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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沥沥的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个月,对于铜铃这个排水简陋,极有可能发生涝灾的小镇来说可不是好事,行脚商人都不乐意在这个地方停留。
茶馆里生意肯定没有之前好,伙计闲得无事还和馆子里三两个江湖客打趣道:“铜铃镇的雨可真是,一年下一次,一次下半年。”
坐在大堂里的江湖客点头接嘴道:“也就这两年吧,雨水多,连河道都涨起来了。”
伙计叹气道:“兴许是龙王爷不高兴呢,真是奇了,以前可不这样。”
江湖客喝了一口茶,一拍桌子笑道:“没准呢!前些日子我去押镖,还听山里的樵夫说看到有条龙从天上飞走过,龙王爷不应该是在海里游水吗?还会飞?”
也是,小说话本里不是写的龙王都住在水晶宫么?伙计刚要接话,茶馆二楼的房门就发出轻响,很快被人打了开来。
一个身形修长的公子跨出房门,他穿着浅色的长衫,绾着如墨的黑发,肩头还挂着一个小小的匣子,踩在楼梯上时,嘎吱的脚步声响起,这时大堂里的人都抬起了头,齐齐望去,然后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那人举手投足之间一派贵公子的风范,然而等他转过身众人才发现,这人右脸上竟然有一条从颧骨贯到下颌处的伤疤!可惜了,可惜了……
伙计脸上带着笑,客客气气问道:“白大夫辛苦啦,老爷子他情况怎么样?怎么前两天都还精神着,今天就说晕就晕了呢。”
被唤作大夫的人温温地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大碍,这几日天公不作美,湿毒上身也是常有的,让老人家平日里多休息,不要劳心。”
竟然声音也如山间的清泉一般悦耳。
伙计连连点头,看着那人慢悠悠地撑起油纸伞,走出茶馆的大门去,衣摆让夹着雨水的风吹拂起来时,徒然有了一种脱俗离尘的错觉。
等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间,大堂里三三两两的江湖客这才像是从一副出尘的画卷中回过神来,议论纷纷。
天色像是蒙着一层灰色的布,乌云压在布上翻滚,簇拥时落下连绵的雨水,已经连续半个月都是这样了,白蔹打着伞走过了西边最宽敞的那条街,街上人影稀疏,他穿进巷子,不一会儿就回到了黄芪堂药铺的后门。
白蔹推开门进去,院子里下人都让他给打发回去了,反正下着雨,也没有多少看病的人。
白蔹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第一件事不是脱下沾满黄泥的鞋和浸湿的衣裳,而是径直走到厨房,看着厨房蒸笼上冒起的白烟舔舔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满满都是糖糕的甜香,从他出门的时候灶里面就加了柴火,这会儿蒸出来的糕饼肯定软糯刚好。
他用盘子分别盛了两份,这才走回后院,轻轻敲了敲其中的一间房门道:“糖糕吃吗?”
半晌无人应声,他这才自行推开门走进去,房间里浸满了水汽一般,湿漉漉的,他没去掀床上那乱成一团的被褥,而是把其中一个盘子在桌上道:“晚上饿了就去厨房,我还炖着蘑菇鸡。”
他话音落下,半晌,被子里才模模糊糊传出“嘶嘶”的声音,有些闷,像是夹杂着某种不满和委屈。
白蔹听罢哭笑不得道:“不行,你不可以和我一起睡,你身上湿,我难受。”
“嘶嘶……”
“听话。”白蔹说完就迫不及地吃着自己那份糖糕走了。
等到白蔹出去以后,床帐遮掩着的被褥里这才缓缓游出一条身长数尺的黑蛇,黑蛇的头是三角形的,背上一块鳞片并不十分光滑,像是凸起了两个翅膀似的小角,它呆呆地游去窗户口看了一会儿,直到白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又过了几日,天气终于稍稍放晴了一些,街上行人也增多起来。
黄芪堂药铺的大门敞开着,抓药的姑娘忙得简直不可开交,而另一边,白蔹坐在靠墙的角落里,身前摆着一方案桌,桌上铺着粗布,布上笔墨俱全,他温声问坐在对面来看病的老妇人道:“身上什么时候起的疮?”
老妇人听不清,白蔹又耐心地问了一遍,她这才缓缓道:“就是上个月雨水开始接连下个不停的时候,身上时断时续地发热……然后才发现身上起了这些个……哎……”
白蔹顿了顿,倒也没问老妇怎么拖了这么久才来看病,而是把她抓药的方子仔仔细细对了一遍,这才递给老妇人身边站着的庄稼汉,叮嘱道:“平日里要防湿,等到天气好些了,把老人家盖的被褥多拿出来晒晒,等会儿我让伙计给你包一点药膏,涂抹在毒疮上,不用钱。”
“谢谢!谢谢大夫!”
白蔹点点头,将额角垂落的发丝撩至耳后,温声道:“下一个。”然而眼前的人还没能坐稳,他就听见大堂内忽的发出了一阵惊呼声。
来看病抓药的人们纷纷避开。
白蔹寻声望去,只见两名官差抬着一个身上满是鲜血的男人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其中一名官差扫了一眼大堂,急切地大声喊道:“黄大夫,黄大夫!”
“黄大夫不在。”白蔹从案桌后面走出来,看了一眼伤势显然十分严重的男人道:“你把他带进内室,我来看。”
官差怔愣之下抬头扫了白蔹一眼,虽然神色间多有惊诧,但很快还是蹙起了眉头,对身边的同伴道:“你先看着点,我再去把东街尽头药铺的刘大夫叫过来。”
刘大夫和黄大夫是一齐出的远门好么……
白蔹瞟了他一眼,也不多说,反正碍事的人能打发一个是一个,他进一步掀开隔着内室的布帘,两个官差很快就把人抬了进去。
不过男人只能躺在抬他的架子上,已经不能再搬动了,他的右臂往下都是空的,血水浸透了衣裳,胸口和大腿皆有受伤的痕迹,只不过衣服遮掩着看不出伤口有多深。
内室里的血腥气一时蔓延开来。
白蔹顿时蹙起眉头问道:“这是猛兽咬的?你去外面把我的药匣子拿进来。”
刚才说要去找刘大夫的官差已经走了,剩下的这位官差闻言赶忙又跑了出去。
白蔹蹲下身,拿起剪刀将男人身上的衣服剪开来,右臂的伤口是撕裂伤。
等到官差把药匣子拿进来之后,男人身上碍事的衣服已经全都被他剪下,白蔹一边给男人喂下丹药一边问身旁的官差道:“他的断臂还找得着吗?”
官差摇了摇头道:“找不着了,当时情况十分凶险,他能被救下已是万幸。”
“你帮我按着他。”白蔹用绳子将男人的右臂和腿扎紧,这才道:“牙口力道很大,但爪子痕迹很小,奇怪……”
官差只顾着点头,满身是汗,“我们都没能看清到底是什么野兽。”
躺在架子上的男人这会儿还没完全晕过去,面如白纸地听见了,也惨笑道:“我也……没看清……是什么……不过长得像猴子。”
白蔹点点头,拿出一块干净的布巾折叠起来放到男人嘴边道:“等会儿咬着,你肚子里留了东西了,要找出来。”
男人随即眼底滑过惊恐。
官差更是连嘴唇都白了,望着从头到尾一派镇定的浅衣公子,试探着问道:“那……那大夫……他不会有事吧?!”
“咬着。”
男人两眼泛红,赶忙将布巾死死咬住。
白蔹这才摇摇头回答道:“不会有事,伤他的野兽爪和牙都无毒,续命的药丸也吃下去了。”说话间,他取出药匣中包裹着的刀片,用烛芯外燃着的火焰烧过刀刃,然后又拿布巾沾着酒沿着男人腹上的伤口周围擦了一圈。
官差额角冒着汗,眼下的伤口可怖极了,他都不敢看。
黄芪堂药铺里的人都围在拉得紧紧的布帘外面,只模模糊糊能听见里面人在说话,却听不清在说什么,正是好奇又紧张地屏气凝神之际,忽然,一阵犹如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
“啊——!!!”紧接着又是一声!
众人都纷纷大骇,差点也跟着叫了起来。
先前跑出去找刘老头结果得知被耍了一道的官差更是才刚一脚踏入黄芪堂的大门,这一声惨叫吓得他肝胆俱裂,立马朝着内室冲了进去。
内室里,白蔹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手,将取出的黑色指甲片和鬃毛放到一边,先前咬着粗布还能叫得中气十足的男人此时已经彻底晕了过去,他随即拿出药匣中的针线,对着身旁同样吓得也要晕过去的官差淡淡道:“缝合起来就行,出去吧,我自己来。”
官差满脸菜色地起身,他明明刚才就可以出去的,结果愣是看完了一整场开膛破肚,简直比杀人还要来得可怕。
恍惚间,他还没来得及跨出门去,外面的官差就目眦欲裂地冲了进来道:“小常呢!还活着吗——!!!”
白蔹手下行针的动作一顿,转过头去无奈道:“你再喊一声,那可就不一定了。”
窗沿上,不知何时爬上了一条全身漆黑的大蛇,它吞吐着猩红色的信子,说话间,已经慢慢探到了昏迷过去的男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