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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留在原地的马车没多久就被追赶上来的骑兵围住,后方传来惊喜的呼声,邱敏虽然听不懂胡人的语言,但也知道他们在高兴什么。
为了减少马的负重,她除了防身的武器,将行李和那一大包赃物都丢在了马车上,那些胡人士兵乍一发现这么多值钱的东西,一时间连人都忘了追,只顾着互相争抢金银珠宝,甚至相互间动手打起来,也正因为如此,邱敏三人才能趁机跑远。
栾安边跑边心疼那包金银珠宝,频频回头往后看,只觉得这些珍宝落入野蛮人手中,当真是暴殄天物。他摸着怀中贴身藏的一点金银,暗想还好邱敏事先拣了几样出来,若是全丢了,他可真要心疼死了!
邱敏恼他都这个时候了还舍不得这些身外物,气得在栾安背上狠狠拍了一下,催他快跑。正在这时,一根箭矢朝他们这边飞过来,“铛”地一声正好扎中邱敏背后的小锅,三人听到声响先是一愣,接着如受惊的兔子般策马狂奔起来,想到这战场上会有流矢飞来飞去,栾安再也顾不上那些财宝,只想着尽快逃命去。
邱敏害怕后面的铁狼军会追上来,特意让栾安往树林中跑,林木茂盛的地方不利于大批骑兵前进,而且树林里容易中埋伏,说不定那些人不敢轻易进入。
其实她想太多了,那些骑兵只是铁狼军先头部队中的一小支轻骑兵,由于速度快,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探路。这些轻骑兵在河岸边冲杀抢劫一番,俘虏了大部分百姓。确定四周没有埋伏后,他们就在原地等待后边的大部队,至于几个逃脱的汉人,根本就懒得追赶——这一路行来,难免有些漏网之鱼。
很久以后邱敏才知道,那日他们逃离后,岸上的那些百姓大多数被俘虏,胡人命令他们伐木搭建浮桥,好让后面的铁狼大部队过河,事后,几乎所有造桥百姓都被杀光。太昌帝命人烧桥,其实也不过阻止卢膳的铁狼军半日时间而已,却搭上了数千条人命。
三人心惊胆颤,越跑越深,最后钻进了山里。
天渐渐黑下来,入夜后的山中更添寒冷,三个人本来就又累又饿,寒风再一吹,更加觉得饥寒交迫。行李都丢在马车上了,现在手边连片多余的布都没有,邱敏只好趁天还没全黑之际,四处捡些干柴生火取暖。栾安对白天的事情还心有余悸,见邱敏要生火,害怕地问道:“咱们点火,火光会不会把那些骑兵吸引过来?”
邱敏手上顿住,也不确定这火该生不该生了。倒是沐泽摇了摇头:“不怕,那些胡人离我们很远,他们看不到火光的。”
栾安奇道:“你怎么肯定?”
沐泽道:“我们进了山里,若是那些骑兵跟进来,那么多人和马匹,必然会惊飞林中的雀鸟,可你看这一路上行来多安静?何况我觉得那些胡人十分贪婪,在不知道我们三人身份的前提下,他们根本没必要废大力气追铺我们,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抢几个人。”
栾安觉得沐泽的分析有道理,因为沐泽是皇长子,所以他潜意识里觉得那些铁狼兵会对他们穷追不舍,可他忘了,沐泽的身份只有他和邱敏知道,在那些胡人眼里,他们三个就是普通的百姓,跑了就跑了,根本不值得去追。栾安早就觉得快冻僵了,知道自己安全了以后,立刻接过邱敏手中的活计,利落地将火生了起来。
明亮的火光映照在三人疲惫不堪的脸上,栾安靠在树上休息了一会,肚皮发出咕咕的轰鸣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邱敏:“跑了这么久,我都快饿死了,秋敏,你还有吃的吗?”
他这么一问,沐泽也跟着向邱敏看去,他其实也早饿了,只是不好意说。
食物早在中午的时候就吃完了,原想着过了河,到金城县可以补充,现在计划也落了空。不过以前的秋敏喜欢吃甜食,逃出皇宫的时候,她的口袋里还放着糖。邱敏有些不舍地拿出一个油纸包,栾安立刻伸长了脖子看着,只见那层层油纸中间,静静地躺着两块两指宽、一指长的桂花松子糖。
邱敏给了栾安一块,另一块她分给了沐泽。他们三人中,栾安是重要的劳力,一路上逃跑都靠栾安,所以栾安得保持体力。而沐泽是孩子,身上还带着伤,她不忍心让他饿着。
沐泽看邱敏把两块糖给了他和栾安,自己一点没留,便将自己的糖掰下半块给邱敏。栾安看他一个小孩都这么讲义气,他怎么还好意再吃独食,便也掰了一半给邱敏。
邱敏看着他们的举动,觉得心中一暖,又将栾安给自己的那半块,再掰成两半,一人一块分别塞进栾安和沐泽的嘴里,道:“我是小女子,吃的少,你们两个大丈夫多吃些。”说着拿着手上的半块松子糖,慢慢地啃起来。
栾安是个太监,沐泽还是孩童,被邱敏冠以“大丈夫”三个字,两人都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另一方面对邱敏高看自己又都觉得很受用。这么一番推让,原本不怎么熟悉的三人忽然间亲近了不少。
夜里寒凉,为了御寒,三人相依在一起烤火。沐泽年纪最小,邱敏和栾安难免对他多照顾些,一左一右将沐泽包围在中间,给他挡风。沐泽抬头看看邱敏,又看看栾安,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
邱敏觉得沐泽这个孩子实在太过沉默,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脸上点点,开玩笑道:“你怎么总是跟木头一样僵着一张脸啊,就不能有点表情么?我看你以后干脆改名叫木头好了!”
栾安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秋敏居然敢拿皇室的姓开玩笑!
沐泽似乎也被吓到了,伸手摸着被戳过的部位,看邱敏的眼神有些呆愣。
邱敏见这两人的反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不就是个姓氏么,开个玩笑怎么了,她小时候还常常被人叫做蚯蚓呢。这大约就是现代人跟古人的代沟吧,一点幽默感也没有!邱敏默默吐槽两句,转了话题:“对了,殿下,你怎么知道如果有大批人马入山,会惊飞林中的飞鸟?你以前出过宫么?”她觉得从小在宫里长大的皇子,应该不懂这些野外常识。
沐泽回过神,简单地回道:“曾经出过一次宫。去年父皇带我参加秋狩,队伍入山后,我见山中的飞鸟一直在空中徘徊,不敢落回林中,所以印象深刻。”
邱敏恍然,她在电视上看过皇家出巡的场面,只觉得浩浩荡荡十分壮观,不知道现实中的皇家出巡是怎么样的,于是便缠着沐泽给她说一说。
沐泽因为不受宠,从没摆过皇子的架子,相反,他还特别乖顺。若是无人问话,他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生怕自己添麻烦惹人厌烦,若是有人问话,他必定乖乖回答,显得极是听话。因为他知道,无依无靠的他,若是再得罪掌管他生活用度的宫人,他的日子只会过得更加艰难。
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看周围人的脸色生活,如今邱敏问起,即使那段回忆他并不想说,他还是老实地回答:“我一直跟在队伍后方,不曾见过前边的风光,只记得他们打了许多猎物,每天不断地有新的猎物被送到后方来烹煮,营帐里每日都是浓浓的肉味……”
邱敏一阵默然。沐泽好歹是个皇子,可听他所说,秋狩的时候他一直和处理猎物的杂役太监们住在一起,就算她不是古代社会土生土长的人,她也知道“君子远庖厨”,厨房这种杀鸡宰鱼,血腥四溅的地方一向是下人进的,何曾见过身份尊贵的公子哥进入过?可皇帝却让自己的长子和一堆待宰的猎物呆在一起,这未免也太……过了。
沐泽见邱敏沉默,还以为她嫌自己说的故事不好听,想到邱敏给自己说了那么好听的故事,他总要回报一二吧?于是又绞尽脑汁想秋狩上有什么有趣的事:“后来,父皇让我到前边参加宴会。我见了好多文武大臣,席间大家在御前献艺,文官赋诗,武官比武。其中诗作以吏部贾尚书的《秋日》最佳,武艺则是崔将军独占魁首。”
沐泽又细细说了宴席上文武大臣们的各自特征、绝活,邱敏暗暗吃惊,因为听沐泽说,他是第一次被皇帝带到众人面前露脸,那些官员他都是初见,但他居然能记下所有人的名字,面貌特征,甚至完整的复述出那些人当日所说的话,光凭这一份记忆力和观察力,称他是神童也不为过。
“最后,皇弟将自己猎到的山鸡献给父皇,又做一首七步诗,赢得满堂喝彩。”沐泽没有察觉到邱敏的震惊,只是完整地将当日场景描述了出来。
邱敏才不信比沐泽还小了一岁的皇次子能七步成诗,天才如曹植,作七步诗的时候也都二十几岁了。想必是底下的人事先作好诗,等到御前献艺的时候再让皇次子背出来,反正也不过是为了博帝王一乐,又有哪个不长眼的会真的去揭穿?
她听沐泽说了许多人的才艺,却唯独没说自己,忍不住问道:“那你呢,你表演了什么?”
沐泽的神情顿时一窒。
好半晌,他才幽幽地说道:“我不曾读过诗书,也不曾学过武艺,在场中站了一刻钟后,父皇批我不堪大用四字。”
邱敏听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沐泽虽然说得简单,但她也能想象得出,一个已经知事的孩子,突然被拉到数百人面前公然出丑,是一件多么难堪又难以启齿的事。皇帝带沐泽去秋狩,无非就是想告诉文武百官,他的皇长子文不成,武不就,这样的人怎么能立为太子?
可他如此煞费苦心为皇次子铺路,却有没有想过另一个孩子的心情?来到这个世上本非他所愿,皇家这滩浑水当中,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邱敏轻声问道:“殿下,皇上这么说,你不生气吗?”明明是皇帝这个做爹的,故意什么都不让沐泽学习,却反过来骂沐泽不堪大用,这不是颠倒黑白么?
沐泽闻言一呆:邱敏这是,在替他不平?
一朵乌云慢慢地飘过,将月华掩盖,夜色变得更加浓稠,好似被一种名叫回忆的墨汁抹黑,带着化不开的压抑和沉重。他沉默地注视着篝火,不明白邱敏为什么要替他感到不平。这么多年来,没有谁替他不平过,大家都觉得皇帝这么做理所当然,他被责难、被冷漠对待,都是应该的,谁叫他占了皇长子的名头?
就连母妃也常常对他说:“要听父皇的话,不要不平,不要违逆,不要因为嫉妒而跟皇弟相争,要认命。等你长大了,就可以离开皇宫到你的封地去。”
他听母妃的话认命了,然而他还没等到自己长大就被迫离开皇宫,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活着去自己的封地。可意气早在暗里的光阴中一点一滴地磨去,悄无声息,等到发觉的时候,世事已尘埃落定。
半晌,他才地消沉地回答邱敏:“生气,又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