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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风大,吹得窗户吱呀作响,原本已经躺下的秦艾词,被窗外呼呼的风声与窗户开合的吱呀声吵得睡不着。
身子还有些乏力,却不想再折腾丫头们进来,秦艾词勉力撑着坐起身,慢慢下床,走近窗边准备扣起窗户。
搭着窗檐,正要合窗时,却意外瞥见外头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穿过花丛。月色正浓,只靠着那一弯新月的光亮,并不能瞧得清楚,但这个时辰还敢在兰苑穿梭的,定然不是一般小厮。
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秦艾词只得合窗,再次回到床榻上,心里却起了波澜,那身影矫健,一看便是有些功夫的练家子,是杜朝阳身边的人?看他消失的方向,应该是去了她隔壁的房间,她记得,隔壁是一件空置的书房……
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自今日送出了纸条后,她便有些心绪不宁,如今更是睡不着,脑子越来越沉,开始晕得难受,撑了许久,才是入梦。
而她寝室隔壁的书房内,杜朝阳光裸着上身,身后的影卫正替他背上的刀伤敷药。
薛管家静静站立在一旁,他跟着杜将军出生入死多年,战场上,再入骨的刀伤他也见过,如今只是伤及皮肉,所以并不很是担心,反倒是将军深陷的双眼让他忧虑,将军这个样子,应是连着几夜没有阖眼了吧!
“派人去查下,今日突袭法华寺的黑衣人是什么人,什么目的。”系好绷带,杜朝阳穿起上衣,淡淡说着。
若不是杜将军自己开口,就是连薛管家也不知道这三日不见,将军是去了法华寺,将军独自行动,竟有黑衣人洞悉?
“这些人的功夫一般,应该不是冲着我去的。“说完,突然皱起了眉头,继续道:“你去打听打听,何老此次进京,可有得罪了什么人?”
功夫一般?以将军的本事,一般功夫的黑衣人也能伤得了将军?心中虽有疑虑,薛管家却没有问出口,只点头应下。
杜朝阳转头,正好看见书桌上的鹦鹉笼子,许是感应到杜朝阳的视线,阿朝扑腾了翅膀,喊着:“公主,公主。”
哪还有公主,把你送回来,便是要彻底断了牵扯,杜朝阳抿着唇,许久,才是问出口:“府里这几日可有事情?”
杜将军何时这般犹豫说话过,薛管家很快明了将军是想问夫人的情况,遂老实回着:“府里一切安好,夫人的病情好了许多,今儿刚能下地走动了。”
说完,见杜将军舒展了眉头,薛管家却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着:“不过,今日何意大人过府里来见了夫人。”
何意算得上是长乐身边忠心之人,来将军府拜见长乐,倒也在情理之中,他本没有在意,可薛管家接下来的话语,却是让他怒不可止。
“何大人带来了九位白面郎君送给夫人,夫人…收下了。”
砰!一旁的案几应声而裂,让薛管家措手不及,虽猜到将军会气愤,可这一拳也着实吓人。才给将军后背上了药,如今可好,右手又是渗血,薛管家只觉额头冷汗不断冒出,呐呐道:“夫人把几位郎君安置在偏殿,便没有再过问。”
“还想有过问的一天?!”杜朝阳咬着牙,冷冷说着:“明日,我不要看见这九个人!”
杜朝阳的吩咐,薛管家从不敢违背,然而这一回,薛管家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说出:“将军若不想与夫人新婚便貌合神离,最好,还是将几位郎君留下。”
杜朝阳眯着眼,抬头看向薛管家,依他的脾性,要他留下这九个白面郎君是断不可能的,然而薛管家的前一句话,却是让他忍住了暴怒,静静听着下文。
薛管家见将军胸口起伏,却没有斥责他,才抹了额头的冷汗,继续道:“既然是夫人要留下的人,将军直接赶出去,便是当着全府上下驳了夫人的颜面,岂不让夫人难堪,心中怎不会记恨将军呢?”
薛管家说得在理,杜朝阳却是冷着声音道:“可也不能留着那些混账东西!”
薛管家赶紧点头:“自然,不过,不能是将军赶,得让夫人自己打发了走。”
“怎么可能?”杜朝阳抿着唇,而后惨然一笑,道:“她就是要气我,让我不痛快。”
自嘲的声音虽小,却是一字不落传到了薛管家耳中,震惊不已,他跟了将军六年,却是第一回听见将军在感情上吐露心声,想来这几日将军十分苦恼,不禁心中感叹,咱们这位战场上杀伐果敢、无往不利的大将军,却也有不擅长的一面,上天造物倒是公平。
“夫人性子倔强,将军却不善言辞,自然容易生出误会,这几日属下瞧着夫人很是和善,吃软不吃硬,将军若矮下身子,待夫人好一些,夫妻关系便也融洽了,夫人也就不会想着留下这些白面郎君了。”
杜朝阳却是皱眉,他待她,还不够好?
薛管家却是一眼看穿将军心思,继续道:“将军所以为的待夫人好,便是替夫人安排好一切?”
杜朝阳挑眉:“不应该这样么。”
薛管家自然不敢说不应该,展着笑颜,委婉道:“将军处事果断,事事为夫人想得周全,可有觉得,事与愿违?”
杜朝阳不说话,这些年,他每一步走得艰辛,却都只是想护她周全,他替她扛下了许多,却终究把她越推越远了......
“将军自己以为好的,或许并不是夫人想要的,夫人与将军的眼界不一样,看到的东西,认为的事情,都不一样,将军做的种种,夫人瞧不见,如何领情?若不认可,又如何接受?”
“可我都是为她好!”杜朝阳理直气壮辩驳着。
薛管家眼皮挑了挑,咱们的将军固执得很,还真是说不明白,只好换个方式,道:“譬如这回夫人病下了,将军若在夫人身边嘘寒问暖,夫人岂会不感动。”
可…明明是她不想见他,况且,他也是为了她最喜欢的兰花,才……
“我虽不知道将军去法华寺做什么,但显然夫人也是不理解的,将军许多事情可以和夫人说说,反正我家那位是喜欢我说些甜腻的话语,时常能陪在她身边说说话儿哄着她,感情,就是点滴间培养出来的,待有了孩子,更是一心为了夫君孩子,无暇顾及其他。”
杜朝阳抿着唇,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是生硬地咳了几下,道:“与夫人的事情,我心中有数!”
杜朝阳说完,他眉头缓缓松开,勾唇,即便不能送走那几位郎君,但始作俑者,他岂能放过,遂道:“明儿一大早咱们去何府,与何老商定个日子,早些把何意和婉言的婚事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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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靥接二连三,一整夜都睡得不踏实,早晨起得晚了些,脸色有些不济,一整个上午都昏昏沉沉的,没什么精气神儿。
中午,想着饭菜的香味,却只能喝着没味的小米粥,待姑姑便端来了浓浓的汤药,远远,就闻见刺鼻的苦味,霎时小脸皱成一团。
“病了自然得喝药,老奴准备了公主最爱吃的梅子,先含在嘴里,就不苦了。”秋蝉哄着。
瞥了眼盘子里放着的半颗梅子,秦艾词耷拉着脑袋,更是没有精神,连着四日,不是汤药就是白粥,她唯一能碰见的有滋味的,也就喝药时的梅子,却只有半颗。
“公主咳嗽还没好,梅子是腌过的,吃多了对喉咙不好。”秋蝉解释着,将汤药递上前,却发觉今日的公主眼睛有些浮肿,问着:“公主哭过了?”
一上午都是如意在公主身边伺候,秋蝉再外头忙活,还真没注意,如今瞧见,可是心疼了。
秦艾词却是一愣,抿着唇摇头,低声说着:“没有,就是昨晚没睡好罢了。”
“那赶紧喝了药躺床上小憩一会儿。”皇陵三年,公主养成了午后休憩的习惯,一直没变。
秦艾词却是摇了摇头,“屋子里闷,想出去透透气。”
秋蝉听罢,咪咪笑着,说道:“公主不是喜欢荡秋千么,老奴发现院子后头有一处老藤秋千,公主喝过药,老奴许公主去玩一会儿。”
“当真?”秦艾词抬头,见秋蝉姑姑认真点头,才是皱着眉一口气将碗中浓黑的汤药喝下,随后含着梅子,在如意的搀扶下,起身往外头去。
突然她,顿住步子,问着身边:“将军可是回来了?”
如意摇了摇头,掐不准公主的心思,只老实回道:“并没有听说。”
“哦,那没事儿。”秦艾词笑了笑,继续往前头走去,后头收拾着药碗的秋蝉不忘大声嘱咐着:“公主身子还没好,不许玩太久了,吹多了凉风不好,一会如意便要带着公主回屋。”
走了屋子,秦艾词和如意相视一眼,出了笼儿的鸟,哪是说回就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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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后头有一颗老树,据说有百年之久,夏日里枝叶茂盛,遮出了一大片的树荫,看着就让人舒心。宛若手臂粗细的藤蔓垂下,正好编织成秋千,掩在巨大的树荫里,很是凉快。
秦艾词由着如意扶着攀上藤蔓秋千,坐稳后,如意在身后轻轻摇着藤蔓,力道很轻,坐在上头的秦艾词觉着舒服,渐渐,头偏向一旁,倚靠在了藤蔓上,不知想着什么,正出神,是以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竟换了一个人。
直到发觉摇着藤蔓的力道重了,秦艾词这才回神,头已经被晃得有些晕眩了,还来不及开口,身子一滑,滚下了秋千。
本想着摔在草地上别太难看,秦艾词闭了眼,却是一外地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倏地睁眼,杜朝阳的面庞首先映入眼帘,她微微一怔,脱口而出:“你没事?”
杜朝阳愣了会儿,才是轻笑说着:“你轻得很,以后常让你压着都没事儿。”
秦艾词脸色一僵,想起秋婵姑姑给她的那些春宫册子,脸上一红,有些恼羞成怒,狠狠瞪了眼杜朝阳,才是四下张望,偌大的后院,再没有半个人影了。
“我让如意先下去了。”杜朝阳解释着。
秦艾词瞬间明白,难怪摇晃藤蔓的力道大了许多,男人和女人的力气总是不一样,何况是用惯了沉重□□的杜朝阳,力道根本受不住。
挣扎着从他怀中站起,因为用力猛了,头疼愈烈,若不是杜朝阳扶着,怕是要再次跌倒,这回,她也不逞能了,既然有人愿意扶着,就由着他扶。
“不是说病好了许多,怎么还一点气力都没有?”杜朝阳皱着眉头问着。
昨夜梦靥一个接着一个,病着的人连睡都睡不好,怎能有精神!秦艾词却是说着:“张大夫不是说了,得休养月余,才能祛除。”
“月余。”杜朝阳重复说了句,而后突地打横将秦艾词抱起,惹得她一声尖叫,蹙眉说着:“你这是做什么,我能走!”
“大夫说了,娘子要休养月余,为夫不想累着了娘子,便替娘子代劳了。”
“别,前头人多着呢!“秦艾词拽着杜朝阳的前襟,焦急说着。
杜朝阳却是理所当然,道:“咱们是夫妻,有什么不可以的。”
杜朝阳抱着秦艾词一路回去,沿途不少下人看见,都是惊掉了下巴,杜将军平日里严肃得很,几时这般温柔抱过女人?原本还担心夫人嫁给不解风情的将军,委屈了,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了。
直到回房,杜朝阳将秦艾词放置在床榻上,躬身替她褪去鞋袜,让秦艾词很是不自在,蜷缩着脚趾头,从杜朝阳手中挣开,便赶紧钻进了被窝。
“我累了,将军也回去吧。”
整个人蒙在锦被中,却听见稀稀疏疏的声音,没一会儿,锦被被拉开,一个高大的身躯躺了进来,秦艾词才是愠怒,转过身瞪向杜朝阳,道:“我生着病呢。”
“我知道,我不吵你。”杜朝阳回视着秦艾词,认真地保证着。
“你在我旁边,我还怎么休憩。”秦艾词咬着唇说道。
“那,就陪我说说话。”
杜朝阳性格也是倔得很,她怎么忘了,那年因为他将另一只泥人送给了表姐,她赌气不理他,将他拒在门外,他却是固执不走,淋了一下午的雨,晚上就发了高烧,害得她被母后斥责,心中却也内疚得要命。
想起往昔,眼中氤氲出浅浅泪水,她背过身子,闭上眼,不再理会他。
“小时候,你特别喜欢粘着我,可还记得?”陷入过往中,杜朝阳缓缓说着:“我一直记得,那时,你偷偷爬过天宝宫外的槐花树,私自溜进摘星楼里敲钟,还夜里剪了入朝述职留宿宫中的安阳侯的胡须。”
一声声,将她带入回忆,她爬槐花树,是听说槐花有止咳功效,那时父皇嗓子不舒服,她想亲手给父皇摘了花儿泡茶,他却在树下守着她,顺便接住因脚滑掉落下来的她;之后,她听说了父皇母后摘星楼的故事,也想去碰碰看她闯了祸可有人替她扛下,最后,那个被黑锅的是杜朝阳;至于剪安阳侯的胡须,只是为表姐鸣不平,安阳侯眼里心里只有世子,因为表姐不小心撞伤了世子,竟动手打了表姐,她气愤不过,夜里带了剪刀就过去,还是杜朝阳领着她躲过巡夜侍卫......
如今想来,她小时候喜欢粘着杜朝阳,是因为无论她要做多荒唐的事情,杜朝阳都肯陪她,也只有杜朝阳肯陪她。
“那时大家都说公主顽皮,我却知道公主有多善心。”
揉了揉酸涩的鼻头,压抑下心中的情绪,她不想杜朝阳把过往全都翻出来,那些事情曾经有多美好,现在就让她多绝望,遂咬着唇说道:“我都不记得这些了,也许吧,不过外甥女粘舅舅也没什么稀奇。”
杜朝阳却是拧了眉头,他最不喜欢她喊他小舅舅,见她不耐,便转了话题道:“咱们府里马上又有喜事了,我今早与何老敲定了何意和婉言的婚事,就在月底,你觉得如何?”
秦艾词一愣,说起何意,秦艾词才是想起偏殿里的九位郎君,杜朝阳既已回来,怕是早知道了这件事情,却迟迟没有动作,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我想着你月底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这些年婉言一直照顾着母亲,我视她为自个儿的妹子,到时她出嫁,你作为大嫂,也得出面送一程。”
秦艾词仍旧闭着眼睛不说话,渐渐,身边的话语声消失,取而代之是平稳的呼吸声。她侧耳听了许久,才是缓缓转头,先是微微松了一点眼皮,从眼缝隙中看见杜朝阳紧闭的双眼,才是将眼睛全部挣开。
他睡得很沉,从新婚之夜到现在,杜朝阳终于能靠着床榻安心睡上一觉,在她身边,他睡得踏实,嘴角微微扬起,想来,也很是舒心。
抬手,从他的浓郁的眉头往下,隔着一分的距离,描摹着他棱角刚毅的轮空,高挺的鼻梁,浅薄的唇瓣,坚厚的下巴.....那么熟悉,却又陌生!
情窦初开时,他厮杀战场,她整夜担心得睡不着,脑海里不断想念的就是这张面容,之后皇陵三年,他也总是入梦,却面目狰狞,惊恐得无法入眠。
直到手指接近他的颈脖,她甚至有股冲动,想要就这么死死掐下去!若她与他就这么一同死去,是否就可以面对九泉下的亡魂了?手掌顿了许久,终还是收回了手,她不敢惊动他,只调转了身子背对着他,也是缓缓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