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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西河平原重要,确如九郎所说:是一个关系大幸百年国运,生死存亡的大问题。
在牟渔与他告别的时候,天授帝感到不安,叮嘱:“临渊,你行事要隐秘,一定要仔细小心。如果九郎的推断是真的,就是大幸的祸事了。”
因为西河平原的战马,他们才能有强大的骑兵,在面对北戎,西凉的时候,才有强大的机动力量与两个生活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抗衡。
而且小九郎说的不是没有端倪,他在位三十年,的确从前西河决堤没有如今这么多次数。且西河平原的战马也在减产,质量也越来越差,他还以为是*滋生,为此责难了好些兵部御马司的官员。
原来,有环境因素存在。
只怕官员们没意识到自己对环境的掠夺,为了达到皇帝对马匹的要求,更加过度的放牧养殖。
恶性循环。
天授帝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没有了西河平原……他不敢想。
牟渔领命,带着心腹人手,秘密离开。
待牟渔离开,天授帝上前握着九郎的手,认真看着他道:“大幸有你,幸甚之至!”
沐慈被夸奖也不见得意,一贯是“宠辱不惊”的淡然,对天授帝说:“我只是在做我觉得应该做的事,您不用挂怀。”
天授帝握着小九郎的手,欣慰到了十二万分,只觉得有子万事足,也不在意九郎淡淡然的态度。
真的,不能看九郎说了什么,只看他做了什么。桩桩件件于国于民,于他这个皇帝都十分有益,从无阴谋私心,甚至宁肯为公而承担个人风险。
便是他性子冷淡疏离,一张嘴从不饶人,却是个至诚仁善,可爱可敬的人。
……
天授帝把小九郎带回寝殿,两个人都更换了衣服。沐慈发梢微湿,和顺与沐若松合力帮沐慈的长发熏干。
卫终也用有点淡淡檀香味的熏笼给天授帝蒸发。
天授帝半躺在榻上,放松下来,问:“九郎,若西河平原果如你所说,有治理之法吗?”
沐慈靠在椅子里假寐:“很难,自然之力很难抵御,治理之法更不能纸上谈兵,这是影响百年千年的国策,不是谁一拍脑门就能决定怎么做的,我没有把握,不会乱说。”
天授帝抬手揉自己的眉心,能难住九郎,的确是难办。
沐慈道:“但有一点您做得很好,继续做下去是没错的——首先要保证百姓都能吃饱,才能去退耕,退牧来保护环境,否则强制推行退耕引发的后果很严重。”
天授帝叹气:“正是如此。”逼得百姓没活路,就有层出不穷的“农民起义”,放哪个朝代都是动摇国本的,哪任皇帝不得不小心翼翼,避免发生。
“所以,说到底,还是得提升国力,有了钱,万事好说。”沐慈十分接地气道。
其实看沐慈的样貌,总觉得他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天授帝乍听他来了一句“有钱好说”,又想起九郎折磨卢尚书的事来,只觉得这人啊,端得起架子也放得下身段,简直没缺点,只是笑:“有道理。”
沐慈又道:“西河平原放牧过度,关于战马,您没想过开辟另外的来源吗?只是西河平原一地产马的话,很不保险。”
天授帝摇头:“北地还有一些马场,却不成气候,没有更多养马的地方了。”
沐慈说:“叫百姓家家养马,或与有马的邻国互通有无,也是渠道。”
“马政原在太宗手中就实施过,却险些叫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于是停了。有马的邻国……因十一年前一场大战,禁绝贸易已经多年,不提也罢。”
“南方呢?”
“不行,只有北方的军马才高大神骏,南方都是矮脚马,不适合打仗。”
“战马都阉割吗?”
“阉割,战马在战场上发情,会很麻烦。”
沐慈无语了。
天授帝看沐慈神色平静,试探问:“你有办法的吧?说说看。”
“思路是有,但目前做不到,这涉及到很复杂的国家战略,要做的事太多,一环扣一环。而我的资料太少。”沐慈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能办到的。”
天授帝喜上眉梢:“我知道你有办法。九郎放心……”他挥手让几个伺候的人都走掉,剩下父子两个。
天授帝才目光灼灼,意味深长道:“父皇会助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
沐慈平静看向天授帝,道:“您别误会我的意思,不管我在什么位置,一个人都不行,必须依靠所有人群策群力。这个国家能人辈出,只需要让才有所用,劳有所得,名有所归,自然有千万能者为国谋策。
天授帝侧头打量沐慈:“‘才有所用,劳有所得,名有所归……’所以你不愿意侵占他人之功?”
“是的,一时虚名不是我想要的,致使上下有怨,世道不公是其次,最主要是出力而无所得,会无人肯再出力,万事难办。便是我个人的智慧精力有限,而群体的智慧是庞大且无穷无尽的,就像万千溪流汇聚成江河汪洋,千万血脉汇集在心脏维持鲜活……我不能以一己私利,堵死哪怕任何一条小小的脉流,才能让一个国家保持健康活力,长久存续。”
天授帝听到“长久存续”眼睛都亮了,哪个皇帝不想千秋万代?
天授帝看着面前这个儿子,小小年纪……不,这个不知道多少岁的来历不凡的儿子,他的心胸,眼光和智慧,是有资格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甚至他一些想法远远超越皇者的高度,超越了这个时代。
天授帝更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虽然是最难的。
……
沐慈并不理会天授帝炽热的眼神,现在说这些还不到时候,只做没看见,起身去拿了书桌上的一个小册子,递给天授帝。
沐慈道:“我这段时间也不光发现了西河平原的问题,这些天也看资料,请教了许多老师,归纳了一些治水护林之法,整理成册。”
他曾经的“慈记”,就有关于荒漠治理,水患治理的基金,他接触过许多相关资料,因他有个过目不忘的脑子,便将那些资料整理出来。
天授帝赶紧翻看。上书沐若松的毛笔字《治水策》,翻开一看,便知内容是沐慈口述,沐若松整理的,更符合这时代人阅读习惯的古文体,却又描述简练,数据准确,浅显直白。
沐慈道:“这是草案,方法也不知道是否适应这里的体制,我想请一些治水能臣过来,大家一起商讨,制定更好的方案。”
天授帝点头:“父皇把治水能臣叫过来。”心里默那些大臣擅长治水。
实际朝中官员大多是水利能臣,谁叫大幸灾难多呢,辖区经常决口的官员,大多半路落马,根本混不到朝堂上叫天授帝看见。
天授帝越翻越觉得好,立即被内容吸引。这本小册子与他看惯的公文不同,有理有据,有实例有数据,更偏重与解决问题的实际操作性,而非泛泛空谈。
沐慈又问:“有些数据,实例的宗卷,我希望也能够公开。您搜集这些资料消息,应该发挥更大作用。”
沐慈对这些秘密档案怎么来的,一点都不好奇。
“都可以!”天授帝爽快应,因为送过来给沐慈看的所有资料,都是没很重大机密的。他忍不住抱了抱沐慈表达自己的愉悦与喜爱,还亲了一下小九郎的额头。
在惹恼小宝贝儿被拍之前,天授帝飞快放了手,又牵着小九郎,匆匆回了垂拱殿。
……
很快,被天授帝点名的治水能臣齐聚垂拱殿上,沐慈一看,嗨,都是之前管夏汛的那批老熟人。
天授帝传阅了《治水策》。
大臣们一听说是长乐王写的,都伸长脖子看是什么内容。王又伦先拿到,李康、雷岳等人过去看,四五个脑袋伸到旁边殿内掌管礼仪,纠正礼法错失的司礼监内侍只当没看见这不顾体统的动作……他也好想看哦,可惜不能看。
十策包括清淤疏浚、除礁、裁弯取直、建堤开渠并采用工程终身责任制,水土保持,两岸流域禁止伐林并植树造林,河道整治,建拦河坝或活动坝,治理河流支流河岸,防止垮山、滑坡和泥石流等十策,是全方位立体的治理水患的策略。
长乐王注重实际可操作性的,大家都知道,所以十策并非空泛清谈,后面列举了许多当做参考的具体实施办法,难怪厚厚一本呢,还用上了断句标点以防曲解。
比如建立筑堤责任制,采用当年、三年、五年、十年至终身阶梯递减权重,一旦某堤防有事,按权重追究所有官员及属官的责任,以避免有些官员存在侥幸心理,在任期内侵吞河工款项,不重堤防,等卸任调职后不再承担责任。
关于这一点,大臣并无异议。
另外,朝臣不明白的就提出问题:“明明是下游决口,为什么两岸,特别中上游要保护草木。”脚痛医头吗?
沐慈也给了细细的解释。沐若松还抱来了相关的资料增加说服力。
官员又在天授帝带领下,一起去重华宫后院实地考察,看了微缩版的“西河荒漠”形成记。再对比沐慈整理归类的往年资料,地图和周边流域情况,发现水患根源果然在中上游,两岸流域的林木保护,是迫在眉睫了。
大家又提了一些细节问题,沐慈都一一耐心回答。
王又伦本身就有治水经验,大部分官员也都做过治水工作,修炼治水技能点,是必须的。
王又伦就提出:“两岸百姓多仰赖那几亩薄田糊口,都植树造林,百姓无以为生,该当如何?”
长乐王也知道叫农民用良田种树很不乐意,就附上了一个设想:“两岸虽不能垦荒种粮,但可以种植经济树种或草木,并在林间放养畜牧等,木材果子和畜牧收益所得归百姓,朝廷免税,还补贴种子树苗钱。”
卢定国立即反对:“河道万千,一一免税、补贴的话,国库没有这个预算。”“预算”一词是他从长乐王那学来的。
“也许这十年,二十年,国库在贴钱,我们把这些钱都算入治水成本。但是二十年,三十年后两岸水土保持良好,减少洪灾危害,那么国家将不再付出大笔的救灾费用,也不会减损人口,这样,不仅收回成本,且在未来,治水上头,国家、国库没有损失就代表一直盈利。”
其他朝臣不是很懂,可卢定国被长乐王折磨过很长一段时间,立即听懂了,两眼都放光。道:“的确如此,所有……这实是百年国策啊。但设想虽好,实施起来,还需要更细致的方案。”国策啊,可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决定的。
沐慈道:“治水的确是百年国策,我们不能只看眼前之利,必须想到未来的百年甚至千年……如今不过是勒紧裤腰带,先行花费一点银钱进行治理,总好过百年后望河兴叹,拿出钱来都无法挽回的好。且即便难如上青天,有些事情我们必须做的,就有义务去做它。花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一百年,一百年不行,一千年后总能见成效……只要是在变好,于国家来说,就是有益的。”
沐慈知道洪水是自然现象,在科技发达的时候都无法避免,现在他能改善一点是一点。
这一条过了,又有人提出:“建拦河坝或活动坝简直异想天开,江河滚滚,洪流滔滔,如何能阻?”
沐慈只说:“我们现在做不到。但是……什么叫百年国策,百年后,后世子孙是可以做到的。”
众人又针对其他的策略,一一提出自己的问题,沐慈也虚心纳谏,集思广益,进行修改,更符合大幸的国情。
……
这样的会议接连开了有五六次,针对沐慈的十策,几个治水能臣展开了激烈讨论,越来越多的人被说服,站在了沐慈那一边。沐慈也并不固执,不愠不火地与大家沟通讨论,只要有道理便虚心纳谏,《治水策》也修改得越来越完善,更具有可实施性。
天授帝很少发言,着迷地看自己的九郎成为了聚光的焦点,越来越多的朝臣,还都是成了精的老臣,围绕在九郎身边,对九郎心悦诚服。
便是自己当年,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有几十万禁军威慑,手段强硬才让这些个成精的老家伙们臣服的。
九郎没有兵,没有权,完全凭他的能力才干,和自身魅力……
连天授帝自己都有一种,想成为慈粉的冲动。
唯一缺点就是身体太弱,得好好给他调理调理。
……
讨论到最后,大家没什么要补充的,就定了初稿,天授帝就叫宰执们明天把《治水策》提到大朝会上商议,群策群力,再行定案。
沐慈道:“在未来在实施过程中会有反馈,我希望大家不要拘泥教条,可根据实际情况添减更改,使之成为良策而非恶政,所以此策就定为《治水策》第一版试行案。
众人觉得这样更灵活,可行,于是同意。
沐慈又道:“因治水人人都受惠,人人也都需出一份力,所以可版印成册,公开发行全国。广开言路,完善此策。”
这个也有道理,附议。
沐慈又问:“你们谁比较会写文章,我想让人写一篇关于‘人与水’的抒情之文做序言,以情动人,以理服人。我们有必要让更多的百姓知道——与我们的母亲河和平共处,才是民族长期繁衍,长盛不衰的保证。”
大家的眼睛就看着赵瑞。
天授帝也笑眯眯,对赵瑞道:“爱卿多劳神了。”
沐慈却道:“这位是写圣旨的大臣吧,你写的圣旨说实话我都听不太懂。所以……因为是给百姓,给后世子孙看的,没意义的废话,还有看不懂的用词、典故之类,请少用。”
大家:“……”您可真直白。
赵瑞一脸被看扁的委屈,天授帝这个做亲爹的只好给毒舌的幼子收拾残局,好言抚慰一顿。赵瑞才脸色好转,一挽袖子,准备发奋出个大招,叫长乐王刮目相看。
沐慈抬头看了一圈,记下所有人的面目姓名,从皇帝的龙案上抽出一张空白的纸,道:“与会的众臣,都来签个名,此策就由各位联名上本,我就不具名了。”
众臣反对,王又伦道:“这本就是殿下的方略,如何叫我们夺其功劳?不是君子所为。”
沐慈道:“先前《洪灾自救法》,也是诸君所得,却被我独占功劳。具体我就不多说了,这算是我还了各位的欠债,不然我于心不安。”
“不可……不可……”朝臣真是十分感动,可还是推辞。
天授帝脸色都不好了,可他已经挨过一顿训,实在拿自己的宝贝倔牛儿没办法。
李康道:“前事不论,只论此策,是您的功劳,让我们夺您之功,又把我们陷于何地?天下人得知真相,又如何看待我们?说我们联名,欺一个弱冠少年吗?”
雷岳和卢定国也道:“帐不是这么算的。”
沐慈只说:“这治水策我只是总结归纳,各位都是水利能臣,我有任何问题,各位都能耐心回答,并提了许多有用的建议。后来我又与大家廷议,大家实在没有私心,倾囊相助,都提出了完善之策,实在已经不能算我个人所得。我不过站在巨人的肩上摘到果实,并不敢居功。必须由诸君联名,才算公正。”
这感恩推功,名利淡泊的……真是叫人汗颜。
有个别大臣之前被占了功劳,心里不是没怨气的,如今看长乐王行事光明磊落,并不是那种独吞功劳的小人。也不敢偷瞄天授帝,只在心里把记得大家伙功劳的长乐王感激、喜爱到了十二分。
真到了署名阶段,所有的大臣就真心的推辞了,说啥都不肯居功署名。
还是天授帝拍板,道:“此策大家都有功劳,就由九郎署名,各位爱卿附署,如何?”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都知道这名字签下去意味着全部与长乐王绑定……可因是天授帝的提议,不用担心被打为朋党,又觉得《治水策》若颁行,千秋万世的名声啊。
衡量一番,都签下了名。
沐慈的名号就放在了第一位,却因他年少,还没有取字,于是就署名:长乐王慈。
沐慈也知道完全推拒不可能,就说:“之前的《洪灾自救法》,也可修订成册,由各位署名,以正视听,遏制流言。”
众人点头,王又伦说:“您也有好的建议,也可附署。”
沐慈点头,又道:“不止洪灾,火灾、地动等灾害,也可请专业人士编撰自救法,与洪灾一同,修订成大册,帮助百姓在灾难中生存。”
“善!”
天授帝真是欣慰又感叹——便是朕当年,也没小九郎这么会收买人心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