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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子元做好了这一天到临的准备。
他已经把熊夏和孩子安排到了孔家堡的暗道中,待堡垒被攻破的时候,人影杂乱,他们被亲卫护着,就可以安然地逃出去。
明子元自然是不能逃的,他或许还磨练的不够,不是个称职帝王,可明子元的父亲是一统天下的英雄,母亲是血统纯正的贵族,他自问还不是个懦夫。
“夫可死国,妻难道不可?”
熊夏原先是不肯走的,她着了素锦短袍,背着弓箭,走到明子元身边,没一个人敢拦着她。熊夏平常不爱言语,明子元和她也算不上你侬我侬的燕尔,说起来,还是他辜负了熊家的期望,但她仍是不肯走。
“稚子无辜。夫人怎忍心?朕又怎忍心?”
明子元看向熊夏,他的面颊消瘦但眼神坚毅,旧年轻佻少年的模样早早隐去了。
“若认朕是皇帝,即刻离去。”
熊夏伸手干脆利落地扇了他这个木头一巴掌。
明子元一动不动地挨了一巴掌。
但熊夏终究是颤抖着嘴唇,颤抖着手,挺直脊梁走了。
明子元站在那儿,想着小时候暗暗盼望自己能得一个美丽的妻子,好好待她,就似先帝和母亲一样。
轰——
轰——
轰——
明子元知道这是明束素的军队在用炮攻击孔家堡的门。
他站在窗边,盛夏时候,光影斑驳,外头看不着花草,只看见衣甲整齐的士兵,肃杀而安静,让人不寒而栗。
快了。
下一瞬,明子元倚着的窗破裂开来,他伸手,未来得及抓到射进来的箭,只是被划伤了手。箭上缠着白色的字条,大大咧咧地被风刮出轻微的声响。
明子元看着上面风家的族长亲印,惊讶地瞪大眼睛。
难道风清嘉她......
时年八月二十三日,伪帝明子元炸毁孔家堡,盈王所率军队被阻,损伤数百人,明子元妻子幼儿不知所踪。
绛雪州,重山。
晋采雅不怎么喜欢盛夏,尽管在雪山上,四季大抵一致,可夏日,总是比平常变数多些。她往往提着心,怕某一处的雪化得多了,连锁着致使山下出事;又怕上山的路清晰了,有新的猎户迷了路,多爬了一段,碰上山上的人,生出什么事端来。
在她初当女王的日子里,这些小事,因了前任女王去世得太快,没留下什么指示,其中麻烦处理起来总让晋采雅感到疲劳。说起来,晋采乐就是在这么个不安分的时间出生的。
晋采雅还记得她那日的兴奋,她知道她不必像前任女王一样等那么许久就可卸任——说不准,她还能趁着有空的岁月去山下多逛几个地方呢,最重要的是,她能有个伴。
然后采乐就那么长大了。
认可了她下任女王资格的山灵,那匹巨狼的眼睛睁开闭上过三次,采乐就长大到了她的腰际,再一眨眼,采乐就因为和她置气,下了山,还恰巧遇上了清嘉和霁儿做朋友。
再然后,霁儿就上了山来,她可真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和采乐完全不同。采乐总是乖巧的,让晋采雅总想到当年跟在前任女王身旁的自己,这或许就是脉脉相传的特质,对长者智慧的敬重,足够仔细地去聆听山灵、自然的思想。
接着,她自己又因为清嘉的原因,头一次出了远门,和黄半夏到环岁那么远去,和那个会使毒的姑娘在一起也有几分趣味——起码看着她和黄半夏的斗嘴挺有趣的。
想着想着,晋采雅忽然注意到了旁边人的目光。
她有些赧然,但依旧没变表情地望了回去,正撞上王霁的清亮的捉弄意味浓重的目光。晋采雅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又一句话没说地转身离开了。
霁儿是个爱猜疑的性子,她的小脑瓜里必然会纠结许久,这正是有趣之处,而且也能因此扳回一城,晋采雅这么想着。
相处久了,她也学到了几个对付这个孩子的办法。
但王霁还是个小麻烦,相对于采乐来说。
这不,她就笑嘻嘻地截在了前面。
晋采雅努力板着脸。
她从上向下看着王霁,尽管霁儿天生的病一丝好的迹象也无,但似乎不影响她长个儿;前段日子及笄礼上,她神秘的父亲王佐之,或者说现任国师,商家的代言人,那位阴阳大人闹过一场,似乎也没给她的笑脸留下任何阴霾。
这个孩子已经出落得标致动人了。
而且她乐观,向上,是个再优秀不过的女儿家。
“你到哪儿去?”
王霁发问了。
她的声音清脆脆的,像是四月里廪余人会从林子里收下来的鲜辣辣的青草叶。她的眼睛澄澈澈的,像是正月里绛雪州飘下的代表新年的细碎雪花。她的嘴角笑弯弯的,带着点淘气,又十分认真的样子。
晋采雅不知为何又想笑了,只是她这回收住了。
“去看采乐在哪儿。”
晋采雅这么回答。
她看着王霁皱了皱鼻子,那是个有点幼稚的举动,但没有人提起过,也或许其他人没注意到,霁儿也就不知道——否则,她肯定不会乐意这么做的,她不喜欢被人,特别是比她大的人,说她小,即便那是事实,晋采雅觉得那也是少年人的可爱之处。
“你要跟着来吗?采乐总是喜欢见到你,或许比见到我更高兴。”
晋采雅又补上了一句,后半句是玩笑,也是事实。
她注意到了采乐总是喜欢跟着霁儿,或许从她们俩一开始同时出现就是如此,但最近,越是最近,晋采雅就越是注意到采乐的目光也跟着霁儿打转。
那目光晋采雅不算陌生,她正打算最近和采乐认真说说呢。
少年的喜欢是再美好不过的一件事了,晋采雅不曾经历过,但她觉得采乐能经历是很好很好的,就像霁儿又出现在她面前,还出落成了这么个可人的女孩子一样。
但,重山女王是不允许婚嫁的。
晋采雅想到此处稍有些不安,但她还未曾发现霁儿也露出相同的目光,或是看见采乐和霁儿在一处交头接耳,亲密地谈论或是表现出什么来,所以让那问题就搁置着吧。
“山上的人,除了我,似乎都怕你。”
王霁走近了一步,她笑得越发狡黠,晋采雅仔细想了一想,摇了摇头。
“不准你说那只大狼不怕你,狼不是人,就算它是什么山灵,有几千岁大,知道世界上一切的事情,都不行。”
王霁起先一愣,随即嘟起了嘴,又一个可爱的小动作。
晋采雅只好点了点头。
“你从一出生就不怕我,想来也是天生的胆大。清嘉初次见我时也是恭恭敬敬的,而你,裹在襁褓里,就那么笑了。”
“你每次提起这个,我就会觉得......”
王霁拉长了调子,半是不满地凑近了晋采雅,手放在身后,犹豫着,没去牵,或是抓那人的袖子。那样的话,可太幼稚,太好读懂啦,王霁想。
“我很老了?”
晋采雅自动地补上下半句,她比霁儿要大上十多岁呢,的确是老得很。
“没人看着你,第一想法是,这是个老姑娘。那些讨厌鬼,不是不敢多看你一眼,就是一直移不开视线才是。”
王霁反驳得太快,几乎咬到了舌头。
她留意到晋采雅唇边绽出的短暂笑容,容许自己失神了几瞬。
“那霁儿觉得什么?”
晋采雅认真地问道,她当然没注意到王霁的失神。
“觉得你碰上我就注定没辙呀。”
王霁稍稍背过脸,后退了一步,脚步灵巧地滑到了晋采雅的身侧。
她知道这样晋采雅就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或是注意到她的语气多么不对。
“谁让你如此聪明多智?清嘉有时都怕了你了。”
晋采雅略低着声音,难得像是抱怨似的嘟囔,但王霁只听见其中的少见的爱娇之意,她的心脏因此停跳了半拍。
“这么说来,别人怕你,也怕我,岂不是......”
王霁猛地收住了话头,她摇摇头,注意到了晋采雅望过来的疑惑目光,连忙指着远处的人影。
“采乐在那儿呢!”
“那不是采乐,是卓儿,她和采乐差不多年纪,身形也差不多,只是更喜欢戴头饰,喏,她头上那支簪子是已订婚的那户人家的聘礼。”
晋采雅定了睛,随即意识到了不对,她轻声地解释道。
“只有你才能把所有人的事情都记得这么清楚。”
王霁嘀咕了一声。
“你自然也是能的,皎儿,你师姐说过,你不满十岁,记下的棋谱就超过千张。采乐要是知道你没能从远处认错了她来,怕是要伤心了。”
晋采雅忽而叹了口气,她望向王霁的目光倒没有多少责备。
“只盼你将心多用在人情之上些。”
“清嘉姐姐说过截然相反的话。”
王霁忽然道,她深吸了口气,看着晋采雅的眼睛。
“她说,情深者,不寿,她自己怕是逃脱不得了,心里总愿意我少受些这样苦楚。”
晋采雅轻轻皱起了眉。
王霁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我以为...皎儿和她妻子很是和睦呢。”
晋采雅叹了口气,王霁不知怎么的,又是松了口气,又是丧气地咬了嘴唇。
“清嘉姐姐总是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依我看,束素姐姐眼里分明只有她,她眼里也分明只有束素姐姐,只是两个都当局者迷罢了。”
王霁哼了一声。
“可世上总有不得已的。皎儿如此,那位盈王爷也是如此。而今,听闻盈王打了胜仗,清嘉给我写的信中说局势又要变了。”
晋采雅又叹了口气,她伸出手去,握着了霁儿的,往前走着。
“有时候,天下也真小,怎就都和我身边的人息息相关了呢?”
“你也顶着个女王的名头呐。”
王霁轻声回道,捏了捏她的手心。
晋采雅听了,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