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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不知道是不是被容青君的话吓得做了一晚上噩梦的缘故,杨锐醒来时面色很差,浑身乏力还有些反胃,拿毛巾擦着脸时他想他不会真要挂掉了吧,他年方十八尚未娶妻呢,生命就这样走到尽头了真的好吗?
去见风纾难时,风纾难看一眼他眼下的黑圈,将花和果子递给他,说了服用方法,许他一天假,让他在府内好好休息。
杨锐懵懵懂懂地接了药回了房,心想这是什么样的黑巫术,然后顺从地按主上的吩咐吃了药,然后就度过了忽冷忽热,上吐下泻,毕生难忘的一天……
风纾难带容青君到了城内最大的一家医馆。
医馆后院的库房里装着朝廷从各地调集而来的药材,配药制药用的器材工具也是医馆里现成的。
开始配药前风纾难特地让容青君看过被确诊感染了疫病的人,这些人就在医馆养病,男女老幼俱有,发病时间长短不一。
而后风纾难命人开了库房,就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只留下他自己陪着容青君。
空气里混合着成百上千种药材的味道,容青君嗅一嗅,闭上眼,钻入鼻子的草药气息清晰地对应出了药名,他睁开眼,向前走几步,准确地从左手边的架子上取下了一包枯藤状的药材。
库房很大,一排排的架子、柜子分门别类放着不一样的药材,还有直接装在□□袋里,堆放在墙边的,最后风纾难还是找了个可靠的老太医进来,帮他们一起找药。倒不是容青君自己做不到,而是……他总是找着找着,就忘了他们来这儿的目的,花了一早上拿了数十包形色不一的药后,风纾难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是否这些便是全部所需药材,容青君说不是,他便又问还需几种,几次问答后才明白,容青君只是由着性子拿了自己喜欢的,味道好的,闻着香的……
风纾难有些哭笑不得,花了些时间让容青君将需要的药材名称告诉他,他写了个清单交给老太医让他去凑齐,只有些名字对不上的才交给容青君亲自去挑出来。
东西都准备齐全后,容青君动手开始配药,他的速度并不快,但精准、有序、不出错,看上去温温吞吞的,不知不觉就处理完了大半。
风纾难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容青君的动作。这是属于容青君的,他最熟悉的一面,那时候他每次去到青雀山下的平安医馆,最常看到的就是容青君埋首于药材间,耐心地分拣。那时的容青君比眼前的他更大点,十六七岁的少年样,泼墨似的长发被发带束缚着拖在身后,侧脸有柔和的线条,瘦瘦尖尖的下巴,唇色浅淡,他的十指修长白皙,时不时拈一粒草药,放到嘴里浅浅地咬一口……
“咳……”风纾维忽然掩着嘴干咳一声移开了视线,引得容青君侧目。
望着这个半大孩子一般的容青君,风纾难眼神飘忽,脸上有些发烫。想到不该想的事了……
帮忙的温太医回到医馆前院后,便有数名医者围上来,追问他后院情形。
“温太医,小郡王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啊,那少年又是何人?”
面对同僚的问询,温太医只是摇摇头:“老夫也不知。”
今日一早,风纾难领着那名少年来到医馆后,只说有解决疫病之法,便开了库房,只与那少年两人进去,旁人皆不得而入。向风纾难追问详情,他只说一句界时便知,便抛下了一群一头雾水的太医。
太医们供职于皇家,对这位长公主之子,皇帝宠信的外甥都有一定认识,素知他为人稳重,不是年少轻狂之人,因此即便将信将疑,也暂时按捺着好奇。
“且看吧。”温太医说。
这一等便等到日头将落。
以温太医为首,几位太医被风纾难请到了库房,在他们面前的是数十份已经过特殊手法处理的药。
“诸位太医,我知道诸位心中皆有疑虑,但今日我只想说几点,首先,我敢保证此药对疫症有效,其次,药方的来历是秘密,第三,希望诸位太医能对今日之事保密。”说到这里,风纾难停了停,看几位太医。
太医们相互看了看,最后温太医说:“一切听大人吩咐。”太医们心中都自有分寸,既然风纾难开口便放下了话,那不该问的他们自然不会多问。
“还要辛苦诸位太医,将这几份药以水煎服,给医馆内病情最严重之人服用,三日之内必能见效。几位太医连日来多有辛劳,我都看在眼中,若能早日平息饶阳之灾,既是一方百姓之福,也是诸位大人之功。”
交代完了一应事项后,风纾难仍不敢放松。
首日做的数十份药特意添加了青君的灵草以做药引,为的是以奇佳的药效挽救垂危之人,以此来安定人心,要知道灾难之中最可怕的不只是家毁人亡,而是活着的人们陷入绝望疯狂。疫病蔓延开来后,城内已有人心动摇的迹象,一直靠官府强力弹压才没酿出祸事来,一旦恐慌被引爆,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如今这一帖药剂,就是要告诉他们疫病不可怕,饶阳城还没有到绝路。
但是青君的灵草毕竟数量有限,而饶阳城百姓众多,不是几十几百副药就能救得过来的,因此风纾难的计划是头几日用特别配制的药救治城中发病严重之人,发出告示使城内百姓知晓医馆有对症之药,让他们亲眼看到将死之人起死回生,让他们心存希望。而后,便要青君配置仅使用普通药材的药方,令诸位太医在城里推广,界时,当能起一定作用。
无论结果如何,能有这样一番作为,风纾难自问至少他能无愧于心。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容青君又去了医馆两天亲自处理药材、配药,他发现这个过程里他的内力也在持续增长,不比呆坐于房中修炼所得的少。
三天后,最早得到药的那批人一个个恢复了健康,起效之快令诸多医者惊异,痊愈的患者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无不感激涕零,跪拜扣谢医者大恩,这情形被许多城里百姓目睹,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大家都知道了消息。医馆里几位太医面面相觑,默默咽下了真相。
与此同时,容青君提供的全部由普通草药组成的药方,也在温太医等人的主持下分发到了城内各医馆,朝廷出钱出药,凡染病者皆可到医馆得到免费诊治。这样又过了数天,饶阳城终于安定下来。
风纾难也终于能从繁忙的事务里抽出身来,处理些别的事情。
“青君,来饶阳之前,你家住哪里呢?”风纾难问。
当他终于稍有空闲的时候,他提审了被押在大牢内的两个人拐子,拷问关于容青君的身世来历,但并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那女人称青君是个哑巴,被他们半路掳来,从没说过话,这与乌雷叙述的也恰恰相互印证。
听到他们想把容青君卖到风月场所时,风纾难怒得当场拍碎了杯子,下令对这伙人处以重刑。
而容青君的来历,也就只有他本人知晓了。
但他的回答却令风纾难摸不着头脑。
“住洞里。”
“……什么洞里?”
“……地洞。”
风纾难有些无语。
指望容青君描述清楚也是不太可能的。
“你父母呢?”
“没有。”
这样冷静淡漠没有表情没有起伏说着“没有”的容青君,令风纾难忽然心疼了下。转开话题,不再纠结于他的身世。
“青君,我带你回京可好?”
容青君转过头看他一眼,又默不作声地回头翻书了,这本《百草经》记载了常用的百来种中草药,以工笔绘制了草药形状,旁边以小楷书写药名、药性,简明易懂,对容青君来说,真是再好不过的看图习字书了!
风纾难笑了笑,摸摸他柔顺的黑发:“就这么说定了,饶阳大事已定,大约再有三五日,等我将余下之事安排妥当,我们便可启程。”
他又缓缓给容青君讲述京城风貌,讲京城大街上旌旗飘扬的百年老店,讲他幼时常嬉戏玩乐的皇家武陵园。
烛火耀耀,容青君把书递过来,指了指一行小字。
“莎草子,味甘,微寒,无毒,主治……”
风纾难的声音低沉好听,有种界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特殊味道,富有磁性。
容青君听得很仔细,《百草经》上所载的药他全部认识,也懂药性,每当风纾难念过一遍,他都能牢记在心,可以背出任意一篇。
念完之后,风纾难的手包着容青君的手,在纸上写下了“莎草子”几个,并念给他听,在莎草子前面,还有数十个草药名,风纾难带着容青君写一遍,容青君自己再写一遍。他提笔的姿势并不标准,软软的笔尖也不好掌控,常常要风纾难纠正他,但青君自己却很享受这个过程,不厌其烦地一笔一划写着。
“青君,还记得我的名字怎么写吗?”
容青君握笔的手顿了顿,然后在“莎草子”的旁边写下了歪歪扭扭的“风纾难”三个字——这三字笔划极多,由容青君写来,最后几乎糊成了三堆墨团。
风纾难满意微笑着与容青君碰了碰额头——他近来很喜欢这个动作——然后拿起另一支笔,沾了墨,在“风纾难”的旁边,又写上了“容青君”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