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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渊面无表情,抓着她的手如铁钳一般,她觉得此刻的他比当初随口就取人性命时还要可怕。
萧央挣脱不开,她忍着心中的战栗,冷声道:“王爷,请您放开我!”
她应该很害怕吧,眼眶发红,却还要假装镇定。他慢慢放开她,语气平缓下来,“好了,我不问了。”
萧央退后两步,与他隔开一段距离,他静静地道:“到了登州,你若有什么难处了,就告诉夷则……听话,不要任性。”
萧央没有答话,垂头又给他施了一礼,“我的丫头还在等我,先告退了。”
抱石见萧央走过来,立刻就迎上去,紧张兮兮的道:“姑娘,方才……”萧央与摄政王在园子里说了什么,她虽然听不到,但后来却看见摄政王去拉了萧央的手,她吓得脸都白了,摄政王怎么竟随意轻.薄人家姑娘?
萧央摇了摇头,让她什么都别说了,径直往回走。
抱石心跳得厉害,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她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一身玄色衣袍的摄政王仍负手站在紫薇树下,目光远远的掠过来。
她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刻转过头来,再不敢回头了。
次日一早,天上下起小雨,倒降了些暑气。
萧央起床去给萧老夫人请安时,听说摄政王已经离开了。
萧家也再次起程,萧宁这回却没有再与萧央坐一辆马车。走了多半日的功夫,到了天津卫阖府就弃车登船了。
快要立秋,雨水竟蓦然多了起来。
到了登州时,已经连下了四五天的雨了,仍没有停歇的势头,弥弥漫漫,天穹似漏了个洞一般。
萧家在登州的宅院占地很广,还是当年靖和帝在位时赐给长公主的,长公主去世后,这宅院就留给了长公子的子孙,并未收回。院中到处都种着花木,年深日久,古木参天,地上铺的方石因时日久了,都透出柔润光泽。这百年世家的古蕴自然不是那等新建的宅邸能比的。
大雨中,萧玠先带着众人去祠堂祭拜祖先,祠堂修的阔大,光牌位就摆了五排。萧家世代都在这里,如今回来,也算返祖归宗了。
萧央住的院子在正房的东南,地势还算高些,但此时庑廊下也积了很深的水。
白氏掀帘子进来,将伞收起立在外间,她虽撑了伞,又是沿着回廊走,身上却仍被雨水打湿了部分。
她是从小厨房过来的,将新煮的燕窝粥递给萧央,忧心忡忡的道:“若是再下下去,只怕这水就要漫上庑廊了!府里负责采买的秦管事今儿冒着大雨出门,却只买回来些鸡蛋,还有些虾子,青菜真是少得可怜!听说东兴那头的田地都被淹了……”
听白氏絮絮说着,萧央抬头看向槅扇外,雨倾如注,半分停歇的意思也没有,她们府上尚且如此,不知普通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
自到登州赴任之后,萧玠就一直很忙,连府上也不常回。其实山东还好些,百姓富足,又不是黄河的入海口,被大水淹没的地方不多,对这样的灾情如何处理,县志中也都有记载。
过了一会儿,淡秋也进来了,她额前的碎发都湿了,伸手拨到一边,忙凑到萧央身前道:“姑娘,出大事了!”
白氏最厌烦她说这句话,抬手就要拍她,淡秋忙道:“好妈妈,你听我说完……真是出大事了!您瞧咱们这儿的雨下的大,听说陕西和山西那里下得更大,许多村落都被冲没了,百姓没有饭吃,卖妻鬻子,官府拨银又不及时,快没活路儿了!河南还有人造反,当地知府家里都被砸了……”
萧央心里一紧,这雨若一直这样下下去,黄河的水势必然就止不住了,若只是水患还好些,可如今南越王那里,正好要找个起事的借口呢……
她吃了几口粥,却是心不在焉的。到了傍晚时分,外头雨势小了些,抱石和淡秋伺候她用晚膳,她突然道:“你们两个先出去,把夷则叫来。”
抱石和淡秋愣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退下去,让夷则进来。
萧央觉得自己或许不该问,但心中愈发不安,她微抿着唇,鼓起勇气道:“你与摄政王有联络么,他……现在怎么样了?”
夷则看了萧央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方到登州那日,奴婢给奴婢的师姐林钟传了信,却没有收到答复。奴婢也不知道摄政王现今如何。”
萧央望着西窗边的那只小木瓶,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丝丝缕缕的弥漫开来。
她让人在前院盯着,看到萧玠回府就来禀报。她一直未睡,室内燃着灯火,她拿了本书看,看了半个时辰,却一页都没看完。
接近亥时,萧玠才从衙门回来,直接就去了萧老夫人那里。
萧央披上披风带着丫头去正堂。
她手里提了盏琉璃灯,抱石在后面撑着伞,一直沿着回廊走倒不觉得如何,但快到正堂时,大雨被一阵风吹得斜卷过来,打在身上生疼。
守在门外的菊影见到是六姑娘,吓了一跳,连忙领她进去。
萧玠皱着眉看萧央进来,抱石替她解了披风,幸好里面的衣裙并没怎么湿,只是小脸小手都冻得冰凉,丫头沏了茶上来,她捧了杯热茶在手里,才觉得好多了。
萧玠看着她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这么晚了,你怎么跑过来了?雨下得这么大,有什么事让丫头过来传话就是了。”
萧央笑了笑道:“这会儿雨倒是小多了,好几日没见到父亲了,父亲还不许我过来看看。”
萧玠叹了口气,他确实几日没回府了,衙门事忙,也没功夫关心女儿。萧老夫人让房妈妈端了碟新做的糯米糕放到萧央面前,萧央拿起一块小口的吃着,听萧玠与萧老夫人说话。
萧玠对萧老夫人仍心存芥蒂,若不是有要事交待,也不会主动过来,他的幕僚还在等他,等说完了话,他还要立刻回书房去。
萧玠面色有些凝重,“近日朝中定有大变故,我在府中加派了些护卫,母亲嘱咐好众人,让大家无事不要出门……”
萧央突然抬头问了一句,“是南越王起兵了么?”
萧玠点头道:“……对南越王来说正是大好的时机,如今中原一带百姓民怨沸腾,大雨多日不停,南越王便以朝纲错乱、要清君侧之名起事。如今各省流言四起,都说摄政王乾纲独断,故而上天降灾祸示警……”
萧央将糯米糕放下,捧着茶盏默默喝茶。
萧玠道:“南越王经营多年,势力不可小觑,河北、天津都有他的内应,如今他行事又缜密稳妥了许多,他那位幕僚倒真是位不世出之才!”
上天警示……这种借口最是缥缈无根,却也最能煽动民心。摄政王把握朝纲,小皇帝形同傀儡,本就有许多旧臣不满,内外交困,不知道京中情形如何。
萧央轻轻呼出口气,望着帘外大雨,他……摄政王如何,又与自己何干呢?
大雨连下了半月,终于停歇。
黄河下游,尤其是洛阳以下,几乎已见汪洋。黄河中游是峡谷河道,自桃花峪之下却是一片坦途,水势汹涌,肆虐横流。
中原一带百姓流离失所,萧玠下令接收了许多流民,又号召众人捐助,登州富商豪贾都捐了不少白银财物。
萧央也捐了些首饰衣物。淡秋消息灵通,一脸喜色的从外面跑进来道:“姑娘,奴婢刚听说件事,说是京中都传遍了,就咱们知道的晚些。”
萧央正握着笔伏在小几上练字,闻言手上一顿,墨点滴落下来,洇了一片,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什么事?”
淡秋笑道:“姑娘可还记得前一阵奴婢跟您说的,黄河水患将工部尚书季大人的头发都愁白了,几日前有位公子写了封信送给季大人,据说里面写的是治水之策,季大人当时高兴的大腿都快拍麻了,如今才施工几日,竟见效果了!听说季大人还要把自己闺女嫁给他呢!”
能把信递到工部尚书手中,这人倒是有些手段。
“姑娘您猜那位公子是谁?”淡秋笑得两眼弯弯。
萧央笑道:“听你话的意思,定然是我认识的了?”
淡秋笑道:“是夫人……原来的夫人嫡亲的弟弟,纪家大公子!”
竟是纪允?萧央微讶。
他已经是举人了,如今展露才学,等再过几年中了进士,又有工部尚书提携,前途必然坦荡。
“京中没听说别的事么?”萧央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淡秋认真的想了想,“倒也没什么了……哦,对了,四公主出嫁了,因为水灾,皇上还下了罪己诏,南越王那里却是没什么动静了,应是怕被大水阻住吧……”
到了登州半年,在萧玠治下,登州还算安稳。
因着纪方的事,萧宁看到萧央还有些别扭,却还是爱时不时就来找她。萧老夫人想在山东为萧若寻门亲事,毕竟再过几年她年纪就太大了。
这日萧老夫人请了傅太太上门,两人才说了会儿话,就听丫头匆匆进来禀报,说是四公主突然殁了,辽东王骤然发兵,南越王也已率军北进。
王朝彻底陷于战事之中。
……
昭和四年春,冰雪初化,庭院高阔,樱花正开至绚烂处,满地都是缤纷的花瓣。
抱石伺候萧央梳洗,镜中的萧央已经是少女的身形,如云的乌发松挽,耳畔戴了流苏小坠子,她说话时便摇摇曳曳的。她的小脸已渐渐长开,长眉如画,肤光胜雪,殷红的唇柔柔嫩嫩的,隐隐透出一股清媚。
白氏拿了件淡红色撒樱纱衫,笑道:“既然是去傅府参加洗三宴,姑娘穿得新鲜些才好,听说兰堂东侧新搬来一家,说是姓许,也会过去,姑娘也正好见见。”
萧央心下微微一动,“姓许?”
白氏笑道:“奴婢也问了,原本以为跟摄政王府住着的许姑娘家有亲呢,后来问了说不是同宗,就是同姓罢了。”
萧央“嗯”了一声,去给萧老夫人请安。
萧若也在,她前年定下了亲事,恰巧男方祖父去世,几个月前守制结束,如今两家已经在商定亲迎的事情了。萧若已经十九岁了,确实很大了,不过男方是续娶,又是有嫡子的,年纪倒不是问题。
萧若见萧央进来,便拉着萧央说话,她温婉的笑道:“六妹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就是我看了都舍不得挪开眼。”
萧央就笑道:“那四姐赶紧多看看我吧,过些日子四姐出嫁了,可就看不到了!”
说得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萧若笑着去拧她,“没见过这么不知羞的!”
见萧若面上并没有又羞又喜的神色,萧央便暗暗叹了口气,当年要不是因着萧桂,萧若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说不定连孩子都有几个了。
萧宁来的晚了,穿了身水红撒花襦裙,她本就是那种明艳的长相,这几年越发好看,明亮的颜色十分适合她。
她给萧老夫人请了安,就坐到萧若和萧央中间,一边一个挽住她们两个,故意嘟着嘴道:“你们两个怎么不等我一等,只顾着自己说话!”
萧央瞪她道:“哪里敢去找五姐,上回去找你了,你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还嫌我们起的早了。”
说得萧若在一旁抿嘴笑。
等吃了早饭,二夫人、三夫人便带着三个姑娘去傅府。
来参加洗三宴的不少,傅太太在登州贵妇圈中声名颇好,她共有三子,如今生子的她的三儿媳。萧央跟着两个姐姐去看了小婴儿,软软糯糯的,萧宁想伸手抱一抱,被三夫人瞪了回去。
等又有客人进来,她们便去了宴客的园子。
傅府园子不大,倒看得出是用心布置了。一进园子,就见诸位姑娘都围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她穿着淡绿色的襦裙,头上戴了支白玉簪子。引萧央她们过来的傅五姑娘便笑着跟她们道:“是许家的三姑娘,许家是从京城搬来的,许三姑娘知道不少京中的事,大家都爱听的很。”
这场战事断断续续打了三年之久,最初战事猛烈之时,摄政王还利用太后身边的眼线给南越王传了许多真真假假的消息,后来南越王伏诛,但战事却仍是不断,且都是冲着摄政王去的。半月前,也不知南越王那位厉害的幕僚用了什么手段,竟骗得摄政王入了圈套,最后虽未身死,却也受了重伤。
许三姑娘正笑道:“……摄政王病重,一连昏迷了半个月,重老夫人四处延请神医,却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住在重府的许姑娘说不如冲喜试试……重老夫人也是急得不行,不管有没有用,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就同意了……”
旁边有人问:“这是要为摄政王选王妃了?”
许三姑娘就道:“哪里还有时日选了?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合适的,许姑娘就说自己愿意为摄政王冲喜……”
众人正想问后来如何了,就见回廊后面走过来一个女子,她穿着藕合色裙衫,头上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子,姿容妍丽,柔和沉静。
她对许三姑娘淡淡道:“母亲找你过去呢,母亲若是知道你的话如此多,你看母亲会不会训斥于你。”
许三姑娘吐了吐舌头,道:“二姐别告诉母亲!”起身就去找许夫人了。
萧央的目光静静落在许二姑娘身上,有一种特别奇异的感觉,像是似曾相识。
她眉眼极淡,淡得似乎让人过目即忘,可偏偏再提及这个女子时,眼前便会浮现出一幅水墨勾勒的仕女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