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浩淼的湖(重写)

西风白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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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羌浅与司徒空从后山回到山居中时,便见到客居的房门已敞开,戚烨在山风轻抚下坐于门旁,静听清泉淙淙,凝望苍松翠柏,神思静谧,眸光幽远。

    羌浅一步越过司徒空,伏在戚烨身旁,惊喜中又难掩忧色:“你没事吧?!刚刚我见到个女子,她说她识得你……她究竟是什么人?”

    戚烨淡然转眸,不答羌浅疑问,而是看一眼司徒空。司徒空一声冷哼窜入了屋子里,只留下羌浅与戚烨二人在客居前。

    羌浅仍满目忧虑,却听戚烨道:“小姨与你动手,只想看看你武功深浅,并无恶意。”

    “小姨?!”羌浅惊呼出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是说,那女子是你的小姨?”

    戚烨静静点首:“她也一直在这江湖中,听了我的消息,放心不下便赶了来。只是她不知你是谁,怕你会对我不利,于是只在暗中跟随,直至见你没有恶意方才现身。”

    “我怎么没听过你还有个小姨……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羌浅秀眉紧蹙脸颊泛红,竟有了点嗔意。

    “即使原先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戚烨一语双关,似忍不住笑意。

    羌浅却仍然开心不起来,垂着嘴角瞥瞥眼:“她既然也担忧你,为什么又突然走了?”

    “因为一个人。”

    “谁?”

    “这里除去你我,还能有谁?”

    “师叔?!”

    “小姨避之不及。”

    “她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或许吧。”戚烨笑了笑。

    他的脸色仍苍白,但眼神澄澈如玉,笑容亦很温润。他就这样静逸地坐在羌浅的身边,目中有清波微漾。羌浅看着这笑容,竟无措地愣了愣。

    与戚烨相处的这些天,她一向很少见到他笑。但每一次他笑时,她都如沐春风。嗔意无形散去,她的心又狂跳不止。

    不知怎的,她忽而背过了脸。

    “你等等我!”她转身逃开。

    ……

    羌浅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走掉,她的心里明明是欢喜的,可身体的行动竟快过了心思。在房间里一通翻箱倒柜,她找到了榔头和凿子。

    叮叮咣咣的声音响彻山居,她开始不遗余力地拆卸门槛。

    司徒空插着手臂皱着眉,一步步踱到了院子中,龇牙咧嘴:“小师侄,不过一会儿没见着你,你这就要上房揭瓦啦!”

    羌浅回眸向司徒空笑笑,便继续埋首奋战。太阳落山时,废弃门槛上的木屑散了一地,山居中的阻障已全被她卸得干净。见到大功告成,她鼻子上挂着汗珠面露笑颜。

    “小师侄,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羌浅只听到背后远远传来一句盗圣先生的窃笑。再转身时,山居前的空地上已独剩下了她一人。她面带窘色地回过头,视线刚好与戚烨的瞳光相接。

    “你的脸上粘了东西。”戚烨用几声轻咳扰乱了羌浅的神思。

    她这才回过神来,不禁走向前两步面对戚烨,尴尬地在脸上抹了两把。可木屑仍然固执地贴在她的眉心上。

    “在这儿。”戚烨扬臂,但他坐着的高度不足以碰到她的额头。

    她欠下了身,戚烨的手就这样触到了她额前的皮肤。

    心脏又是怦地一跳,脸颊已在阵阵发烫,但她这次没能再逃开。

    戚烨笑着自她眉间取下了那片碎屑,手背顺势滑落她的脸颊时,似是无意拨弄了一下她鬓边垂下的发丝。

    羌浅恍然。她碰过他,扶过他,甚至背过他,但即使每次与戚烨肢体相接,她也从未有过此刻的感觉。

    山上的风吹走了戚烨指尖的碎屑,他侧首看看羌浅,复又垂目浅笑:“为了我就凿了屋子,你不怕你师父在天之灵责备么?”

    “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闹的动静只比我大!”羌浅在戚烨的身边坐下。

    夕阳无限,晚霞雁归,美好的景致映在两人的眼中。

    安宁与喜悦回荡在心间,羌浅脸上漾起了丝丝甜意。春寒料峭,她为戚烨紧了紧衣襟,戚烨执过她的手,她靠在了他肩头。

    呼吸拂在戚烨的身上,她亦感受着他身间散发出的淡淡药香。

    “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她悄悄问。

    “怎么,不是你有话想对我说么?”他抚着她的长发。

    她极认真地看向他:“我……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嗯。”他的眼里映着夕阳的光华。

    ……

    几日后,戚烨的身体似有好转,苍鹰疾风也在适时出现,带来了山下的消息。

    与东厂在庐州一战,清风寨无人折损,蔚翔此时正带领寨众守于湖州附近。湖州在太湖之滨,而太湖属霹雳堂势力范围。曹千流似无意与霹雳堂为敌,东厂人马暂动向不明。

    戚烨遥望疾风远飞,目中又染上难明深意。

    虽然猜不透戚烨所想,可羌浅知道霹雳堂堂主雷厉的寿诞就在数日之后。

    “听闻太湖烟波浩渺风景很美,湖州距离此地也不算太远,我们去看看风景吧。”戚烨淡淡道。

    ……

    午后的天空暗淡了下来,洋洋洒洒飘起了小雨。自清晨下山至午后细雨,羌浅与戚烨朝太湖方向而去。

    马儿牵着车舆信步而行,羌浅与戚烨并肩坐在车头,细雨湿衣,转瞬不见。戚烨背倚在车栏上,坐姿与普通人无异,衣摆平稳地覆盖在双腿上,全然瞧不出下肢的缺陷。

    一路上,戚烨都很宁静,由着路旁的景色退向脑后。一路的旅程也很安逸,几乎零羌浅忘记了还要提防东厂中人。于是大多数时间,她再次充当起了找话头的那个人。与此同时,她还会用眼尾的余光偷瞄身旁的少年,然后在他马上就要发觉时飞快地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执掌缰绳。

    没过两天,二人已至湖州城下,零星入城的路人也大多操着一口绵软的吴语,早春的湖州城中太平祥和。

    羌浅问了戚烨是否要去与蔚翔众人汇合,戚烨摇摇首,只让她继续驱车前行。

    马车在街市间闲散前进,但从街尾驰来的四记飞骑却猝然打破了此刻的平宁。蹄音迅疾,劲风呼啸,马上骑士的背影已自羌浅眼前飞掠而过。

    戚烨静谧的眼神划过微光,直至那四人奔逸隐匿,仍凝着长街尽头久而不动。

    羌浅不禁奇怪,只是她并不似戚烨般感官敏锐,没能瞧出那四道一闪而过的身影有何不妥。

    马儿继续走着,太湖的浩瀚湖面横展眼前,一片潋滟水色间雾霭氤氲。轻飘飘的雨点嵌入水中,孤帆远影消尽天侧,竟似成就了一副奇景画卷。

    此时只听戚烨幽幽道:“还记得我向你说过的那个故事么,那个关于绘载‘海市蜃楼’的羊皮卷宗的故事。那名锦衣卫统领的妻子,其实就是霹雳堂雷氏直亲。”

    “什么?!”羌浅惊异地睁大了眼。

    “当年霹雳堂在太湖边圈了很大一片地,起了很多楼,宅子的面积一日比一日大。为了从那位统领的妻子处得知统领与羊皮卷宗的下落,霹雳堂中人联手江湖其他势力,将统领的妻子与幼子软禁在深宅中。”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似是自语多过对谈。

    “可统领的妻子不也是霹雳堂中人么!”

    “是又如何,为了*,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戚烨不带情感地续道,“无论怎样的审讯与逼迫,统领的妻子都缄口不语,那些人便在她的幼子身上涂满了毒药用以要挟。到统领找到他的妻儿时,他的妻子已力竭而亡。”

    “那他的幼子呢?”羌浅焦急地追问。

    “他的幼子毒入骨髓,再也无法祛尽。”

    戚烨用简单的话语描述了一个悲切的故事,这个故事被无情地斩头去尾,隐藏了细枝末节,可寥寥数语已令羌浅潸然落泪。

    听完戚烨的故事,她一路哀思丛生,就好像她曾亲眼目睹了一幕幕惨景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

    马车又行了一阵,羌浅与戚烨二人已至太湖之滨。举目远望,果然如戚烨所说有很大一片密集耸立的宅群。

    宅群旁有一片密林,戚烨望着密林,忽对羌浅道:“据说当年就是在那片林子里,锦衣卫统领与他的妻儿血战江湖势力。”

    马车驶入了密林,置身林间,羌浅便感到说不清的岑寂萧索,她更发觉戚烨到了这林中后,周身便又像是笼上了驱不散的寒意,而他的目光也再度变得深冷难测。

    戚烨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株枝节繁复的老树,示意羌浅停下了马车。

    “那里,应该就是那位统领的妻子逝世的地方。”他望着老树,面色苍凉,“我想下去看看。”

    羌浅将戚烨扶上了轮椅,推着他行至老树前。

    老树的枝干上嵌着斑驳的深痕,戚烨的指尖在交错的痕迹上摩挲而过:“这些刀痕,应就是当年那一役留下的印记。”

    羌浅望着树干上的刀痕,虽不曾亲历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却也似感同身受。

    “那锦衣卫统领的妻子,该是在那里断的气。”戚烨又看了看老树旁的空地,“受万箭穿心之苦。”

    羌浅突然非常想去问戚烨,为什么他会对这些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却又不晓得应当怎样开口,最终欲言又止。

    戚烨抬眸看看她,目色清冷:“其实这些过往,霹雳堂中如雷霆的年轻一代,知道得也不是很详细。你在见到霹雳堂中人时,也最好不要过问。”

    “好。”羌浅没有拒绝的理由,“可是……为什么?我不懂,那统领的妻子说来是雷氏亲族,他们竟能对自己的亲人做出这样的事……”

    “没错,是亲人。是能至自己亲妹于死地的人。”

    羌浅呆立原地,看着这老树瘢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戚烨突地反问,“或者觉得我在诋毁江湖中颇负侠名的雷氏一族?”

    “没有……不是……”羌浅应答无策。她只是感到震惊,出乎意料的震惊。

    “没关系,走吧。”戚烨垂首笑了笑,自己调转了轮椅了方向。

    林径并不平整,不时有碎石阻碍,他一个人行进得很是吃力。羌浅这才从错愕中清醒,赶忙追上了戚烨。

    她在他身后紧抿着唇,一时间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无力。

    “你现在打算去哪里?”扶着戚烨上了马车,她生硬岔开了话题。

    戚烨不再坐于车头,极力压低的咳喘声从车厢内传来:“看完了风景,就该去霹雳堂了。”

    羌浅默默点了点头,执起缰绳将马车驱离了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