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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是有人在奏折里提及朝遇宣即将弱冠之事,那些大臣们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同一日的奏章里过半都是关于朝遇宣的。
红绣知晓时已是在两日后的宣政殿,皇帝随手将一本奏折拿给她看:“看看这奏折。”
红绣瞅到奏折上已被皇帝用朱笔画了个圈,明白他也是同意的:“皇子到了年纪,开牙建府很是寻常。”
皇帝像是试探般地问:“朕只是不知该封个什么给老三。”
既是用“封”字,红绣便道:“臣翻阅过通鉴,靖王年十七已被册封为郡王,年二十又加封为亲王,三殿下此时晋爵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换了本奏折递给她:“再看看这个,光禄寺卿、国子监祭酒联名上书让老三同在长安建府,你有何见解?”
红绣没有看到奏折上有皇帝的批阅,不敢妄言什么,只能以事论事:“大昭祖制:皇子就藩无诏不得进京,本意就是封地不能在长安。”突然她有些疑惑,若是现在说‘即便赐他食邑长安不给兵权就好’,可朝遇安既有兵权又能在长安建府,实在有违祖制。自骊山行刺事件之后,不是没有大臣请奏要皇帝削去靖王的兵权,可是皇帝并没有那样做。再论制衡,朝遇宣有可能留于长安,但只怕一旦实力相当时,就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皇帝合起手上的奏折:“那你觉得哪里合适?”
红绣微愣,忙道:“恕臣愚昧,臣不知。”她想起朝遇宣对自己说过喜欢洛阳,但此时此刻她怎敢说出来。
皇帝自言自语地说:“喻潇这两日称病未上朝,倒是少了个人探讨。”
若是喻潇在此,真的能给皇帝答案么。
皇帝指着墙壁上挂着的大昭版图问红绣:“倘若是你是喻少师,你会觉得哪里做老三的封地合适?”
皇帝铁了心想知道红绣的猜想,既然是假设出来的问题,她自然会给假设出来的答案:“臣若是喻少师,便会举荐金陵,金陵为长江流域主城,位置上亦不用派重兵驻守,做为藩地长居最为合适。”
皇帝先看了看金陵又看往江南,最后才看向长安。
关于封地问题,红绣不相信皇帝没有设想,许是在长安和他心中的封地之间犹疑着,只差人推动一把而已,若是此时喻潇真的在,定能给出最为合理的答案。
“金陵距令贵妃母家扬州仅两日路程。”红绣又补充道,“而且三殿下钟爱牡丹与红枫,两样都为金陵之绝。”她不动声色的提了朝遇宣的喜好。
“牡丹。”皇帝喃喃道,而后他未在同红绣讨论朝遇宣封王之事,却让她去拾翠殿传口谕:明日辰时于含凉殿殿选。
“诺。”这一日,多少人翘首期盼着。
皇帝忽然想起来什么:“明日殿选你不必跟随,去到相国府代朕探望喻潇,顺便再看看御侍府有何不满意的地方,若是有喜欢的东西,直接下令让工部添置。”
红绣微微屈身道:“臣谢皇上恩典。”
殿选时陆太后有眼疾估摸着不会去,可是朱太后定会亲临,红绣是不能让她看到的,有些事既然想隐瞒,皇帝自然有他的法子,其他的疑虑等红绣的母亲到了长安,一切自会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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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探望,红绣穿得很是端庄,绛紫长袍配以金翟冠略施粉黛的,已经日渐习惯这样的装扮。她没有选择马舆,反而乘坐四人共抬的银顶轿,只带了四名护卫去往相国府。
相国府门庭宽阔,六级门阶,门楣上雕刻着两组牡丹攒云纹,以沥粉贴金,极为光彩夺目。
待软轿停稳后,红绣缓缓而出,管家看其装扮便知她身份,更听闻是皇帝命她来的,怎敢让其在门前等候,一面唤了个家奴去侯爷那传话,一面领着她进了府邸,幸而喻潇人在府内。红绣则回头吩咐着:“你们都在门口候着,我稍刻便出来。”
家奴寻了几个房间都没见到喻潇,已急得满头大汗,而后见婢女从后花园匆匆跑来:“侯爷在树上,快拿个梯子来。”
红绣一愣,不是说抱恙不能上朝么。待到了后花园,喻潇还在树杈上站着,正抬手逗着鸟窝中的幼鸟。
婢女远远地唤了声:“侯爷,有客到。”
喻潇转身欲从树上跃下来,冷不丁看到红绣,忙抓住树干停在原处:“你怎会来了?”
“侯爷好兴致。”红绣双手环抱着胸,抬着头看他,“原以为侯爷下不了床,万岁爷让下官前来探望,没成想侯爷竟如此生龙活虎。”
喻潇讪笑着:“我只是偶感风寒,今晨才大好。”
家奴将梯子搭在树边,喻潇顺梯而下,他拍了拍手:“要在府里用膳么?”
红绣轻轻一笑:“下官不敢。”说着准备告辞。
喻潇却让下人们全数离开。
红绣微微回头,觉得根本没必要:“下官不会在皇上面前乱说话的。”
喻潇微怔:“我在你眼里就是如此不堪?”
红绣脚下一顿:“下官只是随口说说,侯爷不必放在心上。”
喻潇盯着她的金翟冠:“你戴着金翟冠时,说话就是这般客套?”
红绣不知怎么同他交流,率性点怕他翻脸,恭敬些又遭他嫌弃。
忽而喻潇抬手将她的金翟冠摘了下来,红绣抱着头“呀”了一声,根本阻止不了他的手,又听他道:“这本就是仿制的,丢了也没关系。”
红绣一脸诧异:“你怎知道?”
喻潇很是自信道:“想不想知晓是谁换了太后赏赐的金翟冠?”说话间用食指顶着金翟冠转着玩。
红绣垂眸道:“不想知道。”说着欲从喻潇手中拿回金翟冠。
喻潇抬着手不让她得逞:“你就不好奇?”
“有什么可好奇的,总归不能改变我已是御侍的事实。”红绣一跃,还是拿不到。
这一贴近,喻潇只觉满鼻充斥着她的胭脂气息,京城天香阁的十二月水粉,红绣今日用的是二月兰,清新的香味竟让喻潇觉着心猿意马,他往后退了两步,嘴角一扯:“既然你穿男装,我带你去怡仙院如何?”
一听就是花街柳巷,红绣沉下脸来:“侯爷请自重。”
喻潇还是坏笑着:“人生总有很多事情要去尝试。”
红绣抬眼瞪他:“你从未死过,需要试试么?”说完转身离开。
喻潇往前按着她的肩,红绣站在原地不想回头,在他意料之中,便抬手缓缓将金翟冠替她戴好:“在万岁爷身边,处处要注意言行,你太过冲动,很容易说错话。”
红绣随手将珠翟递给他:“估摸着昨日我已经说错话了。”
喻潇扣上珠翟,问:“你说了什么?”
红绣也没有隐瞒,将昨日在宣政殿给朝遇宣选封地的事同他说了:“于是我说了金陵。”
喻潇双眉一蹙,敲了她的脑袋:“你疯了么?”
“好痛。”红绣揉着头转身看他,“万岁爷只是说假使我是你的情况下,会选择何地。”
“你觉得我会像你这般愚昧无知么?”喻潇掐着腰,满口的讽刺,“金陵是何地?太.祖皇帝还是前齐国将军时的京城,已是亡国之都,你怎会选那个地方,你为何不说前南诏的太和城,嗯?”
红绣给他训的连连缩头:“人家又不通晓前朝史记。”那声音酥软到骨子里。
喻潇叹气:“你若不知选哪里好,直接说长安啊,有靖王的先例总归不会有错。”
红绣蚊子哼道:“我也想说长安,可那不是给靖王添堵么。”
喻潇这才缓过神来,总归红绣是向着朝遇安的,心系着彼此,也不知能瞒多久,一旦东窗事发,后果他不敢想象。于是语重心长道:“就因要帮衬着你心中所想,故而不能轻易表现出来,你越是助谁便越是害了谁。”他又是一声长叹,“你忘记御侍定选时的试题了么?万岁爷心里想什么,不是那么容易揣测出来的。”
红绣双唇微启,不知道说什么。
有些事喻潇也只是猜想,并用自己的方法护着红绣,终归不能现在告诉她,令其乱了分寸,他缓缓而道:“不过,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算是安慰么。
红绣沉默了半晌才说:“出来得太久了,我想去隔壁的府邸看看,你要去么?”
喻潇顿了顿,才说:“你去御侍府,我去怡仙院。”他又露出那副毫不在乎的表情。
红绣微愣,还是点头“嗯”了一声:“告辞。”
喻潇却先行大步离开,红绣在他身后说了句:“对了,万岁爷今日在含凉殿殿选秀女。”
喻潇充耳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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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侍府的金字牌匾已经挂在门楣之下,红绣站在门阶之下迟迟没有踏足,有很多事变化得太快,她一时还无法适应。护卫见日头已经高升,询问着:“郡主,要属下进去通传一声么?”
红绣回过神来,轻声道:“回宫吧。”
才走了不久,红绣忽在轿子里吩咐:“改道去壹招仙。”
壹招仙的小厮领着红绣去到玄字房,她点了水晶虾仁、芙蓉糕、桂花红豆粥,而后又添了份徽州米饺。
小厮笑道:“是莲花饺对么?”
红绣点了点头。
楼下的文昌先生正说着评书:“说到古剑山庄的庄主古星北,不得不要提一下古星南。古星南是老庄主的嫡长子,当年在江湖上可谓叱咤风云,引得多少绿林好汉想与其切磋武艺,而他却是每年只应一次决斗,而且是在中秋第二日……”
红绣听到是古姓,便想到在《资治通鉴》里看过一段,太.祖皇帝的皇后姓古,其父就是古剑山庄庄主,当年朝九归推翻前朝黄袍加身时,有两家人功不可没:古家世代铸剑,所铸之剑锋利无比吹毛可断,军队有了这般利器,自是如虎添翼;再就是江南沈家,倾其所有家财用做军饷粮资,沈家的女儿自然成了贵妃。而后无论谁登基为帝,沈家的女儿在后宫自是有一宫主位,只是没出过皇后而已。
正在想着什么,却瞅到对面天字房进了人,定睛一看竟是喻潇。
红绣略觉诧异,又见喻潇身边多了四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其中一个笑盈盈地将凭栏上的竹帘放了下来,转而什么都看不到了。
小厮在一旁上菜,红绣用箸戳着莲花饺,带着些怨色喃喃自语:“一下子吃六个米饺,也不怕撑死!”而后将虾仁一扫而光,又鼓着腮帮子道,“再一盘水晶虾饺……不对,是虾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