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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中,皇后和令贵妃早已离席各自摆驾回宫,皇后离开的时候,将朝遇安一并带走。
众官那时才放松自若,开怀畅饮起来,杯觥交错歌舞升平,好不惬意。
红绣连喝了两盏波斯进贡的葡萄酒,不多时已觉得有些头晕,勉强还能撑着。今夜是庆贺朝遇宣得封亲王,没人会关注她的去留,她便借着酒劲装醉,悄悄起身想回栖凤阁,经过麟德殿正门的门廊时差点被跘着,却得一个面生的宫女虚虚地扶了一把,更是顺势往她手里塞了些东西,红绣只觉得:圆的,有些硬。
红绣扶额谎称道:“去下净房。”
就着宫灯,红绣捏开封蜡,里面有一张字条,她打开一看:有个姑姑陪你长大,切记。
红绣抬手将字条放在宫灯上点燃,不留下丝毫痕迹。
姑姑?若不是宫里的姑姑,便是父亲的姊妹,为何不直接写为姑母,这般模棱两可的,让她费解。
一行人往栖凤阁走,王珺随意聊着内命局又送来几匹新的绸缎,刚好可以裁做夏衣,红绣还在努力回想着儿时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个姑姑的存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倒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望仙桥处竟站着十几个穿白色侍卫装的人——皆是女侍卫。
她们见到红绣,立刻疾步冲了过来,红绣连忙往后躲避,旁边的守卫们自然身先士卒与其交锋。
她们似是有备而来,不多不少,十二个女侍卫对战十二个御侍守卫。
桥上还站着一华装女子,只听她高声道:“打趴一人,本公主重重有赏。”公主?这个年纪的公主,年事有些高啊。
雪影和月影也护在红绣身前,唯恐怕她被误伤,红绣和王珺自是不知所措。
因着宫宴,护卫们没带兵器,徒手相搏间竟是对方更为狠厉,身法上也更为灵巧些,只是完全一对一的对决。但凡女侍卫获胜后用立即用膝盖压制着对方,不让其起身,也不去帮旁人,不多时胜负已然揭晓。只除了阿未,与他打斗的女子没讨得半分便宜,却一直纠缠着阿未不让他去相助同伴,终是惹恼了阿未,他不再手下留情,仅一脚将便她踹进太液池。
其他女侍卫忽然失了章法,立即前去救她,近岸的池水并不深,刚好过腰而已。
那女子涨红了脸,指着阿未,憋了半天才道:“你——大胆!”
阿未并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红绣身边,冷眼看着她们。
桥上方才自称公主的也去到水边问及落水女子可有大碍,那女子委屈地唤她“母亲”。
红绣还是不明就里,喻潇忽而从望仙桥那下来,待他仔细看清后,难以置信地叫了声:“姨母?”
公主是长公主,眼前的这位长公主是皇帝的胞妹,名为朝玥,封号“楚国”,落水的女子则是她的独女,姓古,单名一个麟字。
朝玥见到喻潇很是高兴:“潇儿,许久未见,母亲甚是想念。”
“姨母这是在做什么?”喻潇手上拿着件戏服,刚好能披在古麟身上,“妹妹怎么落水了?”
朝玥拿帕子擦拭古麟额间的水渍:“本公主只是想试试宫里守卫的实力。”
古麟却觉得很没脸面,带着哭腔道:“就是那个家伙踹我下水的。”说着又指了指阿未。
喻潇煞有介事地转身过来:“真是没礼数。”左手却冲其悄悄比划了个称赞的手势。
见她们与喻潇认识,红绣便走上前去,很是礼貌:“我的守卫冒犯了姑娘,我代他向姑娘赔礼道歉,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于他。”
朝玥见了她,双目睁如铜铃,竟脱口而出:“表姐?”想来年纪也不对,转而笑了出来,“皇兄竟是留你在身边做了御侍。”她的眼里透着些许兴奋之意,“倒也是,现遭宫里没几个人知晓表姐的。”
红绣又是一脸茫然。
喻潇懂得其中的缘由,忙想搪塞过去:“姨母还是带妹妹去换身衣裳罢,着了凉便不好了。”
朝玥不为所动,只问红绣:“你叫什么名字?”她很是好奇,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红绣听她称呼皇帝为皇兄,喻潇唤她为姨母,便晓得她的身份,便躬身行礼道:“安红绣参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千岁。”
婢女守卫们全数跪了下来,一同拜见。
朝玥上下打量她一番:“你的脸,长得真好。”她意有所指,而后便带着古麟和一干女侍从离开。
古麟经过御侍守卫这边时,攥着衣领转过身抬腿就是一脚,狠狠地朝还跪在地上的阿未踹过去,阿未虽早有察觉,却不敢动弹半分,若是闪避她定会摔着,便硬生生地吃了她一实脚,因暗自攒着力,古麟只觉得脚板心疼,更是愤恨难平:“你给我等着!”
红绣有些不快活,明明是她技不如人,却仗着尊贵的身份随意欺凌自己的守卫,刚要开口质疑古麟,却被喻潇发声制止了:“姨母先行,我同安御侍还有话说。”
朝玥此行还有别的事,自然不会多有耽搁。
红绣未再发作,只稍稍曲身道:“侯爷还有何事?”看起来很是客套。
“不要逞一时之快。”喻潇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看向远离的众人。
王珺击了掌,领着雪影、风影和半数御侍守卫先行回栖凤阁,其他的守卫则自觉地往边上挪了几丈远。
红绣随手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轻点鼻翼两侧,终是有些不平:“还不是仗着自己的母亲是长公主。”
“你何曾不是仗着自己是御侍?”喻潇觉得有些可笑,“去哪都是众人相拥,仪仗跟随,排场不小呐。”
红绣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改言道:“令贵妃也仗着皇帝的宠爱而有恃无恐,这本就是天性。”她就事论事道,“若是有人欺负侯爷的人,侯爷便会这么算了,打狗也要看主人的罢?”
喻潇嗤笑一声:“古麟不过十六岁,你同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
红绣也只长她一岁而已,自然又是拿令贵妃说事:“后宫新晋妃嫔,就没见令贵妃不计较的,这就是女人。”
“你为何处处同令贵妃相较?”喻潇盯着她看,目光充满疑惑,“不知这后宫还有淑妃、贤妃、丽妃,甚至皇后,哪一个不是庄敬恭顺?”
“你不曾在后宫过活,又怎知……”忽而红绣觉得自己失言,又换做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下官逾越了。”
“恃宠而骄,说的是后宫妃嫔,可你要记住了,你是朝堂女官。”喻潇猜测她一直效仿令贵妃的缘由,垂眸稍作思虑后说,“今时今日,你可以敬她,却无须再畏惧她。即便是皇后,也不能将你怎样。”后宫不得干政,更不得拉拢抨击朝臣。
河风轻拂,酒气早已散去,红绣只是觉得鼻尖又渗出着细密的汗珠,列席宫宴为求庄重,深衣小褂足足穿了八件有余,这会子吹了风倒觉得无限凉爽,却惦记着阁中的酸梅汤,她不动声色地用手轻扯袖口,看向太液池道:“阁中还有事,下官先行告辞。”
喻潇微微侧身道:“回去换身便装,我在郁仪楼等你。”风未曾停止,吹得他腰间白玉环佩下的穗子轻扬,像秋日的荻花。
只不过普通的邀约,红绣竟觉得自己的心忽而跳得很快,本想着开口拒绝,话到唇边却是简简单单地一个字:“好。”
喻潇看着她似是还有提点,却最终是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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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绣在栖凤阁几经挑选,换了件艾绿色齐胸襦裙,身后系以绲带,外罩半臂蝉翼纱,简单的堕马髻垂在左侧,并斜插了两支点翠衔珠金钗,配以同色耳坠。
王珺将一双翘头履放在她脚边:“前几日司制房送来的,瞧着样式不错,只是没个花色的,我便自作主张将令贵妃送你的那两颗东珠嵌在上面。”说着蹲下.身来帮红绣将鞋换了。
以进贡的走盘珠镶嵌鞋面真够暴遣天物的,若叫令贵妃知晓定是不爽快,既是如此,红绣自然领了王珺的心意。
而后她又对着铜镜描眉,点了些许唇脂后,挽着条碧蓝色的绮罗披帛,传了肩舆去往麟德殿。
麟德殿有前中后三大殿,中殿左右两侧建有两座十丈高的楼台,东为郁仪楼,西为结邻楼,两楼之间又用飞来桥连接,筑型颇为巧妙。
郁仪楼上,不止喻潇在,还有朝遇宣和凉玉。
见红绣来了,喻潇轻笑一声:“我赢了。”
红绣躬身问安,不明就里地问:“你们在赌什么?”
朝遇宣喟叹道:“他做庄,赌你过来时会穿裙装,且不带金翟冠。”说着拿出一张银票给喻潇,忽而又抽回手来对他说,“我记得,你还欠我一出《汉宫秋》。”
“我来之前真有准备戏服,不巧古麟落水,衣裳披在她身上。”喻潇慵懒地看向红绣,“这事因她而起。”
又拿她做赌,且那样肯定自己的穿戴,红绣多多少少有些不愉快:“即便没有戏服,你也可以唱《汉宫秋》的。”她提着披帛走上前去,眯着眼道,“愿赌服输呐,侯爷。”
喻潇见赖不掉,便索性认了:“那我只唱一段。”他清了清嗓子,也并未变做尖细的女声,只用自己的嗓音配以曲调,娓娓轻唱,“说什么留下舞衣裳,被西风吹散旧时香。我委实怕宫车再过青苔巷,猛到椒房,那一会想菱花镜里妆,风流相,兜的又横心上。看今日昭君出塞,几时似苏武还乡——”他拖着尾音如飞泉鸣玉,用词牌曲谱唱出的元曲词,竟是有几分余音绕梁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