王爷都问了你什么?如何竟叫你跪了这样久。”
一双狭长双眸中又有炯炯狼光,可恶男人,连那样年纪的他也吃醋。
秀荷剜了庚武一眼,嗔道:“能问什么?就随口问了我一句镯子是谁给的,我说是我娘,他就不问了。”
“如此还差不多。我只怕谁人再肖想你,便又多了个应付。”庚武罚了秀荷一吻,见车夫把车赶来,便抱着她掀帘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