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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烨留存于厅内的回音已消散,中年人却迟迟不语,目光徘徊在戚烨身间,狠绝中又用意不明。厅内霎时安静得如一池死水,而没人知道水面下是怎样暗潮汹涌。
羌浅脑内一片慌乱,脚跟不禁向后挪移了半寸。这不过微渺的摩擦响动竟导致了那数十人的一步逼近,转眼间她与戚烨身侧便映满了彤彤刀影。
涔涔冷汗顺脊梁留下,羌浅再不敢动弹分毫,而坐在一旁的少年面对刀光依然面不改色。
中年人立身刀影中,仿佛他的身躯也化为了寒光,终于面向戚烨阴冷道:“你知道‘海市蜃楼’的秘密?”
“久居大漠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过‘海市蜃楼’。在月圆之夜才会出现的城,在月入中天才会耸起的楼。百十年来传闻不断,据说楼内藏有富可敌国的宝藏。”戚烨的话语一如既往的淡漠无情,“可惜,从未有人真正见过这传说中的城镇与楼宇。”
“所以,戚公子该不会是想告诉左某……”中年人双目紧凝,停顿良久后方道,“你见过?”
“再过几日,便又到月圆。”戚烨看着中年人,眸中仍平静无波。
“你凭什么让左某信你?”
“映雪寨已成鬼窟,我不愿重蹈覆辙。”
“看来左某要请戚公子带路了。”中年人冷笑着后退,视线忽而又移向厅堂顶端四扫一番,继而道,“左某给戚公子一日时间。”
中年人一语言罢,竟收刀入鞘拂袖转身,厅内刀光顷刻覆灭,其余众人竟已随中年人步出厅外,大厅重门遽然闭合。
羌浅惊异地望着众人离去,根本无法理解这突发的转变,怔怔呆立在了原地。直至许久过后耳畔贯入一阵低咳,她才恍然回神。
戚烨的脸色比初见时更为苍白,羌浅却听他低声道出了“司徒空”三字。
如鬼如魅的人影轻飘飘从天而降,正是盗圣司徒空。司徒空的身后挂着一个硕大的布包,他努努小胡子,意味深长地瞥了羌浅一眼:“小师侄,见了师叔,怎么不问安好?”
“师叔……您怎么会在这里……你们——”羌浅思绪混乱,整理不出畅顺的问句。
司徒空围着羌浅转了一圈,阴阳怪气地叹惋:“对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左愈明的人也能下此重手,我真怀疑他们不是男人!”
“师叔——”羌浅只道出二字便被司徒空打断。
“小师侄,你的事等下再说。”他摆摆手转而面对戚烨,啧啧怪叫道,“我在想你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我认识的那个人,虽然冷傲得让人讨厌,但做事总有因由,我现在完全猜不透你的因由。”
因由?!羌浅只听得云里雾里,更不明白司徒空言下之意。
“映雪寨众已被左愈明的人马杀得片甲不留,唐门断然没了从映雪寨处求得援助的可能。”司徒空跳远了些,将刚才的话补充完整,而后解下身后的布包抛向戚烨,用嗤之以鼻的口吻道,“薛万里在这里。”
戚烨一言不发接过布包,神色无澜地将之解开,被司徒空从坟场中带走的那颗污泞的人头赫然惊现在他的膝上。
许是因为天气寒冷,人头尚无腐烂之势。见了眼前骇人一幕,羌浅忍不住惊叫出声。江湖上的事她所知有限,但大漠四寨中映雪寨寨主“长风万里”薛万里的名头她总算听过。她又怎会料想得到,大名鼎鼎的薛寨主已身首异处。
戚烨侧目看向她,冷峻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也有话想要问你。只是现在,请你安静。”
羌浅愣愣瞧着戚烨,感到耳根阵阵发烫,难以自控地低下了头。
司徒空向羌浅撇撇嘴,一屁股在厅内的椅子上坐下,羌浅也只得讷讷坐在了一边。戚烨不再言语,漠然垂眸看着薛万里的人头,墨瞳如幽冥难测。
半晌后,羌浅忽闻木轮转动之音,却见戚烨独自驱动轮椅行至厅内一角。角落中正有取暖铜炉燃着火焰,戚烨将薛万里的人头投入炉中。羌浅看着戚烨此举,背脊汗毛根根竖起。她自进入这厅中后看到的人与事,件件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在凝视炉火很长时间后,戚烨方才调转轮椅面对司徒空与羌浅二人。
司徒空发出一声怪笑,拍拍手从椅子上弹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对羌浅道:“小师侄,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你可知道刚刚那群牛鬼蛇神是什么人?”
羌浅摇摇头,突然又想到了唐苏,急道:“戚公子,我在昨夜见过唐门的十三小姐,她当时似乎正受那群人的追击。”
“昨夜?”戚烨抬眸,“你来到清风寨已有三日。”
“啊?!我竟昏迷了那么久……”听到这里的确就是清风寨,羌浅的脸倏地窜上绯红,不自觉地望向自己的左肩,“那我的伤也是你帮我……”
“清风寨中并非没有女眷,已有人为你清洗伤处,你不必担心。”戚烨淡薄道。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想要多谢你的救助。”羌浅本想说自己为送还七心莲而来,但即刻便想到七心莲已无故遗失,竟一时语塞,不得不生硬吞回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戚烨瞳光微扬看着羌浅,羌浅只觉自己已被瞬间看透,然而只听戚烨平静道:“举手之劳,不足多言。”
“戚公子,那群人要来这里找的人是否就是唐小姐?那日夜里我曾与唐小姐同这群人交手,后来各自逃脱。我本无意闯入清风寨领地,是不是我将那群人引了来?唐小姐是否也来到了这里?”羌浅一股脑道出了心中疑问。
司徒空在一旁插话道:“小师侄,那群人是东厂人马,为首的左愈明左大人官至千户。亏你身在这江湖之中,竟不知晓近日来传得沸沸汤汤的唐门风波!”
唐门……东厂……羌浅咬着唇,忆起雪夜中唐苏说过的话,即使唐门被反复提及,但她发觉自己对此事仍然一无所知。当然,她更为不解的是,左愈明左大人仍在场时,她好似听到了某些关于宝藏的传言。
难道说这些令她深感莫名的事当中会有着怎样的联系么?这些事就像一个局,而她已身不由己被牵扯入局。
羌浅的眼神不住地在司徒空与戚烨身上打着转,她直觉自己有着太多不清楚的细节,而司徒空与戚烨二人定当掌握着这当中的线索。
司徒空在这时又道:“小师侄,说实话,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见到你,我有点意外。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胡子一扬,用眼尾瞟一眼戚烨,摆出了然于胸的神色:“难不成,是为了什么人?”
“我……”羌浅难以回答,硬着头皮转而问道,“您呢,您又是为了什么?”
司徒空呵呵轻哼,插起手臂扬起眉:“是他请我来。”
瞅瞅戚烨,又瞧瞧羌浅,他忽然跃至二人中央,唇角勾起诡笑道:“戚烨,你请我办的事我已办妥,也拜托你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说完这一席话,司徒空身形陡然扭转,未及眨眼功夫已飘出了殿宇,羌浅只听到空中传来虚无的语音,似是“小师侄,你好自为之”几字。
偌大的厅堂内只剩下羌浅与戚烨二人,火光在壁上摇曳,光影在戚烨的身间跃动,只为他的身影平添几分寂寥之意。羌浅不免尴尬,却又不知应当说些什么。
正在她犹豫不决之际,却听戚烨道:“你师叔走了,你不走么?”
羌浅的脸涨得通红,她弄丢了七心莲早已懊恼不已,便想着自己必须找寻其他的补救之法,心里几番挣扎,最终下定决心将事实告知戚烨。
“其实我……本就是为了到清风寨来找你。”
“找我?”
“嗯,我本想将七心莲还给你。”羌浅点点头,咬牙嗫嚅道,“可我醒来后却发现,七心莲已不在包袱中。”
戚烨却只淡淡道:“你若不提起,我早已将七心莲的事忘却。七心莲是你的东西,与我无关,我不明白你在介怀什么。”
“不,不是这样的。七心莲本归你所有,可你却让予了我,我受之有愧……”羌浅低垂杏目,眼眶内已晕起一层薄雾。
戚烨闻言侧首望向她,眸色竟不似先前冷漠,好像在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那日唐小姐说的话,我一直没有忘记,所以我才会一心想着将它交还到你手中,可我如今竟将它弄丢了,所以我想……”
“你想怎么样?”戚烨沉静地看着她,待她说出一直吞吞吐吐的话。
“我想补偿你……”羌浅低低垂首,浑身上下都似被火炙烤般焦灼。
戚烨不再看她,只是面无波澜地望着远方,一阵沉默后道:“你的想法倒是诚挚,只是补偿一说大可不必。”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大概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羌浅即刻睁圆了双眸。
戚烨低视自己的双膝,眸中隐去一丝落寞:“像我这样的人,能做的事有限,有个人在身边,也许会方便些。”
听戚烨如此说,羌浅的心突地一紧,即时又想到了来时路上不见人踪的情景,于是小心尝试着问道:“戚公子,这里除去你我还有其他人在么?”
“你在来时应已发现,清风寨中已无旁人。”
“为什么?”
“留下,就只有等左愈明也来将这里变为地狱。”
地狱……羌浅眼前再度浮现起那夜的血海残尸,难抑疑惑道:“那你又会独自一人留在这里?”
“因为我知道左愈明想要什么。”戚烨答道,“只有我留下,清风寨才能幸免于难。”
“左大人……他想要的是什么?”
“‘海市蜃楼’中的东西。”
“‘海市’……‘蜃楼’……”羌浅默默重复着这两个奇异的词汇,不知为何,当她听到这“海市”与“蜃楼”时,心中竟出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左大人为什么又会突然离去?”她又问道。
“你希望他们也留在这里?”
“不,当然不……他们就像一群凶神恶煞。”羌浅心有余悸,“左大人说的‘一日’又是什么意思?是说他还会回来?”
“左愈明想要的东西还没得到,自然会回来。不过,这么说或许也不恰当,他们并没有真正离去,而是围守在寨子的四周。”戚烨缓缓道,“能从这里离去而不留丝毫痕迹的人,只有司徒空。所以,你就是想走,也不会那么容易。”
少年的视线似是穿过了厅前重门直望苍穹,羌浅未及反应,他已滑动轮椅行至门前。羌浅急忙快步跟上,帮助他推开了重门。
夜色已浓,外间仍是皑皑雪景,天地间一片银白。朔风忽起,少年又是一阵低咳。羌浅这才察觉,这楼宇重门下不设门槛,而阶旁筑有缓坡,似专为方便轮椅行进而建。
戚烨仰望夜空,清冷道:“大漠极少下雪,能看到壮阔雪色,也算幸事一件。”
他转动轮椅行下缓坡,木轮滑过之处印上两道深痕。羌浅恍悟先前见到的车痕便是轮椅滑行的印记,暗暗惊讶戚烨竟独自前行了如此长的一段路。
她走在戚烨的身后,不由自主就想帮他推动轮椅。戚烨没有回首,仍独自驱使轮椅。
“我做不到的事,你再来帮我。”他宁静将羌浅拒绝。
羌浅一时无言,只得悻悻收回手,跟随戚烨走在雪地上,却不知他要去向何方。
“戚公子,你要去哪里?”她问。
“去看一个人。这里除去你我,还留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