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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天,薄子夏决定带着离开这里。去哪里她尚没有想好,但是滞留在这里总不是办法。薄子夏心中有了一个决定,带着合德到深山里去,等到合德呼吸停止,心跳停止,真正死去的那一天,她就死在合德的身边,以天地为衾枕,永远再没人能把她们分开。
她轻手轻脚地为合德擦身,洗净了头发。合德的头发已经失去了光泽,发梢滴着水时,薄子夏总担心轻轻一碰,合德的头发就会大把大把地落下来。随后薄子夏为合德换上干净的衣裳,她那件有着孔雀翎羽图案的外衣沾了许多血和灰尘,被薄子夏整齐叠好,放在床上。
薄子夏忙碌了一天,眼看太阳已经落山,她将合德的风灯揣进袖子中,然后望着床上的合德。
“我们走吧。”薄子夏似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合德听的,“现在就像是三年前一般,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照顾你。我们不必忧心任何事,过去的,也都不曾发生过。”
乘着夜色,薄子夏背起合德,走在青石板的路上。行人稀少,月亮悬在头顶,落下冷冷的如银的光。出城之后,薄子夏便径直走了山路,走不多时,见到那间废弃的土地庙,薄子夏感觉到有些疲惫,便背着合德走入其中,将合德轻轻放在地上,倚着殿柱。
“那天晚上下雨,我在这里歇脚时,你忽然就出现了。”薄子夏在合德身旁坐下,倚着她,喃喃自语,“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做了一场梦。谁能想到第二天,什么都变了。”
“你不醒来,那也罢,我就说话来给你听吧。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送我绫花的师兄,而且,他也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你说,我若是在奈何桥边见了他,会不会羞愧?”
“我也许真的爱上你了吧。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爱上你的,这事真奇怪。如果你醒着,也许我们还能谈谈。”
“也许我不会跟你说,你醒着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你说的,但是现在也无所谓了……”薄子夏半阖上眼睛,语无伦次,“如果你堕入了地狱,我也会随你而去。”
薄子夏不断地说着话,也不知说了多久,她觉得疲乏了,便和合德肩膀靠在一起睡着了。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薄子夏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她听到脚步声,有两个人走了进来。薄子夏小心地转过身,将脸探过柱子去查看情况,门外的月光洒进来,将她们的身影拖得很长,因为逆着光,也看不太清楚。
薄子夏一下子便警觉起来,伸手到腰间欲拔刀。这两人是什么人?她看了看一边昏迷不醒的合德,有些不放心,便握紧了刀柄,从殿柱之后绕出来。
“子夏?”她听到其中一名身材较高女子开了口,对方的声音无比熟悉。就算是做梦,薄子夏也确定自己不会听错。
“袖姑娘?白袖萝……你没有死?”薄子夏慌忙站了起来,往前走几步,仔细打量着白袖萝。月光之下,白袖萝的笑容显得格外真实,而且她有影子,不是鬼。跟在白袖萝身后的人却不是乾达婆,身材瘦小,穿着一身蓑衣,看不清脸面,正是厉鬼道最为神秘的护法阑珊。
“我没有死,乾达婆也没有死,城中尚有一些事情要乾达婆去处理。”白袖萝微笑着说,语气温柔,“子夏,我本来是要去城里寻你的,不想却在此处相见。”
白袖萝回头对阑珊点了点头,阑珊便转身从敞开的庙门出去,一眨眼,就看不到阑珊的身影了。
“护法怎么会在这里?”薄子夏问道。
白袖萝望着阑珊离去的方向,想了想,仿佛在斟酌如何开口,过了半晌方说:“阑珊其实就是我母亲,白瑜。”
“什么?”薄子夏的声音惊讶得提高了八度。
“那天凌令灵在地下点燃了火药,虽然地牢崩塌,好在乾达婆及时拉着我从一侧的暗道中逃出去,并没有被落石所砸死。”白袖萝温柔地讲着,仿佛所说的只是一件琐事,而非生死攸关,“但是暗道中是暗河,水很深,我们没办法泅渡出去,阑珊便撑船出现,载着我们从地下的水路中逃出生天。”
薄子夏心烦意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换做以前,她一定会好奇白瑜为什么未死,却变成厉鬼道的护法阑珊。然而此时她想着合德,对这些事情反倒都失去了兴趣。就算弄个水落石出,又能怎样?合德也不会因此而醒过来。
白袖萝大概看穿了薄子夏心中所想的事情,安慰一般地说:“你不必多心,我是来同你辞别的。我要和乾达婆还有母亲寻个地方隐居起来,也许以后我们便不会再见面了。”
一个又一个人都离开了。林明思,央金,白袖萝……自己身边只剩下了合德,可是合德昏迷不醒,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薄子夏不由十分失落。
“保重吧,子夏。”白袖萝似乎想要拥抱薄子夏,想了想,最终只是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了握,算是告别。
“那你二十五岁的死劫——”薄子夏追问道。
白袖萝本来已经往外走去,听到薄子夏这样问,停住脚步,回过头:“那都是假的。我的母亲不会二十五岁死,我也不会二十五岁便死。我有七情六欲,是普通人而已。”
只是说话的功夫,白袖萝便在山路上走远了。破旧的土地庙之前,唯余下一片清冷的月光。薄子夏有些失落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方返回庙中,在合德身边坐下来。合德的脑袋沉沉压在她肩膀上,薄子夏忍不住想起曾经只在黑夜中活动那个阴森森的合德。
天渐渐亮了,薄子夏似梦非梦间,看到合德醒了过来,坐起身看着她。
“姐姐。”合德的声音飘渺带着回音,她怜惜地抚摸着薄子夏的脸颊,手指冰凉如落雪。随后合德蹲下身,将一直拴在薄子夏脚腕上的扣环打开,“我再也不会锁着你了。姐姐,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你也要走了吗?”薄子夏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合德触摸她的手指太冷,“你要去哪里?我也跟着你去。”
合德摇了摇头,凄然道:“姐姐,我不能带你一起去。答应我,你一定要保重。”话说完,合德的脸却忽然间变了,成了一张恶鬼的脸。薄子夏一哆嗦,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天蒙蒙亮,合德倒伏在地上。薄子夏心中一咯噔,慌忙将合德扶起来。风灯从袖口滑了出来,薄子夏发现其中的火苗竟然再度亮了起来,虽然微弱得只有半颗黄豆大小,时时摇曳着,仿佛马上就要熄灭一般。
“合德?”薄子夏不敢置信,轻轻推了推合德,合德一动不动,但是还有呼吸。她欲抚摸合德脸颊的手僵在半空中,天光从屋顶破碎的瓦片间漏进来,有一束光正照在合德脸上。薄子夏看到合德的眼睫轻轻翕动了一下。
“合德?”薄子夏又叫道,声音惊喜。
合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薄子夏一眼,含混地问:“天亮了吗?”说罢,像是没有睡够一般,又闭上了眼睛。
“别睡了,合德,醒醒。”薄子夏连忙跪在合德身边,去用力推她的肩膀。
合德被推得无奈,半睁开眼,打了个哈欠,顺手伸手过来揽住薄子夏的腰:“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
薄子夏想大声地对合德喊,她已经昏睡了九天,她也想狠狠地斥责合德,甚至打合德两下。然而这一切动作都没有付诸于实施,她的眼泪已经从眼眶中堕了下去,落到合德的手背上。
“你怎么了?”合德见她流泪,忽然慌起来似的,连忙坐起身扶住薄子夏的肩膀,也不管身体因为多日昏迷无力,口中干渴,“姐姐,你到底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