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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字着实将常青雷得不轻,不知陆晋松与对方有什么深仇大恨,给人家起了个这么损的绰号。
常青将手机举到陆晋松眼前,问他:“接不?”
陆晋松看到来电显示的人名,登时沉下脸:“不接。”
陆晋松瞥了常青一眼,又说:“咱们还是把手机换回来,以后改用短信与人联系,省的耽误事情。”
常青没有异议,陆晋松便将手机交还与他,临了还问他:“有条短信是房东催交房租的,你……是不是生活上有困难?”
被男神知道这么扫脸的事儿,常青脸臊得不行,慌忙之中扯了个谎:“没有的事儿!我就是忙着拍戏给忘记了,回头就给房东把钱打过去。”
陆晋松狐疑地看着他,两只眼睛像扫描仪似的上下打量常青,常青被那眼神扫得越发心虚,抛下一句“晚安”转身就跑。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交换身份的生活。
或许是那一晚的事令人太过尴尬,这几日拍摄结束后,陆晋松再没主动提起为常青说戏,每回都是常青大晚上主动捧着剧本去敲陆晋松的门。眼看着陆晋松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更黑,煞气萦绕周身,似乎随时有喷薄而出的可能,常青上门去请教的勇气也渐渐消磨殆尽。
这天,剧组要拍摄的是李胜广夜闯监牢企图救出被日本人逮捕的廖梓君的戏码。
外面艳阳高照,监狱里却阴森恐怖,狭长的走廊内零星点缀着几个睡眼稀松的日本兵。一位身着高阶军服的男人脚步平缓地走到一处牢房前,他将帽檐压得很低,整张脸被遮去大半,只除了一张正缓慢开合着的嘴。
守在牢房外的小兵点头喊了句“嗨”,转身把牢门打开,将军官让进牢里,又迅速将门关上。
“好,过!下一场!”
牢房内晦暗不明,摆设极为精简。一张单人床孤零零倚靠着黑灰色的石壁,排风扇吱呀吱呀不停旋转着,从扇叶间泻进来的光是牢房里唯一的光源,廖梓君惨白的脸被映得忽明忽暗。
廖梓君的手脚被粗黑的锁链束缚着,看到来人,他条件反射地向床内瑟缩,锁链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动,昭示着主人此时的不安。
对方脸上的乌青与红肿令李胜广心疼不已。他抬起帽檐,缓步走到床前,低声道:“书笃头,是我,别怕。”
廖梓君的反应稍稍迟钝,或者说他不敢相信出现在面前的人会是李胜广,他怯怯地抬起头,望着那张许久未见的脸孔,恍如隔世。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廖梓君呆滞的神情瞬间转为惶恐,因为两腮肿胀,他只能大着舌头问:“你怎么进来的?”
李胜广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廖梓君喊了句疼,他又像被火烧到一般撤回了手,放在背后死死攒紧:“这不重要,你先跟我走。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我帮你把锁链撬开,你换上准备好的军服,我们一起混出司令部。”
廖梓君听着对方的描述,越发感到惊讶。他没想到,从来没个正行的好友会为了救他闯进重兵把守的日/军地盘,还做过周密的计划,他欣慰地望着李胜广,轻声道:“你这点小聪明要是用在……在正途上该多好。’
李胜广张开嘴想要反驳,哪知话未出口,他嘴却越张越大,开始往里倒吸气。
“阿嚏!阿嚏!”常青连打了两个打喷嚏,头昏眼花的他赶紧吸了吸鼻子,生怕某种液体流出来破坏影帝形象。
“停停停!!!”
怒从心头起,平日里活菩萨一般的方正峥此刻却开启了狂暴模式,他将手中的剧本狠狠砸向身后的墙壁,看上去无坚不催的“石壁”实则是用塑料泡沫堆成的,经不住导演的摧残,一通乱晃。
常青被吓得一激灵,仓惶回头。只见方正峥双手反撑在自己中年发福的腰上,在监视器边来回踱步,边走还边指着两人鼻子骂:“你们演的这叫什么?!”
“第一天演戏呀?刚毕业的学生都演得比你们强!”
“你不是影帝么?魂儿放家里没带过来是怎么着?”
“还有你,想被人骂一辈子花瓶,你就继续这么演下去!保你心想事成!”
“这段我反复讲多少遍了,嘴皮子磨破喉咙烧疼你俩还当耳旁风,气死我算拉倒!”
“不拍了不拍了!拍出来也是堆垃圾!”
方正峥连珠炮似的将两人损了一通,之后背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片场,完全不给别人回嘴的机会。
副导演无奈摇了摇头,他跟着方正峥呆过不少剧组,对方导的脾气了如指掌,他温声对两人说:“方导一遇到拍戏的事儿就容易激动,他是太想把戏拍好了,对事不对人,别往心里去啊。陆影帝,我看你今天老打喷嚏,是不是感冒了?”
常青接过助理递给他的手纸,醒着鼻子说:“还行,就是鼻子有点痒。”
常青从小体质好,即使生活在雾霾笼罩的帝都,他都鲜少生病。今早起来,常青感觉头脑昏沉,四肢有些乏力,发烧经验约等于零的他并未太过在意,还是如往常一样来到片场拍戏。
副导演放下心来,对两人说:“我这就去劝劝他,你们再好好琢磨琢磨剧本。”
方正峥的爆发不是没有原因,他心头那把无明业火已经烧了有两三日,而且越烧越旺,终于烧光了方正峥的理智,蔓延到镜头下那两名演员的头上。而方正峥生气的原因也正是出在常青与陆晋松身上。
这几日里,吴晓寻找算命先生的事毫无进展,他们两人也是埋头埋脑摸不出个头绪。演员也是普通人,影帝更不能免俗,出了这么档子事,对未来的不安渐渐占据了两人大部分心思,日复一日的伪装令他们越发疲惫,两人拍戏时的心不在焉也愈加明显。
陆晋松贵为影帝,这几日里竟然破天荒的频频忘词,他的焦躁也影响了常青的正常发挥,连锁反应之下,戏拍得越发艰难,拍摄进度被一拖再拖,全剧组都笼罩在低气压中。
今天这场监狱里的谈话算是廖梓君所有戏份中很重要的一场,因此导演要求比平日更加严格,两人反复拍了两三个小时,却频频出错。表情不到位,感情不对,走错位置,填词改词打磕巴……他们差不多把新人会犯的错误都演绎了一遍,方正峥实在忍无可忍,这才撂了挑子。
不过常青此刻也无暇顾及导演那边,他自己都还焦头烂额。眼看廖梓君的戏份就要拍完,两人却丝毫没有会交换回来的迹象,常青有些不敢想之后的事。
如果一直换不回来,他难道能将影帝甩在一边,替陆晋松演完整部戏吗?
“咱们要不说出实话吧,这样肯定拍不下去。”常青大胆提议,别说导演,他也快到极限了。
陆晋松微微叹了口气,盘腿坐在监狱的床上:“说出来没用,观众要看的是‘陆晋松’,管你那副壳子里头装的是什么牛马蛇神。”
“那就这么一直瞒下去?”
“拍完这部戏再说。反正我只做陆晋松,不会以别的身份活着。大不了跟媒体说我厌倦了原来那张脸,想试着作个白面小生,所以既整了容又抽了骨,他们能拿我怎么着?没人比我自己更了解自己,有怀疑尽管提,身上几个痣嘴里几颗牙,没有我答不上来的。”陆晋松晃着脚,望着天花板,即使如此逆境之中,他依然像个骄傲的公鸡,高扬着下巴拽得不行。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常青也明白陆晋松是因为太过骄傲而不愿将脆弱暴露人前,如果他真像话里说得那么想得开,又怎么会是今天这样的表现。
常青也设想了一番,对陆晋松说:“我也不会用你的身份活下去,要是换不回来了,我就去整容,给自己完全换副脸重新开始。”
“啧,你小子还敢嫌弃影帝的脸?”如果不是现场工作人员太多,陆晋松很想抬手拍他脑袋,就像两人私底下里,他经常干的那样。
“我哪能……阿嚏!”一行清涕潺潺流出。
陆晋松有些担心,怕他真的生了病,可对方脸上此时铺了厚厚一层粉,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脸色:“你还能不能拍,不舒服就请假。”
常青摇摇头:“没事没事,可能有点受凉,进度已经落下了,导演又发飙,还是不要请假的好,我不想给你形象抹黑。”
陆晋松斜睨着他,调侃道:“你小子是不是喜欢我?”
常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
陆晋松的眼睛瞬间瞪成两颗乒乓球,那晚后便惨遭屏蔽的一吻重新钻进他脑子里,心脏开始不听使唤地狂跳。
“我特喜欢你的戏!”常青一脸认真,那模样和他的陆战军们毫无二致。
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心被人崩了一枪,倒地不起。
陆晋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小小的不甘心。他很快忽略心头的一丝不快,对常青说:“要签名么?保姆车后备箱里有,自己拿。”
正聊着,刚才追随方正峥而去的副导演又杀回现场,却带回来一个不幸的消息:“方导说这场戏要往后移,晚上再拍。待会儿直接拍下一场李胜广淋雨的戏。”
副导演还是有些不放心,问常青:“影帝,你的身体真的能坚持?千金之躯可不能怠慢!”
看着副导演那副谄媚的奴颜,常青忍俊不禁:“真没事,不要影响拍摄进度,按导演说的来。”
李胜广淋雨的这场戏,剧情承接在廖梓君牺牲之后,为的是表现李胜广在亲眼目睹廖梓君被害后的痛苦与其思想上的根本转变,是完完全全的内心戏。
一般演员都会惧怕拍摄内心戏。语言是表达感情最直接最明了的方式,不足的表演技巧往往能凭借过硬的台词功力来弥补,这也是为什么雷剧大多会请专业配音演员,而不使用演员原声的原因。
本身演技就修炼得不到家,再配上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这戏拍出来一定惨不忍睹,妥妥扑街。
而内心戏没有了语言的协助,所有感情表达只能通过肢体与面部表情来完成,更加考验一名演员的表演功力。
也不知方正峥将如此高难度的一场戏提前是和用意,常青悲观地联想到,会不会是导演对他们的表现太过失望,怒火攻心要开始整他了。
剧组工作人员将拍摄设备转移至一条大马路上的十字路口处,路旁停着两辆洒水车,几十名群演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为了拍摄全景,剧组还搬来了两台摄像摇臂。
方正峥脸色依旧不大好,不过还是为之前发脾气的事向常青到了歉,常青自知理亏,哪敢埋怨,两人握手言和。
方正峥对常青说:“内心戏按理说演起来有难度,不过这场戏里李胜广的情感较为单一,没有牢里那场戏来得复杂,你只要能表现好他心理转变的过程就行。”
常青点点头,走到拍摄位置。两台洒水车上,工作人员正举着水管严阵以待。
“预备——开始!”导演举着喇叭喊道。
水管里喷出两道水柱,“倾盆大雨”洒落在人头攒动的十字路口处。行人们或撑起雨伞,或找屋檐躲避,或拿起报纸和包遮住头快跑过去。
慌乱的人群中,只有李胜广一人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淋雨。
他走得缓慢,脚下似灌了铅,每抬起一次都要耗尽全身力气一样。
哀默大于心死,痛苦到了极限,李胜广面上反而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喉结微微上下颤动着。
他抬起眼,一辆日本军车从他面前驶过。
时间像定格了一般,李胜广原本空无一物的眼睛里瞬间溢满刻骨崩心的仇恨。
“停!再来一次。”
常青回到场边,助理帮他吹干头发和衣服。一切准备妥当,拍摄再次开始。
“停!再来!”
“还是不行,再来!”
“群演看镜头了,再来!”
方正峥始终不满意常青的表现,一遍遍拍摄着。常青不断重复着被水浇再被吹风机烘干的过程,一冷一热的夹攻之下,常青脑子越发混沌,那副痛苦迷茫的样子倒是贴近了角色。
陆晋松看出常青有些不对,刚想阻止导演继续拍摄,镜头下的常青却突然摔倒在地。身边的群演们都被这一突发状况吓得不知所措,直到剧组人员迅速冲上来将常青团团围住,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不是即兴发挥,人家真的晕过去了。
常青感到一阵耳鸣,眼前的场景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机屏幕一样出现大片雪花,之后突然断了电,只剩一片黑暗。
在昏厥之前,常青好像看到一颗乳白色的鹅卵石骨碌骨碌,滚到他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