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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指叠加敲着扶手,薄唇微启,岑墨语态淡漠而冰冷,“举荐书已然写好,要给可以。但……”他摇了摇头,“不在此刻。”
有些着急,商若云站起身来,“就因此命案?”
唇染几分冷笑,岑墨淡声道:“不错,就因此命案。闭宅之内,人皆有嫌,包括商承洛在内。”
面色一沉,商若云静默而坐,不再言语。岑墨也不着急,抱肩阖眸端坐。
淡然的外表之下,是他满怀疑惑的心。
适逢喜宴,吩咐下人恪守言行,当真是怕此二人半夜幽会之事传出去,有碍家声,会影响商承洛应选之事?
“岑大人?”
微启丹凤目,岑墨问道:“何事?商老爷子想到关于案子的疑凶了?”
重重一哼,商若云满面愤然,“老夫若知谁为真凶,真恨不得此时便去揭去他的皮……抱歉,老夫当真是急而乱语。”
思绪转过几道,他试探道:“岑大人,对于思仵作之事……”留意到面前人要动怒,商若云赶忙接着说道:“大人别误会,老夫只是想说,关于思仵作身中剧毒一事。”
“你有办法?!!……咳咳……”
骤然听到段其凤以外之人提及思凡中毒之事,岑墨心急下,真实情愫翻然而出!
察觉到失态,他想要心思急收,却引起一阵急咳。
站起身来,轻拍他后背几下,商若云心中所思得到证实,面上流露出的笑意,是欣慰。只是在欣慰的背后,隐隐有种淡看人生起伏之意。
对此,岑墨因胸腹激荡咳声不断,并未留意到。
好容易缓过气息沉下情绪,岑墨再次问道:“商老爷子,对于思仵作之事,你当真有办法?”
回忆思凡肌理间的症状,商若云沉吟道:“思仵作后背增生尤多,有些是日积月累劳损所致,有几处则是因其年少,房-事体位不当所致。”话至此处,略停了停,留意到岑墨面色稍变,他不动声色接着说道:“这些经推拿之后都可缓解,其人最为严重之处,乃是肺腧与肝腧的瘀滞。此瘀滞与一般肌理病患不同,且硬且寒……”再三思忖过,“要知道,肺主行气,肝主藏血,他偏偏这两样皆亏,此两腧穴,亦是身为武者的行气提劲之关键。”
“武者?”
商若云低去声线,“不错,武者。似是有人刻意以阴毒之物左之,为的就是控其身法与修为,使其不得而发。”
手按桌面站起身来,岑墨追问声线已变,“若发,会如何?!”
“会……”
“说!!”
商若云被吼得一愣,旋即摇了摇头,黯然道:“强力凝精一聚而发,其人必殁。”
殁……
闻听此言,秋日的凉意下,岑墨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颓然坐回椅凳,他半晌无话。
凶案探查无果,反而知晓了关于思凡的隐秘之事。
无外段其凤会交代自己,莫要让他动气,若妄动当真会……殁去……
“商老爷子,储物房之处为命案现场,本官会留人换下差服在那里守职。”
“请大人放心,因那里损了人命,内里一干物事皆不会再用,老夫已命人重新再备。”
“如此,本官先行回府以作准备了。苏芩过门以后……”
与岑墨一同起身,商若云拱手道:“请岑大人放心,既然应允入府,老夫定不会亏待与他。”
又寒暄几句,岑墨行出书房两步,回眸道:“那名丫头此时在何地?”
“她因受惊吓,神志不清尚在……”
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岑墨断声道:“将人交给本官带回县衙,她为本案重要人证,断不能留在外间。”
一息迟疑,商若云起身打开房门,抬手唤过家丁吩咐几句,后者应声而行。不多会儿,便带着一名神情呆滞,气息萎靡的女子行了回来。
“她名唤为何?”
“环香。”
将丫头交给等于外间的守职衙差带回县衙安置,岑墨附耳吩咐几句,推却了商若云的相送,就此离去。
待到岑墨的身影望之不见,商若云一直紧绷的情绪,终是松了下来。回望身边忙碌之人,他应付了几批宾客,只身一人回了书房。桌上茶已冷,灌过几口,商若云长吁一口气。
洛儿,有此二人为你日后保驾护航,为父,当真可以放心了。
……
日影徐转,已近午时。官轿顺长街而上,到了分叉口该转弯之时,岑墨轻启轿帘吩咐道:“往义庄一行。”
放下轿帘,他的眉皱得愈发深。
今日商府一行,主人家只见他一人,其大房夫人与三名侧室皆未曾露面。
此人年逾五十,取几房妻妾,膝下却只有一子,未免有些人丁单薄。
如今他这唯一的儿子更是要娶一名男子,那商家岂非要绝后?
回忆起那日在“尚云药行”里的一幕,岑墨缓了缓脑际思绪,两者间,会否有关联?
为官者,从不过问家务纠葛,但若牵扯到命案,自是不同。
念头再次一转,岑墨再次生出疑惑。
与商若云接触虽然不多,但就他能够将“尚云药行”打理得有声有色,坊间对他的评价也是颇高,如此一个人,情绪怎会说激-动就激-动?
激-动?
长叹一声,情绪激-动之人,又何止商若云一个?
手肘撑在轿厢,其身形微斜而靠间,眼中本在闪烁的清辉,随之一黯。
如此严重之事,思凡为何要瞒着自己?
是怕自己会担忧?
从相识到此刻,自己只是在不停的猜测,猜测他的身世,他的一切,只能猜而不得问。
若问,他会离开。
如今来看,他所说之离开真意,怕是……
“停轿。”
“不知大人欲往何处?”
略一思忖,岑墨只答三字,“祁顺斋。”
……
栏窗斜开,日晕下,是段其凤独立身影。
望天际九重,这片天,万载不变,漠视着匍匐在其脚下的苍生民众。
是不仁?
俯视万物在他的脚下如刍狗?
是一视同仁?
不以人的身份而有所动?
房中本弥漫的温酒暖香,已转冷冽。
再次斟满,他因心中愁绪将其一杯饮尽,冷意入口,滑至咽喉处,却变得烧灼。
……
店中伙计站在段其凤的身后已然观望许久。
窗边的这道身影,跟在他身边数载,此人对一众属下虽常以冷颜相对,但若然任何人行事之时遇了麻烦,纵跨刀山,入火海,他也会不顾一切将其救出。
有险地,他先涉。遇强敌,他执剑先上。青锋三尺在手,俯仰无愧于天地。不管是高官权贵,他从未怕过谁。
只是这么个人,究竟有何事令其愁眉不展?
思忖间,段其凤又是一杯入喉,忍了几忍,伙计终是劝道:“宗主,冷酒急饮易伤身。”
身后传来的关切声,令段其凤心中思绪梢缓,转过身,他摇头道:“本宗无妨,你等下去准备准备,入夜后便动身返京。”
“是,属下领命。”
伙计离去没多久,又返身而回,“宗主,岑墨来了。”
略一思忖,段其凤取过另一只酒杯,道:“让他进来,吩咐人先退。”
短暂光景稍纵,窗边观云的身影,变作两道。愁眉对盏,愁酒同落入愁肠。
自岑墨进房到此刻,两人间,皆无话。
壶中残酒饮尽,段其凤双唇微张之时,耳听岑墨轻道一声,“抱歉。”
话一开口,他立时听出了岑墨声线中的异样,遂侧目道:“你来见本宗,只是为了道这两个字?”
放下手中空杯,岑墨凭窗望着大半个安州的景色,未有答话。
来回扫过他眼底的红丝,反身靠在窗栏上,念及晨间思凡的话语,段其凤微微一叹,在道出相同两字时,岑墨手撑窗栏,将身形往外探了探,留意到他的动作,段其凤口中的幽叹,转为长叹。
此人,果为君子。
假意未听闻自己的歉声,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份薄面。若然追问,都司宗宗主居然用药散去收拾一位清官——
所用之手段,委实不太光彩!
眼眸被日晕晃得有些发酸,岑墨抽回身形笑道:“你我二人,终是不再冷言以对。”
回望短瞬,段其凤和煦道:“我接到密旨,要回帝都了。”
“回帝都?何时再回来?”
“怕是……”
话没了后音,岑墨直视着段其凤,追问道:“如何?”
扶额片刻,后者仍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心底对此次召唤自己回京的密旨,疑惑越来越多。从密谍中得知,近日帝都并无是非,圣上为何偏要在此时,召自己回京?
此地命案突生,期间手法诡异,莫非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观之段其凤面上忧色,岑墨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头,“宗……段兄,你且安心回京,思凡他……我不会让他出任何事,再者,这本就是我的责任。”
“责任?”未有拂去落在自己肩头的手,段其凤轻声笑了笑,“岑墨,你可知,这个责任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与他一同斜身靠在窗栏,片刻后,岑墨仰起头,阖眸道:“奏折我已上呈,如镇国……如刘冲当真要有所动作……段兄,你有把握,能护我俩?你我二人首次坐在一起饮酒,与此刻相仿的经历,只有和钟昊话别之时才有。钟昊若无命案在身,以其观察力之强,对所爱之人用情至深,倒不失为一条好汉。只可惜与他首次饮的,便是断魂酒,那时是我送他,今日你要离开,再回安州之时,怕是我已……此时之酒,或许是……”
这话越听越不对!不等他话说完,段其凤按住其肩头晃了几晃,急怒道:“你在上奏折子里,都写了些甚?!”
见岑墨眼眸紧闭,蹙眉不答,段其凤心下一凛,顿悟道:“圣上不会毫无因由便召我回京,定是因你递上的折子惹了是非!以刘冲在朝中眼线之广,挑了吏部尚书,又断了他“露雨阁”的财路,想必他已然对安州的一干事宜有所留意。若我在此时离开,那你和他……还有……我……我……”
丹凤目微启,岑墨浅笑道:“你待如何?抗旨吗?你若抗旨不回,思凡会如何?”浅浅的笑,随着话语声渐低而转淡,“依他的性子,定会护你到底。”
迟疑片刻,段其凤按着岑墨肩头的手,再次一沉,刚欲道出过激言辞,耳听岑墨忽道:“段兄,你对博弈可有研究?”
本在急怒的人被此话问的一愣,“博弈?为何有此一问?”
岑墨拍了拍段其凤抓着自己肩头的手,后者动作一滞,方才因心中着急未曾留意,自己手上的力道有多重……望着他额前渗出的冷汗,段其凤郑重道了声,“抱歉。”
行至椅凳旁,他冲岑墨招手道:“过来坐下。”
依段其凤所言坐在椅凳上,前者行至柜前寻出伤药,回眸道:“宽衣。”
“……”
坐着的人身形未动,段其凤摇了摇头走到他身前,不由分说扯下岑墨肩头衣衫褪至臂肘,倒出伤药在掌心晕开,边揉边道:“只一点儿凝神散便令他心痛不已,若是你再伤于我手,他定不会饶我。”
被段其凤抓着肩头轻揉,岑墨一脸无奈,心思突转下,他诱拐道:“段兄,你为都司宗宗主,为何会如此对思凡?”
心思集中在岑墨肩头逐渐显现的青肿,段其凤当下答道:“他为主,我为仆。”抬眸,他冷去声线,“岑墨,你想知他身份,便自己去问。我与他之间所定之约,已然破过一次。那次的结果为何,你难道忘了?他是如何对你的?他又是如何……如何对自己的……”
忘?如此伤痛的经历,对于自己来说,怎会忘?
可就思凡的一切,若不问眼前之人,该去问谁?
眉锁一阵,岑墨忽而忆起方才未说完之话,“我在内堂书架上,无意中发现了一样形似君影草的玉石,观其玉料,应属贡品。窥其刀工,想必那人在雕琢此物之时,必定极其用心。”
直视段其凤,岑墨瞳色幽深,“段兄,我不是个善于博弈之人。但此番,我在赌,赌注是我的命,所押之盘,在于他的内心对思凡,是眷!”
段其凤收起药瓶,转过身低声笑了笑,“若你输了呢?”
“输?”回以数声低笑,岑墨理罢衣衫淡淡道:“卷进这场是非中,输的不过是我的命,赢的,却是思凡对我的情。得他心之所属,人生这场赌局,我已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