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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琰点点头,不过刚才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似乎并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我有些不胜酒力,先行一步。”
“嗯,我让影一送你。”
影一眼观鼻鼻观心,既然领了命就忠实地跟随而去。
直到那人和影一乘着仙鹤消失在云雾间,殷寒亭怔忪回过身,这才发现小草还傻傻地站在一旁。
本该因为撞见崇琰本人而尴尬或是自惭形秽的白蔹不仅没有躲避,反而忽然向着殷寒亭伸出手,小声地问道:“龙君,我的点心呢?”
见过了崇琰后的白蔹,确实有了一些不同,眼底除了留存着对食物的贪念,还盛载了最后的一丝期盼和难以察觉的乞求。
这一刻,殷寒亭也是第一次真正地体会到了何为言而无信的尴尬,只是他面上依旧努力保持着龙君应有的冷峻与平淡,波澜不显道:“抱歉,我忘记了。”
白蔹小心翼翼地把手又缩了回来,垂下眼,终于不再吭声,也许龙君的一句抱歉抵得千金,可是对于白蔹而言,如今最廉价不过的,就是这两个字了。
他见过崇琰和狐王之后其实已然明白,有些事从他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往后如同滚滚的泥水连连推翻长在陡坡上的树苗,完全没有阻挡之力。即使他如何地想要奋力挣扎,想要从泥沼中脱身出来,告诉殷寒亭,告诉蓝玉,告诉影一,告诉所有人,他才是真的——!
然而没有办法,他已经失去了先机,他没有崇琰的气运,于是只能被遮盖在阴影之下,没有人相信,从旁的泥石中伸出的枝杈下面会掩埋着它的全部,那曾经也是一株亭亭净植的小树!
也许,再也不能看到殷寒亭后悔的表情……
不要再期待哪一天殷寒亭能够突然记起那一片树叶上婉转流出的曲调。
因为忙碌的龙君总是忘记,忘记他的声音,忘记他的香包,就连明明答应好要带给他的点心也都……
过了一会儿,白泽上仙也从殿中摇摇晃晃走了出来,脸颊绯红带着醉意道:“龙君久等了。”
殷寒亭漠然道:“走吧。”
昆仑山,山顶终年积雪,白皑皑的一片。
他们最终落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上,白泽轻轻抬手道:“请。”
巨石尽头连接着的冰崖忽然从朦胧变得透明起来,像是清澈的水面一般,殷寒亭率先穿过冰层走了进去,白蔹紧跟其后。
入了山洞,第一眼就把两人齐齐给震慑住了——竟然……
竟然整个洞内都堆满了层层叠叠的酒罐!除了中间的一小块空地和门口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根本无处下脚!
而就在洞1穴的最中央,阳光只能全力穿透过洞顶的冰层才能落入下面一方小潭,潭水清冽,也浸染了酒水的醇香。
殷寒亭原本是有要事与白泽相商,但看目前的情形,白泽显然酒意未消。
龙君免不了带上几分不悦的语气道:“白泽上仙是还想与我等接着痛饮吗?”
白泽眨了眨眼,这才被龙威硬生生地逼出了几分清明,赶忙道:“非也非也,龙君勿怪,我不过是想趁着此刻时机正好,先酿一坛烈酒。”
“不行。”殷寒亭想都不想直接拒绝,等白泽酿完一坛酒,指不定东海早已过到猴年马月。
白泽歪歪脑袋,随即花了点时间想明白了龙君顾虑,这才眉眼弯弯,像是想要发笑道:“龙君错怪我了,这酒可不是由我来动手酿制。”
白蔹老老实实地站在后面垂头卖乖,怎么也没能想到就这样也会成为卷入龙君与白泽上仙的分歧中。
当白泽拉住他,摇摇晃晃地把他推到殷寒亭面前,带着七分醉意道“就是他,小影八”时,殷寒亭那张万年冰封的面容也终于有一刻变得古怪起来。
“什……什么?”酿酒?白蔹傻眼了,他哪里会酿什么酒?!喝酒还差不多……可是就这么一错神的功夫,拒绝的时机已然失去。
白泽上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喝得高了,不仅完全不顾及龙君殷寒亭“他等会儿要和我一同回去,没时间给你酿酒”的意见,还把白蔹继续从洞口推到了中央的潭水前,抽出一个葫芦做的水瓢挥舞着道:“就用这个打水就好。”
白蔹茫然地接过水瓢,“可我真的不会酿酒……”
然而紧接着,白泽又给他搬来了一个半人高的酒缸,那酒缸得有他身子几倍粗大,可是他行走间竟一点都不费力,“水打在这里面,然后……咯……”依旧如雪莲花般美丽纯净的上仙打了个酒嗝,顿了顿,“然后就可以了。”
殷寒亭:“……”
白蔹:“……”
殷寒亭忍不住扶了扶额角,他就知道不该听白泽在这里胡言乱语。
白泽一脸认真地对白蔹道:“记住,要一瓢一瓢地打哦,等到满了,就用红纸封起来,写上你的名字……唔……不可以写小影八。”
一沓红纸就放在洞1穴门口那几乎快被酒坛掩埋起来的木桌上,上面有现成的墨砚和毛笔。
“好。”白蔹乖巧地点点头,反正现下与其干等着胡思乱想,还不如找点事做。
白泽终于心满意足,打算继续带着殷寒亭去另一个洞1穴谈话,殷寒亭跟随他出去时脚步微顿,淡淡地转头问白蔹道:“会写自己名字吗?”
“……”白蔹简直被他雷得不轻,“会……”
“好,我等会儿过来接你。”
还真当他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狐狸……白蔹轻轻地敲了敲缸沿,叹了口气,话说这哪里是酿酒……不过盛满一缸水罢了。
白蔹垂下眼眸呆呆地盯着水瓢,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地,他竟然凑上去啜了一口——
竟然是甜的!
清清凉凉,越往后回味越甘,水瓢里的水被他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白蔹这会儿似乎找到了点微不足道的乐趣,舀一半喝一半,直到缸里的水快要淹没至顶的时候——他埋头再往里看去,雪水冰凉剔透,清晰无比地映照出他上身的模样。
现在并不是他真正的容貌,尽管只要他想,他也能够展现出崇琰的那份矜持高贵,只可惜在殷寒亭心里,他不管做什么都是模仿,他都比不上崇琰。
为什么那么肯定他比不上?
也可能,只是因为殷寒亭已经不再留恋画上的那个人。
白蔹端着瓢发了会儿小呆,然后把默默地酒缸装满,不再偷喝。
大红的封纸需要贴在缸沿上,然后再用泥塑起来,只是署名时候白蔹又开始犹豫,是写大名好呢?还是奶名好呢?
会纠结这个问题的他一定是等得太无聊了……
另一个座悬崖峭壁内,别有洞天地藏着一间冰舍、一小方荷塘,石桌石凳,白玉茶盏,看得出白泽上仙平日过得很是清心优哉。
因为东海与世隔绝,消息不是十分畅通,所以殷寒亭这次过来并不单纯地只为了讨一杯雪莲茶,在听完白泽对上界近况的描述后,他开口问道:“如此说来,上界能够与魔物通力一战的几乎没有?”如他一般,可以凭一己之力对战上古魔物九婴的人,在上界不说多如牛毛,但也绝对不应该是凤毛麟角。
可白泽还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有是有,不过去掉朱雀、白虎、玄武和腾蛇后就很少了,即使天帝足够重视这次叛乱,也实在有心无力,陆地广袤,尚且不能自保,入海施以援手只怕更是不可能了,说不定到时候还要反过来求助于龙君……”
殷寒亭冷笑放下茶杯道:“我现在鳞病发作起来自己都控制不住。”上一次被幽冥深渊的寒水泡过之后他就浑身起了鳞片,直到现在都没能好全,如今九婴怕是要潜入北海,而他在北海开战的话实力将会大减。
白泽了然,却还是用手指了指天宫的方向,摇头。
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今当真是上界实力的青黄不接之际。魔族一直隐世不出,说不定等得就是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能够独挑大梁的四大仙君只剩下青龙还可一战,其余的朱雀、玄武、白虎都是最近五百年之内刚换的新血,不只法力微弱,连人都还未完全脱离幼年期,根本就是自身难保,而腾蛇……失去灵智一百多年了,被禁在天宫,还是老样子。
和他实力相仿的、可一战的,除了麒麟和面前的人,他竟一时想不起还能有谁……
殷寒亭遂即沉默下来,半晌才道:“崇琰去漭山了。”人间界的漭山,东海的幽冥深渊,都是最早出现魔族踪迹的地方。
白泽剥雪莲蓬的手也跟着顿了顿,“是么,这步棋走得真好,不过你还放不下?”连崇琰自己都放下了。
“如果上界的实力真的不济到这个地步,算我连累了他。”殷寒亭侧脸的线条冷硬分明,他也想放手,也已经在尝试,只可惜曾经在他们相遇时落下的执念太重,那是他生命中感受到的唯一一点温暖。
如今上界几乎无人不知他求崇琰而不得,天帝落下这一步棋,只要他还在意一天,便不能放任不管。即使他的身后已经有了万丈的深海,如今崇琰去了漭山,一旦稍有差池,担子也会顺势压在他的肩上。
白泽叹息,捏住两颗青绿色的莲子把玩道:“那……隔壁酒窖里的那只小狐狸呢?”他还以为龙君转了性,准备放弃了。这不,就连他手上的莲子也是特意要剥给那只小狐狸吃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