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偶人

颜昭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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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的脚步声越来越慢,最终停顿了下来,薄子夏和合德随后赶上,见凌令灵正站在第十五层的石门之前,举高了手中的火折仔细打量着。也许是此处的空气比别处更为湿冷,连火光都像是被拘束着,燃烧不开。合德想起曾经在此处杀死了毗摩质多罗,有些心悸。

    “你有这里的钥匙吗?”凌令灵查看着拴在门上的锁,转过头温和地问着乾达婆。

    乾达婆摇头:“他从来不让别人来到此处。”

    合德敛了一下睫毛。婆雅稚确实明令禁止阿修罗眷属打探这石门之后的事情,但是她上次却撞见毗摩质多罗从石门后走出,慌乱之下,刺死了毗摩质多罗。

    在合德的认知里,这个地方是修罗道的禁地,除了婆雅稚,再无第二人可以涉足。但是那天毗摩质多罗为什么会从这里出来?而且婆雅稚当时也在其中,是婆雅稚允许毗摩质多罗进入的,可见毗摩质多罗地位不低,不知道为什么合德杀死他之后,婆雅稚反而不予追究。

    凌令灵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蹲下身仔细地研究那个锁头。薄子夏站在乾达婆和白袖萝的身后,她看到白袖萝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她想从乾达婆的手中拿过弯刀,但是乾达婆却背转过身,不肯给她。白袖萝无声地坚持了片刻无果,也就作罢了。薄子夏忽然想,莫不会是她也想杀了凌令灵。

    白袖萝说过,她杀婆雅稚,是因为婆雅稚对不起白瑜,这么说凌令灵应该也挺对不起白瑜的,但是白袖萝为何当时没有下手?是因为她想从凌令灵口中套出什么话么?说来也奇怪,白袖萝出生不久白瑜就去世了,白袖萝对她应当并无印象才是,却如此急于为她报仇。

    凌令灵从腰间掏出匕首,随后薄子夏便听到金属叮叮当当撞击的声音,大概是他在想办法破坏锁眼。薄子夏觉得等得无聊,忍不住四处张望。地牢的所谓十五层实际只是一间很小的石室,低矮逼仄,不知石门之后又通向什么地方。

    等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薄子夏渐觉得不耐烦了,忽听锁链摇动哗啦啦的声音,凌令灵站起身,将锁链一一解开,随后用力一推,石门现出一条缝。

    “我进去了,各位自便吧。”凌令灵侧过头说道,率先走了进去。乾达婆回头望了合德一眼,与白袖萝也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合德想了想,挽住薄子夏的手腕,亦往石门中走去。那一道门缝就像是怪物噬人的口,里面有阵阵冷风吹出来,薄子夏猜测其下别有出口,说不定还连着暗河。两人走进去后,借着微弱的火光,薄子夏才发现其中是一个类似于墓室的地方,长宽大约不过十几步,中间放着石台,墙边好像还堆放了什么杂物。在修罗道这种地方,看起来也没什么出奇。

    凌令灵举着火折子,绕着墙边走了一圈,方叹道:“所谓地牢十八层应该只是传闻,修罗道的禁地只有这一隅而已。此处应当通向暗河,但是道路未必能行。”

    说话间,乾达婆已经凑近了石台,众人的目光随即都聚集在那里。石台上放着什么东西,上面盖着厚重的棉被,看形状像是个人。薄子夏蹙起了眉头,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白瑜。

    合德曾带薄子夏去看过白瑜的墓,白瑜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虽然此处气温很低,但是将一具尸体保存二十年而不腐,也如天方夜谭一般。大概是婆雅稚建了衣冠冢掩人耳目,用什么方法处理过了尸体,将尸体藏于此处吧。也难怪他严禁修罗道其他人涉足这里。

    如此种种,似乎都表明了婆雅稚是真心爱着白瑜,哪怕这种爱已然变质,其中又牵连了许多无辜的性命。然而白袖萝却说他辜负了白瑜。其中恩怨种种,她不知道,便也无从置喙。

    白袖萝率先走过去,四处查看一番,确定石台周边没有机关暗器,便揭开了被子,果然见一个盛装华服的女子躺在其上,一动不动。映着微弱的火光,见她皮肤白皙,头发乌黑,甚至连嘴唇都红艳如血。白袖萝低头看了半晌,不可置信地伸手去触摸女子的脸颊,过了许久才说:“这是一具木偶。”

    薄子夏凑近一看,发觉女子虽面容如生,但五官皆有些诡异和僵硬,可见雕刻的痕迹,而且面颊有些地方的漆已经出现裂缝了。她脑中不由自主出现了一副恐怖的景象:婆雅稚坐在石台边,抱着这具木偶,软语款款,极尽温柔之能事。木偶虽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是眼波随黑夜流转之间,却忽然从眼角落下了泪……

    合德从后面一拍薄子夏的肩膀,吓得她险些跳起来。

    “想什么呢?我见你有些出神。”

    “无事。”

    凌令灵也走近了石台,仔细打量着那木偶,许久后方冷冷一哂:“这衣裳是白瑜的,我记得清楚。她身着华服,歌舞一曲,惊艳四方。看来,他真当这无血无肉的偶人是白瑜了,也是痴人。”

    “三凌先生,有一件事我需跟你说。”白袖萝低头依然望着木偶,这话却是说给凌令灵听的。薄子夏侧头去看,白袖萝的目光中竟然带了些痴迷,难道是她的心中正在摹绘出母亲歌舞时的模样吗?

    “请讲。”

    “凌小五是被修罗道的人所伤,但却是被我所杀。”白袖萝平淡地说,薄子夏猛地转过身,凌小五就是她师父,当时目睹厉鬼道被灭门,她在师父的书房前却步,终究没有勇气进去查看;白袖萝进去了,出来的时候袖子上沾了血,却告诉薄子夏,师父是被一剑贯胸而亡,死前并没有受多少折磨……

    “修罗道的人留着他的命,想让他代之传话。可我觉得没必要,这等仇恨因你而起,何苦厉鬼道的其他人。而且凌小五胸口中剑,苦苦支撑一夜,比起哭天抢地地嚷着要报仇,我更欲让他解脱。”

    “嗯。”凌令灵点头,不置一词,就像白袖萝所说的都是同他不相识的陌生人。他在石台边跪下来,将脸颊轻轻挨着偶人身穿的华裳,闭上了眼睛,表情既说不上是快乐也说不上痛苦,但是薄子夏似乎第一次见到凌令灵露出这样奇异的神情。

    “我知道,白瑜的命格有缺损,她二十五岁之前一定会死。”凌令灵说着,脸侧依然贴着绣花的锦缎褙子,“只要我能为她改命格,逆天折寿我也不会在意。谁曾想她就跟我师弟离开了厉鬼道呢?她的心里都在想什么,我怎么都搞不懂。”

    白袖萝从乾达婆手中拿过了弯刀,这回乾达婆没有再拦她。

    凌令灵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白袖萝拿着刀,笑了一下:“你这就要要动手了吗?”

    “该说的都说完了,也应该到此为止了。”白袖萝双手握住弯刀的刀柄,刀刃闪着寒光,连同躺在石台上的偶人惨白的脸都仿佛带了杀气。

    合德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扯住薄子夏的胳膊,没命地朝石门外跑出去。

    “干什么?”薄子夏吃了一惊,被合德扯得踉跄,险些将脚踝给扭了。合德一路往湿滑的石阶上狂奔,她紧紧钳着薄子夏的胳膊,薄子夏也只能狼狈地跟着跑。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薄子夏气喘吁吁地问,合德只顾埋头往前跑,石阶一层又一层,仿佛连着黑色的天穹,永远都跑不到尽头。

    “凌令灵身上有火药!”合德头也不回地说。她手中灯笼火苗一闪一闪,似是代表不祥。薄子夏一边哼哧哼哧跟着合德跑,一边琢磨着。比之甘心被白袖萝所杀,凌令灵也许会选择点燃火药,同归于尽。他孤身闯进修罗道时,就已经有玉石俱焚的觉悟了。不知道那种所谓的黑火药会有多大的威力,白袖萝和乾达婆也会被埋葬在这修罗道最深之处吗?

    石阶一层叠着一层,眼看就快要到了尽头。两个人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忽然听到从地底深处传来一声巨响,声音沉闷,带着一连串的爆炸声,层层往上。同时脚下的路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连灰尘都被震了起来。

    “不好。”合德说道,拽住薄子夏的袖子,继续往上攀爬着,“底下都是空的,怕是这里要塌了。”

    仿佛是印证着合德的这句话,轰隆隆的巨响未曾停歇过,薄子夏感觉脚下的地面开始下沉塌陷,目光所及的地方,石壁已经出现了裂缝。她心里一片恐慌,顾不得再想太多,只拼命地往上跑。石阶之上的走廊就在头顶,却越来越远,薄子夏蓦地意识到,是因为石阶在往下落。

    “上去!”在石头滚落的声响中,薄子夏听到合德这样喊。随后她感觉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合德的那盏风灯灯光在眼前一闪而过。她想看清楚合德的脸,却看到的是灯火笼罩之外更深更沉的黑暗。天旋地转,合德将薄子夏用力向上一掷,薄子夏随即攀住塌陷的石头边缘,翻身跃上了安全的地方。她一手向下伸,合德脚下的石阶已经彻底坠入了碎裂倒塌的深坑,她抓着薄子夏的手,仰头望向薄子夏,整个身体都悬空着。

    在黑暗中,薄子夏看到了合德的眼神,合德抬着头直直望向她,眼神中充满了悲哀和渴望。若眼睛也能说话的话,合德不知在娓娓对薄子夏倾诉着什么。

    “抓着我,别松手。”薄子夏喘着气说。她身上并无多少力气了,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合德给拉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