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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漪房以为这个传说中的悟念子会像武侠小说里的那些世外高人一样,要不仙风道骨、清高傲慢;要不鹤发童颜、点石成金。结果事实证明,窦小妹在现代的时候电视剧和小说都看多了!
悟念子一身粗布麻衣,衣着不出众,外貌不出众,身材更不出众,唯一特别的就是他脖子上隐隐现有三道伤疤,鲜红狰狞,看来似乎是曾经被野兽所伤的疤痕。他的眼睛里总带着一抹淡然的笑意,甚至面对不怒而威的吕后,也有着“瞥见惊鸿也不惊”的淡定。
悟念子双膝跪拜,道:“草民悟念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声如洪钟,铿锵有力,金声玉润。
吕后挥手,示意他起来,“先生免礼。”
“谢娘娘!”悟念子不卑不亢地立在吕后面前,侧身再向在场的众位王子、王妃行礼。动作、言语有如行云流水,比一般的宫人还要流畅优雅,不说还以为是入宫多年的文官。
“先生无须多礼。”吕婠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太后娘娘素来敬仰先生大名,今日前来是特意为皇后娘娘以及腹中的龙子祈福问卜的。还请先生赐教。”
悟念子笑着回道:“娘娘岂不多此一举?惠帝仁厚慈惠,皇后贤德兼备,大汉未来的龙子自然是人中龙凤,福寿双全,又何须庸人自扰,祈福卜卦?”
喔!窦漪房听得心里默默点了个赞,没想到这年头高人也会擦鞋!
吕后的嘴角向上一扬,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依先生所言,大汉天下定可千秋万载,传承万世了?”
“草民斗胆,请问娘娘,父之子为子,子之子为孙,孙之子为何?”
“为曾孙。”
“曾孙之子又为何?”
“为玄孙。”
“玄孙之子又为何?”
吕后怔了怔,竟答不上来。
悟念子淡淡一笑,道:“这是战国时齐国贵族孟尝君向自己父亲的提问。他对父亲田婴说,他们家在齐国为相已经三代,国家的封地没有扩张,他们家的钱财却不断在增加。与其空有富贵,不如养贤纳士,匡扶社稷。田婴听了儿子的话,放手让他管理家财,才有了后来食客三千的佳话。敢问娘娘,如果大汉只顾代代传承,却忘了抚民安生,那样的话,还算是千秋万载吗?”
吕后顿悟:“先生果然高人。”
“不敢,不敢!草民只是相信娘娘和皇帝陛下心怀天下,至于君否臣否,黎民心中自有答案。”
好一个悟念子,明知道吕后问的是什么,兜了一圈稳稳地把话题又转到了吕后的身上。
“本宫素闻先生善卜卦、能知过去未来,特意过来请教先生,还吝赐教。”
悟念子哈哈一笑,道:“过去为何,知道了又怎样?不过是前尘往事,过眼云烟。未来如何,知晓了又能怎样?总叫人少了期盼,多了忧愁。”
“先生是世外高人,心胸自然开阔。奈何本宫只是凡人一名,参不透的还是想问个清楚。”
悟念子敛神,目光坦然迎向吕后,心里明白她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休的人,该来的怎么也避不开,便开声道:“敢问娘娘想占卜些什么事情?”
吕后向他投了一个“识时务”的眼神,决定抛砖引玉:“依先生所见,本宫的面相如何?”
“娘娘,您还是多此一举了。当年您还年幼的时候,不是已经有高人相士批了一句‘凤跃九州’的命格吗?命,是天定的。当年如此,今日如此,将来亦如此。”
吕后凤目偏转,冷冷的目光向在场的诸位王子扫了一圈,再问:“那依先生所言,今天来的诸位王子面相又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要是悟念子说了哪位“贵不可言”,带来的恐怕只有血光之灾!
悟念子的眼光学着吕后刚才的样子同样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尽相同。最后他才悠悠地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虽为龙裔,却终究都不是龙。是龙是凤,早在出生的一刻就注定了,现在再看,又有什么意义呢。”
凌模两可的答案,堵住了吕后的嘴,也缓了众人的心。
忽然,悟念子的眼光落到了窦漪房的身上,脸色顷刻一变,目光紧紧地锁在她的脸上,深邃的眼神犹如两口深潭,深不可测。
吕后顺着他的目光瞧了窦漪房一眼,道:“这是本宫的四品恭使宫人。不知先生是为何意?”
悟念子收起了眸光,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娘娘果然慧眼识人,连个小宫女也是个难得的富贵之相。小姑娘眉清目秀,人中浅淡,家中人丁单薄,早年应有大劫,少年会遇到夭折的厄运。但是天庭饱满,鼻准圆润,却又是福寿绵延之相。草民自从习学玄术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特别面相。”
窦漪房心头一抖,差点骂了声娘,眼前仿佛看见一群群草泥马在奔腾。这话听起来怎么说得自己好像借尸还魂的怪物一样,噗……还让不让人活!
吕后不解地问道:“先生此话何意?”
悟念子摆着手,戏言道:“今日天机已经泄露得够多的了,再说下去只怕老天爷都看不过眼。骊山风景秀丽,七巧将至,各位娘娘女眷何不畅游山水,乐享佳节呢?”
言语之下,拒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吕后也不是个不通人情世故之人,谈笑间便让众人各自散去。既然今日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她也没有强求的意思。
夜幕悄悄地降临大地,几点星光缀在天边,俏皮地眨着眼睛。夜风吹拂,带来阵阵凉意。
在长途跋涉的劳累之下,吕后早早就睡下了,窦漪房偷了个空,鬼鬼祟祟地摸到了悟念子暂住的厢房,打算实施自己拷问高人——哦,不,是请教高人——的计划。
悟念子喜静,吕婠便特意安排了一处宁静的院落给他暂住,并按照他的要求,不备宫人伺候,不设兵将守卫,静修的条件和环境跟他在骊山的竹林里一模一样。入夜后,大家都不敢骚扰先生休息,生怕惹怒了高人就等于惹怒了吕后。没想到,这么一来倒方便的窦漪房的行动。
她一路躲躲藏藏,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悟念子所住的地方。未料,却有人比她更早了一步。
“夫人,多年未见,您还是跟当年一样呀。”金声玉润,窦漪房认得出来,这是悟念子的声音。
她躲在院门外,偷偷地看过去,只见悟念子站在院子的中央,语气、神态就和早上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眼睛里的笑意暗淡了几分。
背对她的女子云鬓高耸,一袭白衣胜雪,星光下犹如月华泄地。
“一晃多年,竟未料想会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下又能再遇见你。”白衣女子慢慢地转过身来,借着微弱的月色窦漪房看清了她的容貌,竟是代王刘恒的母妃——薄姬。
薄姬一向沉静寡言,就连今天吕后面会悟念子的时候,她也是静静地坐在刘恒和吕姝的后方,不像其他女眷那样积极又好奇地争取机会,希望能够请悟念子为自己占上一挂。
看他们两人的样子,似乎早就认识?!一个是深宫嫔妃,一个是隐世相士,难道……有奸情?!然而事实再次证明,窦小妹在现代的时候真的电视剧和小说真的看多了!
悟念子拱手一揖,恭敬地向薄姬行礼:“微臣吴念见过夫人!”
薄姬眉头轻蹙,这个称呼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魏国已经不在,我也不再是魏氏王室的薄夫人。”
“刘邦灭我魏国,掳掠夫人为妾,此仇不共戴天。吴念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胸无行军打仗之才,只能苟且偷生,隐居山林,以卜卦为生。”
“一切都是天命。先生卜卦一生,看尽命数,又岂有不明白的道理。”事情都过了那么多年,转眼数十载,沧海已为桑田。
悟念子正色道:“沧桑变幻,您依然是吴念心中的主子。当日在魏国,微臣在山上遭遇狼袭,要不是魏王相救,早就丧命在狼牙之下,哪里还有机会活到今天。”
薄姬的语气还是一顾的轻柔,“魏王爱才心切,而你的师父许负许先生跟魏氏渊源甚深,他是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魏豹,她短命的夫君,年纪轻轻继任魏王之位,雄姿英发却最终死在刘邦的剑下。
“魏王当年的恩情,臣没齿难忘!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够复见夫人,得知夫人无恙,吴念死亦无憾了。”
薄姬愠怒,道:“先生隐世多年,怎么还如此轻言生死?!乱世之中,遗世而独立,安然平淡地度过余生,才不会负了你师父对你的希望。”许负是当世第一女神相,一生就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不求他封侯拜爵,只求他平安一生。
悟念子默然,无言以对。
薄姬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百般的无奈:“当年魏国破灭,战乱之中,薄姬深陷囹圄,自身难保。如今一别多年,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夫人,可还记得师父当年为您的面相所说的批言?”悟念子问道。
薄姬笑了笑,道:“怎么会不记得呢?你师父说我是国母之相,将会诞下帝王天子。这一句话都不知哄得魏王有多高兴,接连好几个月笑得都拢不上嘴呢。可惜啊,许先生看错人了。魏国顷刻亡国,魏氏王室已经不复存在了。想我虽为高祖妃嫔,但在未央宫中长年无宠无势,又怎么可能会成为天子之母呢?”她的处境和当年宠冠后宫的戚夫人相比可谓天渊之别。
“夫人此言差矣!”悟念子接着道:“师父看的相,从来都不会有错。吴念虽然不才,但也看得出夫人确实是大贵之相,必然会鲤跃龙门,贵为国母的!”
薄姬心里一惊,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许负是天下第一女神相,正如吴念所言,她看的相从来没有看错的!
“吴念今日所见,代王目光如炬,天庭饱满,印堂平隆,山根高挺,浓眉星眸,两眉间隐隐现有龙气,此乃真龙天子之相。今日在堂上,吕后咄咄逼人,臣才没有以实话相告。”
薄姬心里惊涛起伏,不禁想起了当年高祖刘邦临幸自己前所做的一个梦:她看见一条苍龙盘踞在自己腹中,稍一转眼,苍龙竟钻进肚子里,然后就失去了踪影。*过后,她果然受孕怀胎。
当时,未央宫中无人不知吕后嫉妒心切,城府极深,所以这件事她一直藏在心里,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只有在戏言的时候跟高祖说起过一次。她还记得,高祖听了以后不知笑得有多高兴,直说自己是真命天子,所生的儿子自然是蟠龙。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