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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夫人打发了张璧,想了想,让人叫来了一双孙辈。
“我得了消息,田太后有意让二郎尚魏国公主。”没有铺垫,没有绕弯子,她十分平静地将事情直接说了出来。
周秦愣住了。
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昨日自己已经及时赶上了哥哥,田储也站出来做了证,魏国公主并未得逞。
明明一切都同上一世全然不同,明明没有了元宵夜奔马,明明哥哥与祖母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叔叔还是要尚公主。
周延之则是被唬了一跳。昨日之后,他确实十分忧虑,可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却暂时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赵老夫人的话对他来说,不啻平地响雷。
赵老夫人没有给他们更多的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而是很快接着道:“你们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居身帝王之侧,长在公侯之家,虽然没有入仕,周延之依旧有着敏锐地政治嗅觉,自然不会幼稚地以为是皇家看中了叔叔的人品心性。他有些犹豫地道:“叔叔要去职回京,太后要着手兵权了。”
他说完这话,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更凝重了,试探性地小声道:“一旦公主亲事定下,皇上大婚避无可避,可太后真的会放权让皇上亲政吗?”
周秦脸色苍白,却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太后想要另辟蹊径,行那伊尹之事。”
赵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周秦一眼。
孙子性子沉稳踏实,不骄不躁,假以时日,必能扛起这一房门户。然而孙女这般聪明,终要嫁到别人家,实在太可惜了。
她有意无意地对着周秦问道:“你为何会觉得太后欲行伊尹之事?”
周秦心跳如擂鼓,脑子里却奇异地十分冷静,还能条分缕析地一一将脑中所想列出来,“太后从叔叔着手,因为宣庆近年来虽战乱不断,却仅是小打小闹,并不会伤及社稷根本。叔叔不恋栈兵权,我们府上不站队,不结党,动我们阻力最小。除此之外,还说明她还打算长久掌权,才会做这般大动作。如果她有在三五年间让皇上亲政的打算,必然不会大动干戈。”
“太后虽打算将这位子长长久久做下去,可皇上年岁已大,再不让他亲政,朝堂必要炸开锅来,除非换一个年岁尚小,不能临政的坐在上头。”
她顿了顿,将话接了下去,“太后既然已有此念,即便叔叔最终未曾尚公主,一样会被调职另用,只是不晓得政事堂、枢密院同太后之间如何角力而已。”
赵老夫人越听越觉得惋惜,若是孙女也是个男子,与周延之作了兄弟,两人互相照应着,一个老成持重,一个敏捷敢想,又何愁家业三世而衰。
周延之道:“太后要动叔叔,也要问过枢密院答不答应。”
“除非她将兵权交归枢密院重新发派。”周秦接道,“可那就没有了意义,兵权在叔叔手上,还有可能收归回来,若是还给了枢密院,从今以此为例,以后她休想再沾上一星半点的边。”
“还有一个可能。”赵老夫人淡淡地道,“太后把宣庆的兵当做了筹码,与政事堂做交换,只要让出两三个位子,自然有人去出这个头。”
如同赵老夫人所料,田太后确实挑起了政事堂与枢密院打对台。
石颁与田太后密谈之后出了宫,不过几日功夫,政事堂有意要重启更戍法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连第一批轮戍军将及地点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街头巷尾开始大谈特谈,似乎在这一刻,从久试不第的穷书生,到跑堂的小二,从颠着大肚子的杀猪佬,到有些小钱的富家翁,人人都变成了枢密院的官人,军事上的专家。
“政事堂这不是在乱弹琴,眼看着咱们大魏过上这几十年安稳日子,就要瞎折腾!这更戍法岂能乱用的?更戍,更戍,就晓得更戍,我同你讲,前朝就是因为更戍才亡的国!”——这是朱雀门瓦子里走街,卖胡饼、乳饼,缺了一颗牙的阿婆。
“政事堂插手枢密院,褚大官人居然也忍得,是我,早就一口大唾沫呸到政事堂那几个人的脸上。”——这是金水河边摆渡卖鱼的老翁。
“政事堂心是好的,边将十几二十年不换,想来是担心他们拥兵自重,但也不能就这样随意就定下来,凤翔的兵调去驻守交趾,还没打仗,便要减掉一半人手,你猜怎的?行万里路,不如读万卷书,书上写了,交趾厉瘴,凤翔的兵哪里受得了!”——这是一知半解,凑热闹的酸书生。
知晓谈话内容的除了自己,就是太后,谁能传出这些消息。
石颁不由得苦笑,知道田太后不满他手脚过慢,自己开始动手了。这风再吹一阵,御史台的人就坐不住了,肯定要弹劾京都府衙任由谣言乱传。
然而出乎他意外的是,首先坐不住的竟然不是御史台,而是远在闽边的李狄。
李狄不晓得听了谁的传话,竟派了从人将书信夹带在八百里加急的急脚递中送了过来,问他,是否朝中有意归拢兵权。
石颁这才察觉事情不对劲起来。
若是田太后的手笔,只会在京城内有所风传,可若是连闽边的李狄都有了耳闻,这传言该乱成什么样子。
三人成虎的前车之鉴,石颁再清楚不过。
可民间谣言,最难控制。大魏开朝以来,从未禁锢人言,便是民间传说太祖色中恶鬼,连老妪都不放过,太祖也不过一笑置之。这种半开玩笑半当真,却不危害社稷的笑谈,朝廷更是没有理由去禁绝了。
隔日,礼节性质的大朝会过后,政事堂与枢密院的重臣们聚在了垂拱殿中,石颁当着老对头褚禛的面站了出来,对着田太后拱了拱手,道:“臣有一事待禀。”
田太后含笑道:“爱卿但说无妨。”
在这一片混乱当中,张璧跑厥了十几匹马,终于回到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