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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朝,马车驶过元和门,却有两匹马从东、西不同方向赶来,西边是匆匆而来的将军府家丁,先一步靠近马车,正欲回话,却有人打断。
“杜将军,我家小姐已备下酒菜,为感谢将军救命之恩及病中照顾之情。”说话的是何府的下人,之前何府小姐病重,都是他过来给将军传话,是以杜朝阳的车驾随从都认得他,也不会阻拦。
马车门打开着,杜朝阳抬头,询问道:“你家小姐可还无恙?”
“大夫说还需休养,可小姐想着今日是将军生辰,非要亲自下厨给将军准备菜肴,老太爷都拦不住。小姐还交代了,有将军最爱的红洌酒。”
杜朝阳喜欢喝酒,尤其喜爱烧喉的红洌酒,何三小姐倒很是上心,一旁将军府的家丁已有些着急,又不敢插话,待杜朝阳转头看着他询问时,才安下心来。
“可是府里有什么事情?”
家丁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大事情,是管家让奴才来给将军传话,说夫人亲自下厨给将军做长寿面。”
听罢,杜朝阳双眼一亮,轻抿薄唇,面色虽还是清冷,眉眼却仍旧掩不住那一丝欣喜,胸口几经起伏,才是平复了心情。转而对着何府下人,淡淡道:“你家小姐的心意,我已心领,既然身体有恙,就别太劳累了,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说完,嘱咐着随从直行回府。
一回到将军府,薛管家已等候在府门内,见将军脚步将至,赶忙凑上前,道:“夫人已经在厨房半个时辰了,将军可要去瞧瞧?”
杜朝阳勾起唇角,犹豫了几分,而后说道:“不了,去兰苑书房,你去知会一声,让下人们透露我已经回府了。”
兰苑的厨房素来井井有条,今日却是乱七八糟,东边混着一些面粉,西边散落几片青菜,正中间的厨桌上一字排开七碗面条,却都卖相不佳,不是面糊了,就是汤汁焦黑了,或是咸得难以入口,不过经历七次的失败,如今灶火前的秦艾词煮起面条来已有模有样。
因为近火,不断有汗水从额间滑落,她抬起沾满面粉的手,手背往脸颊上随意一抹,又划出一道白印子,她却丝毫不察,只专注于沸腾的锅里。
从擀面开始,全是秦艾词亲自动手,光是手擀面就花费了半个时辰之久,浪费了不知多少面团。公主这般金贵的人儿,何时下过厨房,今儿突然兴起要学做长寿面,把大伙儿都是惊住,想起今日是将军的生辰,又感动于公主对将军的情谊,如今大伙儿都紧张地围着,生怕娇贵的主子被沸水或是热油烫着了。
“好了好了,可以出锅了。”一旁厨娘提示着,秦艾词赶忙捞起面条,浇上热汤,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终是做好。
“公主很是聪慧,一学就会,这一碗面看着就很美味,将军定会喜欢的。”一旁厨娘睁着眼睛说着瞎话,全然不顾她身后那七碗糟糕透顶的汤面。
秦艾词只专注面前亲手做出的面条,舀了一口汤汁尝着,终于觉着满意了,一旁的糕点也蒸熟了,被一并端了过来。秦艾词吩咐着:“赶紧将东西装好,青和,马车准备好了么?”
青和麻利地将面条和糕点一一摆放在食盒里,嘴里答着:“早准备好了,就等着公主呢。”
“那赶紧走,否则面要糊了。”秦艾词步履匆匆往外头走去,如意小跑着跟上,一边取出帕子替秦艾词将脸上的面粉擦去,露出素净白皙的面庞。
看着主仆三人行色匆匆,府中其他下人却是惊讶,红线疑惑问着厨娘:“长寿面不是给将军准备的么,将军就在书房,夫人准备马车是要去哪儿?”
厨娘也是摇头,大家面面相觑,说也不敢去给管家传话,要知道将军此时正等着夫人的面条呢……
夫人离府,这么大动作终是瞒不住,薛管家站在书房门口,忐忑不安,却怎么都不敢上前去敲门,如今只能怪自己心太急,竟没弄清楚状况。
书房里的杜朝阳哪里看得进书,见到薛管家来回走动,便开口道:“老薛,什么时辰了?”
避无可避,薛管家硬着头皮推门进去,道:“已…已经巳时了。”
杜朝阳点了点头,没有再问,薛管家却明白将军急切的心思,遂面露难色,终鼓起了勇气,道:“刚…刚刚夫人拎着食盒…出府去了。”
短暂的愣神,而后露出一抹自嘲,他竟在期许,期许她记得他的生辰,期许她会为他洗手羹汤!他竟忘了,他与陛下的生辰在同一天,当年她便记不得他的生辰,今时,更不可能了……
“将军?”薛管家担忧喊了一声,杜朝阳只是罢罢手:“出去吧,今日我有事忙,不许人进来打搅。”
薛管家点点头,安静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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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艾词的马车却是驶入大梁宫内,花了许多心血做的长寿面,此时正被陛下吃得欢快。
“慢一点,可有凉了?面有些糊,味道可还好?”
陛下一边大口吃着,一点连忙点头:“皇姐的手艺最好,比宫里御厨做的还好吃。”
秦艾词会心一笑:“你就哄着我吧,我开心着。”
“不是哄,朕是真觉着好吃,皇姐几时亲手做过面条,还有糕点!”说完,捻了一块荷花糕往嘴里塞,顿时嘴巴鼓鼓,更是逗乐了秦艾词。
替陛下拍着后背顺气,道:“慢一点,没人和陛下抢,小心呛着了。”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突地被糕点呛着,一边咳嗽,一边接过秦艾词递来的茶水,好不容易顺了气,双眼却因为咳嗽带出了眼泪,微微泛红。
看着眼前毛毛躁躁的陛下,秦艾词郑重说着:“过了今日,陛下又大了一岁,不能还像个孩子一般了,大梁江山还得扛在陛下肩上。”
陛下抹了嘴,也是认真地点头:“朕知道,朕不会叫皇姐失望的。”
秦艾词随手取过桌上一本奏折,翻阅了会儿,道:“削藩一事,朝堂上下怨声载道,杜朝阳想借此机会铲除异己,陛下不可一味顺着他,若削藩一事尘埃落定,陛下日后只得倚仗杜朝阳一人,到时,还有谁能替陛下清君侧。”
陛下却是正色道:“皇姐说的,朕都懂得,可皇姐以为不削藩便可平衡局势么?汝阳侯与西昌候叛乱,背后定还有助力,诸侯野心勃勃,朕登基三年有余,他们虽按兵不动,却都在暗中招兵买马,甚至有勾结鲜卑外族,朕若不削藩,诸侯反叛之心不死,待准备充分后定会一举攻打建安,到时即便我朝军队能敌,却也避免不了各地割据为王,那时的大梁朝才是真正分崩离析!更甚者,若引得鲜卑入我关内,大梁恐面临亡族之祸!”
陛下条理清晰,将局势分析得如此透彻,却是让秦艾词诧异,双眼凝神看着陛下,面露欣慰。
陛下微微一笑,道:“皇姐莫一直将朕看做孩童,这三年,朕有认真在学,朕是大梁的陛下,朕一直记得。”
“父皇若见到今日的皇弟,定很是安慰。”秦艾词说着。
“父皇最疼是皇姐,若皇姐一生幸福,才是父皇最乐于见到的。”陛下说完,看向秦艾词,几分犹豫后,道:“皇姐爱杜将军么?”
秦艾词一愣,下嫁将军府,一直是陛下的一块心病,总觉着亏欠了皇姐,见他愧疚的模样,任谁都不落忍,秦艾词笑笑:“或许,爱吧。”
“皇姐莫哄朕,皇姐明明,不肯原谅将军。”
秦艾词抚了抚陛下肩膀,道:“有时候无法原谅一个人,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自尊不允许,等陛下长大了,也会明白的。”
陛下却蹙着眉,他或许不懂情爱,只是有些事情,他却明白:“各地诸侯口蜜腹剑,每年朝拜皆送来许多新奇玩意和各色美人,看似忠君,却是希望朕玩物丧志,做个昏庸君主,朕虽时刻谨防着杜将军的狼子野心,可这三年,朝中肯真正教朕治理天下之策的,却只有杜将军!”
不满十岁便登上帝位,龙椅之上,他孤立无援,这些年陛下对杜朝阳,既是畏惧,却又难掩敬重之情。
秦艾词静默了一会儿,不知在思索什么,许久,才是说着:“此次削藩,既是杜朝阳牵头,便让诸侯矛头指向杜朝阳,若他能成功削藩,陛下也乐见其成。诸侯兵力强盛,削藩后,待军队整编,陛下定不可假手杜朝阳。”
陛下却抿着唇低下了头,呐呐道:“朕自然明白,可,朕如何拦得住杜朝阳,他若真不顾天下悠悠众口,生谋逆之心,朝中,又有谁能阻挡!”
声音虽轻,秦艾词却是听清,这些天犹豫不决的心,终是安定下来,她扶过陛下肩膀,对上陛下的双眼,道:“无论如何,皇姐会帮你!皇姐定会看见陛下亲政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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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黄昏,余晖洒在兰苑,将各色兰花笼罩在一片金黄之中。
紧闭了许久的书房门口,突地想起一阵敲门声,却不见里头回应,来人索性直接推开门走进。
“不是说了,今天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
杜朝阳冷冷说着,语气里隐隐压着怒意,却听见脚步声愈加靠近,心中很是不耐,随手拿起桌上砚台砸了过去,然而抬眼那一刻看见来人,心中后悔莫及,倏地起身想抓回砸出的砚台,奈何砚台早已脱手飞出,好在偏离了一点,擦着秦艾词肩膀,砸在了对面墙上。
确定秦艾词没有受伤,紧张跳动着的心才是渐渐平静下来,却有一丝后怕,若真砸中了她,他该如何是好!
半晌,呐呐道:“你…你进来做什么!”
“听闻将军一天没吃东西,不饿么?”秦艾词走近几步,将托盘里的面条端至杜朝阳面前,替他摆好箸。
看着眼前的面条,杜朝阳不敢多想,眉头微微皱起,问道:“这是?”
“长寿面啊,过生辰自然要吃面条的。”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杜朝阳转头与秦艾词对视,想从她眼中看出意图,然而她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还是将军不喜欢吃面条?罢了,我让厨娘给将军做些喜欢吃的。”秦艾词说完,正要收拾了碗筷,却被杜朝阳按住双手,却听秦艾词倒吸口气,小脸皱成一团。
杜朝阳赶紧松了手,这才发现娇嫩的手背上有一处通红,起了小小的水泡。
“怎么回事?”问完,隐隐猜出,他不太确定地问着:“这…面条是你亲手做的?”
秦艾词收回手,点了点头:“是不是,不太好看?”
杜朝阳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在屏风后的柜子里翻出一盒药膏,药膏散着雪莲的清香,经由杜朝阳指腹,小心地涂抹在秦艾词手背伤处,轻轻柔柔地。
“你…你不是给陛下做的面条么?”杜朝阳一边低头抹药,一边问着。
“是啊,将军与皇弟同一天生辰,因宫门早关,所以我先送了面条入宫,将军既然在府里,便不着急,如今送过来,不也可以?”
“嗯,可以。”黑了一天的脸终于展露了一丝笑颜,杜朝阳收起药膏,便拿起箸夹了一大口面条入口。
面条味道咸了点,有些面团没有散开,硬硬的硌牙,杜朝阳却浑然不觉,三两下,一碗面条已经见底,连汤汁都不曾放过,仿若人间美味一般。
“这是你第一次记得我的生辰。”杜朝阳缓缓说着。
秦艾词却是摇了摇头:“我记得的,那年你得胜归朝,正好是你的生辰,我把那三年里给你预备好的礼物送去给你,正巧遇上你…你与表姐…我没有进屋,随手把东西仍在园子里了。”
她虽没有说清楚,杜朝阳却是细细回想,那年他回朝,去锦荣殿拜见完景荣皇后,正要离宫,却有天宝宫丫头过来传话,说公主召见,他跟着领路的宫女一路进了天宝宫。房间里,突然一个身影将他拉过,两人腿脚相绊倒在了床铺上,他竟以为是长乐,以为她还和小时候那般调皮,便也宠溺地由着她,直到看清了是珺和,才是使力推开,他却不知道,那一幕竟被长乐看见!之后长乐一直疏远他,他只以为是边关三年,公主已与他生疏。
“不是你所想,当时珺和踩着了自己的长裙,不慎跌倒,我以为是你,便做了人肉垫子。”杜朝阳解释着,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竟是这样。”秦艾词笑了笑,当年她若知道是这样,或许一切便不同了,她不会刻意和文靖忱亲昵,亦不会离他愈来愈远,可若再重来一次,他们的性子仍旧是这样,她不会问,他亦不会。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我若喜欢珺和,便不会让她嫁给正臣,我喜欢的人,无论如何,我不会放手。”杜朝阳抓住秦艾词的手,紧紧拽在自己手心里,认真说着。
秦艾词试图抽回手,他却不肯松开,死死看着她,仿若也想听见她的回应,她抿着唇,半晌,说道:“错过这么些年,若能重新开始,我,且试一试。”
听着她这般说着,杜朝阳展颜,他一个用力,将她带入怀中,头枕在她的颈窝间,嗅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心中无限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