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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东北边陲的一个小镇里。
这个小镇实在是太小了,两道高高的山岭像两条巨龙向远处蜿蜒起伏,山岭之间相距不过一公里,中间一块平坦的空地顺山势被两条铁轨一分为二。左边的是矿山辖区,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家属房里面挤挤挨挨住着矿工和他的子女们;铁轨右面是“铁道西”,住着镇里及农户。“铁道西”好冷清啊,零零散散的农家院落羞涩地藏在苞米地里,低矮的黄泥房顶上苫着厚厚的稻草,像一个个佝偻驼背的老头子,抬不起头,直不起腰,干不动活,苟延残喘着消磨着无聊的岁月。
中午,铁道西靠河边的一座黄泥房子的烟囱里冒出了缕缕炊烟,三十八岁的丁玉莲正站在灶台边煳玉米饼子,窝里的水已经烧开了,热气熏得她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双手捧起玉米发面,两手拍了几下,往铁锅沿上贴去,转眼间大铁锅里面贴了一圈大小匀称的玉米饼。她盖上厚厚的木头锅盖,将灶坑外的柴火推进灶坑里,弯腰在咸菜缸里捞出一个腌萝卜,放在菜板上切了一钵子咸萝卜丝,撒上把通红的辣椒面,用筷子搅拌起来。
丈夫马林从地里回来了,放下锄头,坐在窗根底下的小板凳上点燃了一袋旱烟。吧嗒,吧嗒没几下,呛得咳嗽起来。丁玉莲赶紧从灶房出来,她轻轻地敲着丈夫的后背,一边嗔怪道:“就不能不抽这玩意儿,呛成这样,何苦呢!”
丈夫停止了咳嗽对老婆说:“这辈子就有这口累,放不下呀!”说着在老婆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丁玉莲斜了丈夫一眼,“老没正经!”起身走进灶房里。锅盖被揭开,一股浓烈的玉米面饼子的香味飘出来,直钻进老黄狗的鼻子里。本来老黄狗被一根麻绳拴在木桩上,无精打采地蜷在窗根底下,连眼皮都懒得睁一睁,闻到香味一下来了精神,它站起身摇着尾巴,呜呜直叫。
丁玉莲掰了半块丢给老黄狗,老黄狗趴在地上香甜地吃了起来。
“他爹,俩孩子咋还没回来,早该放学了!”丁玉莲边说边走到大门口往外望。窄窄的一条小道被一人多高的苞米遮挡着,根本望不出去,丁玉莲折回院子里。
“俩孩子,真不知道紧慢,他爹,回来你说说他们!”丁玉莲有点着急。
别看丁玉莲是住在铁道西的一个农村妇女,人家可是能说会道,和矿里很多人家相熟。
小镇里有两座学校,一座是矿办子弟学校,红砖青瓦的二层楼,办学条件优越,九年一贯制,矿山子女从小学一直可以读到高中毕业。
和矿学校相距不到二百米的是当时被称作夜校的镇小学。一栋破败的房子,隔出六间教室,左起第一间是老师的办公室。教室里摆着破旧的桌椅,一块粗糙的染了墨汁的胶合板挂在前面的墙壁上做黑板。教室中央屋地上的锅灶上扣着一个大铁锅,天冷的时候把锅灶点着取暖,遇到阴天风向不对的时候,烟筒倒冒烟,学生被呛得跑出教室。烟散尽了,教室里像冰窖一样冷,孩子们哆嗦着身子坚持上课。
两个孩子都在矿学校上学,这全是干姐夫高芳甸的面子大,丁玉莲夫妻发自内心地感激干姐夫一家。
“快去看看吧,不得了了,你家小玉出事了!”一个妇女跑到大门口,满脸惊恐地扎撒着两只手朝院子里的丁玉莲两口子喊道。
“什么?你说什么!在哪儿?”丁玉莲心砰砰地跳了几下,两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马林,也就是丁玉莲的丈夫一把拽起丁玉莲,两口子跌跌撞撞跟在报信的妇女后面往外跑。
“小玉,我的小玉啊,你可不能有什么事啊!老天爷啊,保佑我的小玉吧!”丁玉莲嘶哑着嗓子边跑边喊,说是喊,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小路上。马林没再拉她,跌跌撞撞地头前跑了。报信的妇女扶着丁玉莲跟在马琳的后面往前跑,老远就见前面的玉米地里围了几个人,村革委会老黄向前迎了过来,拦住丁玉莲不让她靠前。
不祥的感觉笼罩了丁玉莲,她拼出全身的力气推开老黄,扑倒在地,听见丈夫马林撕心裂肺地狂叫一生“我的小玉!”,丁玉莲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三十年后,小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资源枯竭矿山萧条了,由原来的国有企业经过改制变成了私营企业,矿里的职工买断的买断,调走的调走,剩下的都是一些七八十岁的老人守在破败的家里残喘度日。铁道西的村民同样经不起岁月的考验,马林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儿子小刚到城里打工十年未见回来过。
丁玉莲过起了隐居生活,十年了,镇子上的人们似乎没见过丁玉莲上过街。开始的时候,人们还议论议论,渐渐地也就把丁玉莲给忘记了。但是,高芳甸就没有忘记丁玉莲,岁数越大,对丁玉莲的思念就越强烈。
三十年前,高芳甸是矿上的保卫科长,人长的清瘦干练,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负过伤,立过功,不仅如此,他曾和丁玉莲有过一段鲜为人知的地下情。
高芳甸的老伴去世两年多了,无论孩子们怎么劝,他就是不肯离开老房子搬到城里去,催急了,高芳甸发起火来:“我现在还能动弹,还用不着你们伺候,等我去见马克思了,你们把我发送了就行了。回家,回家,过你们自己的日子去!”说完,手一背,把孩子们仍家里,自己遛弯去了。这天,高芳甸遛到铁道西丁玉莲家附近,一人来高的玉米挡住他的视线,他放慢脚步,斜眼盯着丁玉莲家的大门,他希望能见到丁玉莲,最好丁玉莲能从家里出来和他打个照面,还像三十年前那样,亲亲热热地叫他一生:“姐夫——”,然后拉着她的袖子走进屋里去。
这样的情景高芳甸不止一次地想象着,而每一次希望都落了空。丁玉莲根本没出来,大门关的死死的,门窗紧闭,好像屋里根本就没住着人。
“丁玉莲干什么呢?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太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唉,作孽啊!”高芳甸心里想着,禁不住探头往院里望。一阵小风刮过来,高芳甸身上一激灵,他赶紧走进玉米地方便起来。
“小玉—小玉—”几声凄惨的呼叫从身后传来,高芳甸赶紧系上裤带从玉米地跑出来。呼叫声没有了,四周死一样的寂静,丁玉莲家还和刚才一样没有一点动静。
“明明是丁玉莲的喊声,这一会功夫人怎么又没影了呢?”高芳甸思忖着,“还好,丁玉莲没事,最起码还活着!”高芳甸稍稍放下心来,背着手顺来路返回了。
这天晚上,高芳甸感觉不舒服,早早地躺下了,一闭上眼睛就好像丁玉莲站在他身边,凄惨的呼叫声在他耳边回响,他坐起来点着了一支烟大口吸了起来,过去的事情像电影样在他眼前浮现。
“那个舞红绸子的娘们是谁呀?”站在人群里看秧歌的高芳甸心想,“好活泼风骚的娘们,根本不像是农村的!”
高芳甸是年前转业到矿上的,他不认识丁玉莲,但对丁玉莲很感兴趣。“这么活泼好看的娘们别说在农村,就是在矿里也不多见”,高芳甸的眼神被丁玉莲满月似的脸蛋吸引住了。那时的丁玉莲虽然三十几岁了,但是看上去一点都不显老,白净净的皮肤,乌亮亮的短发,尤其是扎着红绸子的细腰柔软而灵活,*鼓胀得要把衣服撑开了。高芳甸正呆呆地望着丁玉莲出神,就见丁玉莲踩着高跷扭到她面前,将手上的红绸子一抖,红绸子在高芳甸的头上、脸上滑过。高芳甸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他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热,心跳加快了,“真能挑逗,骚娘们!”他抬眼在秧歌队里搜寻,看见丁玉莲正站在对面望着自己,四目相对,高芳甸有点不好意思,他转身往家走去。
没想到,丁玉莲竟来到了高芳甸的家。
丁玉莲没空手来,她是拎着一只老母鸡来的。
“大姐,妹子太不懂事,早就应该来看看你。”丁玉莲不知怎么打听出高芳甸老婆姓丁,大大方方来认亲来了。
事情有点突然,高芳甸老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了。
“大姐肯定不认识我,我是铁道西的,我叫丁玉莲,和大姐一个姓。听说姐姐也姓丁,这不,我厚着脸皮跑来认姐姐了。姐姐要是不嫌弃就收下我这个妹妹,往后姐姐也多个说话的。我身板硬实,姐姐有什么活不愿动弹,就指使我,我不怕干活的!”
“好好,好好!我们就当亲戚走动!”高芳甸老婆很喜欢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本家妹妹,一手接过老母鸡,一手拉丁玉莲坐下来。
高芳甸也回过神来,接过老婆手里的老母鸡来到院子里。
“小姨子,”一下子多出个好看风骚的小姨子,高芳甸心里美滋滋的,“这个娘们真会哄人,不简单呢!”
“老高,你进来,玉莲有事要求你呢。”
听老婆这么说,高芳甸把老母鸡塞鸡窝里,进了屋。
“玉莲想把孩子转到矿学校上学,能不能说上话?”老婆成了丁玉莲的传声筒。
自己好歹也是矿保卫科的科长,这点小事也就一句话的事。但是,没有马上应承,面无表情地说:“我打听打听吧,现在不好说!”见丁玉莲有点失望,高芳甸说:“明天中午你来听信吧!办成办不办成都告诉你一声!”
“行,让姐姐、姐夫费心了,明天中午我再来。”丁玉莲接过话音告辞走了。
老婆对高芳甸说:“这个妹妹真不错,说话办事也爽快。为了孩子,快给办办吧”
“看在你的面子上,明天我给问问。”高芳甸一脸的冷漠,惹得老婆有点不高兴了,“你看着办吧!”
“傻娘们,被你个风骚妹子卖了还在帮人家数钱呢!”望着自己的老婆,高芳甸心里骂了一句。
第二天中午,丁玉莲早早地就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布口袋,口袋里用雪白的屉布包着几个热乎乎的玉米饼子。
高芳甸回来很晚,看见丁玉莲满心欢喜,但是表面上装作冷淡客气的样子。
“怎么样?玉莲挺着急的!”老婆见丈夫回来第一句话就问。
“还行,校长挺给我面子的!下午把孩子送过去就行了!”高芳甸说。
“放心了吧?玉莲!老高肯定能办成的!”能够给丁玉莲一个满意的交代,高芳甸老婆很是兴奋,一个劲留丁玉莲吃午饭。
丁玉莲是个做事讲究分寸的人,忙站起来,“不吃啦,姐。我得赶快回去准备准备,别给姐夫丢脸!”说完,乐颠颠地告辞回家了。
高芳甸吃着丁玉莲带来的玉米饼子心里想:“这个女人的手艺真不赖,一样的玉米面做出来的东西就是好吃!”心思不知飞到哪去了,脸上竟觉*辣的。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有一天姐俩闲唠嗑。
“一年没回家了,也不知道老人孩子怎么样,想回去看看,你姐夫这儿没人又不行。愁人!”高芳甸老婆说。高芳甸父母住在省城,两个孩子在省城上中学,想孩子是当然的事了。听姐姐这么说,丁玉莲笑了:“姐姐,你尽可以放心去,姐夫和家就交给我了。这么点事能把咱难住吗?”
“这——好吗?”高芳甸老婆犹豫着
“有什么不好。不就是烧点炕,做顿饭吗?我两头跑跑不就行了!”丁玉莲轻松地说。
“那好吧,我回去待两天就回来。家可都交给你了,你就多受点累吧!”
“姐,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老婆不在家,高芳甸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下班回到家,丁玉莲早把炕烧得热乎乎的,揭开过就能吃到可口的饭菜。可是,一连三天,丁玉莲像仙女儿似地,高芳甸只闻其香,不见其人,没等高芳甸下班,人已经回去了。
“这娘们,吊我胃口呢!”细细回味丁玉莲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高芳甸确信丁玉莲是冲着自己来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这骚娘们,一肚子的心眼!看我怎么逗弄你!”
“不过,自己毕竟是保卫科科长,*员,这事要是传出去,岂不身败名裂?”高芳甸打怵了。“老子是从阎王殿里回来的,鬼都不怕怕,还怕活人!况且丁玉莲还不至于到处乱说吧!”
想到丁玉莲胸前鼓鼓胀胀的两个*,高芳甸热血沸腾,“送上门来的女人都不要,真他妈是个傻子!”
第二天,高芳甸提前回来了。
丁玉莲收拾利索了,刚想回去,门开了,高芳甸走进门来。
“姐夫——”丁玉莲刚开口就被高芳甸拦腰抱住。
“别,别让人看见!”
“在我家里,谁也看不见!”
“这样做,对不起我姐!”丁玉莲说。
“不用对得起她,对得起姐夫就好了!”高芳甸喘着粗气,边说边拥着丁玉莲倒在了炕上。
想起那时的场景,高芳甸笑了,丁玉莲带给他的快乐真的够他回味一辈的了。
后来!想到后来发生的事,高芳甸的心像被刀剌了一下,他对不起丁玉莲啊!
丁玉莲的女儿小玉被害的那天,高芳甸赶到时,现场已经围了好多人,看见矿保卫科长大家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高芳甸看见小玉的尸体仰躺在垄沟里,脸上盖着一件上衣。丁玉莲痴痴呆呆地瘫坐在傍边已经哭干了眼泪,看见高芳甸,丁玉莲像见到了救星,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高芳甸的大腿,“姐夫—姐夫——,小玉死了,快让小玉活过来吧—”
高芳甸的心像被撕裂了,他弯下腰,真想把丁玉莲抱在怀里抚慰这个悲痛欲绝的女人,但是他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时,他直起了腰,不动声色地拔出了腿,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绕到对面去了。
他佯装平静,心里却担心起来,他害怕被人家看破他和丁玉莲的暧味关系。这一刻,他发现,和丁玉莲相比自己的仕途更重要,眼下自己正处在矿级干部考察阶段,绝不能因生活作风问题影响了自己的升迁。他偷偷瞥了丁玉莲一眼,正好和丁玉莲四目相对,她看见从丁玉莲肿成一条缝似的眼睛里投过两道幽怨的冷光,利箭般直射进他的心里,这眼光让高芳甸不寒而栗,他知道他和丁玉莲完了!
小玉走了,丁玉莲把自己封闭在家里,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高芳甸再也没有见到过丁玉莲。
高芳甸老了,真的老了,老到只能靠回忆过日子,他把回忆和丁玉莲在一起的日子当作了他生活的全部,除了那一段时光,高芳甸竟想不起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玉莲,玉莲——,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啊!”高芳甸趴在炕上,脸贴在丁玉莲曾经躺过的地方,喃喃地说着。
“姐夫,姐夫—”丁玉莲在喊他,娇羞带俏,浓情缱绻。
高芳甸抬起头,见丁玉莲倚在门框上,白色的小褂,灰色的裤子,脸儿白皙红润,眼神脉脉含情。高芳甸一阵狂喜,翻身跳下炕,丁玉莲迎着他伸出双手,两人紧紧拥在一起。
“这样做,对不起我姐!”丁玉莲说。
“不用对得起她,对得起姐夫就好了!”高芳甸喘着粗气,边说边拥着丁玉莲倒在了炕上。
高芳甸心满意足地睡着了,他躺着丁玉莲的怀抱里睡得又香又甜。当他醒来时已经将近八点了。他扭头看了看,不见了身边的丁玉莲。“玉莲—玉莲—”高芳甸冲厨房喊,他以为丁玉莲在厨房内做早饭呢。喊了几声,不见丁玉莲答应,高芳甸从被窝里坐起来,忽然感到眩晕,口干舌燥的,闭着眼睛重又躺下来。
“玉莲,玉莲—给我倒杯水来!”还是不见丁玉莲答应,高芳甸睁开眼睛,阳关透过窗子照在炕上,屋子里暖洋洋、亮堂堂的。他下了地,趿拉着拖鞋,来到厨房。厨房里还和原来一样,灶坑里没有柴火,锅也是冰凉的。奇怪,丁玉莲哪去了?他倒了一杯水,回到屋里,坐在沙发上,边喝水边回想昨天晚上的情景,“不对呀,丁玉莲怎么会那么年轻,那分明是三十多年前的样子!难道是梦?哪有那么真实的梦呢!”高芳甸放下水杯,揭开被子,被子上一点痕迹都没有,是梦!”空欢喜一场,高芳甸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坐在沙发上,望着被子发呆!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他意识到丁玉莲可能要出事,心怦怦地跳了几下。他穿上鞋站起来,向丁玉莲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