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玉美言

树雨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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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服女子的头发一丝不乱的全都绾于脑后,盘了一个花髻,上面并排斜插了三支金钗。

    最上面的一支钗头的造型乃是一个如意,两个云心分别镶嵌了黄豆大小的两颗红宝石。不看宝石,单看那粗粗的钗身,跟宽厚的如意钗头,蕙竹也知道这东西价值不少钱。

    不过比这更珍贵的饰物,蕙竹前世也有的是,若说这东西能让她多看两眼也就是因为在二十一世纪很少能见到这么古典的造型了。所以蕙竹不过是在上面扫了一眼便看向中间的那一支钗。

    中间的钗是一支衔着三粒金珠的凤头钗,不过这凤头钗也不是凡品,其上的双眼却是设计成了活的,随着人的行动不断转动。不过可惜的是,不知什么原因,这双眼珠依旧用了同钗子本身一样材质的黄金,若不是像蕙竹这般贴近细看,一般人是看不到这点睛之笔的。为此蕙竹不由为这个设计感到可惜,暗道:若是也换上红宝石,效果必然非凡。

    看过前两支钗,蕙竹再看第三支,发现这只是一根最最普通最最常见的绾发金钗,钗头是一个圆形凸起,钗身光溜溜的,完全就是一根戴帽的金棍,毫无特殊可言。

    看看这支金钗,再看看上面两支金钗,当即明白这三样金钗恐怕都是有些来历。于是原本还真有心吃大户,拿一支回去贴补家用的蕙竹顿时撇撇嘴,心道:将这样明显有来历的东西做为彩头给我,其中定有猫腻,说不定会沾惹上什么事儿,我才不上当。于是顿时站在当场没动。

    华服女子不知道蕙竹的小心眼儿,她却是真心想送蕙竹一支金钗做彩头,所以她蹲了一会儿见蕙竹并没伸手,还以为这孩子是害羞,于是不由温声对蕙竹道:“怎么?不知道该选哪个好么?要不要我帮你选?”说着,便将手伸向最上头那只镶了宝石的如意钗拔了下来递向蕙竹道:“这支怎么样?上面镶了宝石,很漂亮。”

    可是蕙竹看着金钗却是摇了摇头,一脸的冷淡。

    一见蕙竹摇头华服女子就是一愣,暗道:这孩子只是摇头并不说话,显见的并不是要拒绝我送的彩头,可是为什么她不要这支钗子呢?莫不是见东西太贵重不敢拿?也不知怎的,华服女子下意识的就瞄了一眼蕙竹身上的衣裳,虽然没有补丁也将洗干净,但是,一看那土布料子就知道,家中绝对不富裕。

    想到这儿,华服女子顿时恍然大悟转了心思道:也是,贫寒之家若是拿到这等贵重的东西,岂不招人惦记?这孩子果然聪慧,竟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于是自觉明白了缘由的华服女子赶忙又伸手向头上一拔,将那最普通的钗拔了下来。不过她拔下这只钗来,却是没有像刚才那样直接递给蕙竹,而是看着微微一顿,才送到桂菊面前道:“小娃娃,这个可以收下了吧?”

    看着华服女子两次拔钗的表现,蕙竹这时候倒是明白了,人家是真想送东西做彩头,自己刚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虽然明白自己是误会了,但是蕙竹想了想,却是依旧摇头。不过,这一回她虽然依旧摇头,但是面上却缓和了许多,并不如刚才那般冷漠。

    这下子华服女子看着不由奇了,心道:这最贵的也不要,最差的也摇头,这孩子其实看上的莫不是那支凤头钗?

    若是一般人,上赶着送东西还被蕙竹这样的挑来捡去想来早就生气了。可华服女子却不,她不但不生气,反而更想继续探问究竟,于是本着试试的心理,华服女子又将凤头钗拿到蕙竹面前。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蕙竹还是摇头。

    这下子华服女子可就真不明白了,于是不由问道:“小娃娃,你这个也摇头,那个也摇头,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在知道华服女子是真心送彩头给自己后,蕙竹心中对她倒是有些好感,所以一见她追问,便开口解释道:“我第一次摇头,是因为我不信任长者的诚意。我第二次摇头,却是不愿夺人所爱。我第三次摇头,是不想为家中惹下大祸。”

    华服女子听了顿时惊奇,道:“第一次便罢了,你我毕竟还是陌生人,怀疑也是正常。可是你怎知道那圆头小钗是我心中所爱?又为什么认为拿了凤头钗会给家中惹祸呢?”

    蕙竹闻言一笑道:“长者头戴三支金钗,上面两支或华贵或精致都是价格异常,显然并不是戴不起好饰物,可是长者偏偏却又戴了那么一枚圆头小钗,更加之将其送出时略有不舍,所以小女断定,那是长者的心爱之物。

    至于觉得那凤头钗会惹祸,则是因为小女看长者头上饰物虽然非金即银,但除了这两枚金钗之外却并不招摇,显见得戴这二物并不符合长者的喜好,只是因为某种原因,非戴不可。可是在我大秦,只有代表爵位官衔的金钗是女子非戴不可。所以我虽因生于陋地从未见过,但是只要仔细用心想想,倒也能从中推断一二。”

    蕙竹这话一说完,不但华服女子连声赞叹,便是之前看蕙竹有些不顺的护卫永月,也不由伸出拇指叫道:“好一个聪明灵透的小女子!”

    两人既然都出生夸奖,显然证明蕙竹那一番推断是正确的。所以蕙竹心中虽然得意,但是在华服女子这个还不知道的什么官面前,自然还是要假意谦虚一番,留个好印象才是。

    不过虽然有意留下好印象,但是因为华服女子承认了蕙竹的推断,所以蕙竹明白,自己那想要贴补家用的金钗彩头是不用要了。至于想得到别的帮助,蕙竹觉得就凭自己这只有七岁的小身板儿,等到她真要出仕用人的那一天,这华服女子不一定干嘛去了呢,所以自觉是空欢喜一场的蕙竹在礼貌到了之后,便想开口告别,不愿再跟这华服女子继续纠缠下去。

    不过还不等蕙竹开口,那华服女子却先对她道:“刚才是我思虑不周,才将这金钗哪来做彩头。不过我既然答应了要送一件彩头给你,就不能食言。小友,除去这三支金钗,我头上还戴了别的饰物,你便再挑一件吧!”

    蕙竹本没想到这华服女子会再次提起彩头的事情,而且将自己的地位由小娃娃上升到小友的高度,于是一时不由惊讶。不过她想了想这人之前刨根问底儿的固执表现,倒是也明白了这华服女子要是不说这事儿才奇怪。于是她看了华服女子一会儿,便点了点头道:“好,长者赐,不敢辞。小女子就选这件饰物吧!”说罢,蕙竹指了指华服女子戴在额上的一条竹节造型的金链子。

    华服女子听了微微一笑,伸手将链子解下来送给蕙竹。不过虽然将东西送给了蕙竹,但是华服女子爱刨根问底的老毛病显然没变,于是又问道:“小友可否告知我,你选这件东西的理由?”

    蕙竹顿时无奈,不过她倒也没隐瞒,直接道:“这链子一节一节的大小一样分量相同,拆卸花用起来很是方便。而且即便是卸下一节两节也可以继续做饰物,并不影响正体形态。”

    华服女子浑身富贵,显然是没想到理由竟是这样,于是怔了一下之后不由叹道:“黄毛小儿亦先说持家,百姓之苦可想而知。”

    听华服女子这句忧国忧民的话,原本因为得了金链子心中还挺开心的蕙竹立时挂了满脑袋黑线。暗道:她不过就是出于实际考虑选了根金链子,何至于就被上升到了国家高度?

    不过虽然这样想,但是蕙竹却并没有多话,毕竟她才来大秦国不长日子,除了自己所在的村镇之外,并不知道别的地方是怎么样。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所以蕙竹也不能说华服女子下这样的定论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因为接不上华服女子的话,又觉得这样干站着有点尴尬,于是蕙竹便在谢过华服女子之后,告辞要走。而这一回,华服女子也没有再拿出什么问题阻拦,只是点了点头,也同蕙竹告别,满面忧色的带着护卫转身沿河岸向另一方向去了。

    蕙竹告辞只是因为不喜欢华服女子那一份苍凉感觉,但看着华服女子落寞而去,一时间,她却又有些不忍心。这人虽然锦衣华饰,但是眉头紧皱,忧国忧民,恐怕是在仕途上遇上了难事,有些怀才不遇,才有这些困苦之感。而自己一首盗版诗词,就骗了人家许多金子,似乎是有些过份了。

    也许我应该为她解一卦,宽解宽解她,否则以她那固执的性子,若是不能想通,恐怕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快乐,只能做个苦官儿。想到这儿,蕙竹追上去叫住那华服女子。华服女子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又追上来,于是开口道:“小友,可是还有别的事儿?”

    蕙竹原本想的挺好,可是一听这话却又有些答不上来。该怎么说?难道要直说我要给你算卦,好宽慰宽慰你?可这人既是儒者又是官员,当她面说这话分明就是不想活了。好一好人家看你是个小孩儿不懂事当玩笑听了,要是遇上那固执的死道学,说不定不但要治你的罪,还要连累家人呢!所以蕙竹张了张嘴,却是最终又没说出口。

    华服女子看到蕙竹欲言又止,不由奇怪,于是道:“小友,不管你有什么疑难事,只要我力所能及,定然帮你!”

    人家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蕙竹明白自己再不说话也不行了。只是那解卦的事儿却是万万不可提及,毕竟比起眼前这个陌生人来,自己更要考虑的还是家人。于是蕙竹想了想道:“也没什么难事。只是小女得了长者赠送贵重之物,却只做了一首孩童之诗,心中不安,所以想送长者几句话。”

    “哦?”华服女子一听顿时掩了忧色,颇感兴趣道:“是什么话呢?小友请讲。”

    蕙竹听了也不客气,仰着小脑袋道:“嗟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

    这是文正公范仲淹为岳阳楼作记时写的话,也是他一生坚持的信念,古往今来都被真正愿意为国家为百姓做事的为官者拿来做座右铭。蕙竹觉得这华服女子也是这样的人,所以这段话正好拿出来念给她听,劝她不要因为困难重重就心生悲志,勉励她要坚持好自己的信念。

    听了这么一段话,华服女子怔怔良久无语,那眼睛虽然是在看着蕙竹的方向,但是蕙竹却明白,这人的心思已然飘得老远了。蕙竹不想等,也不想打扰这个人,于是对着华服女子躬身施了一礼,又向那护卫略略点头示意,而后便转身走开了。

    直到蕙竹走开很久,那华服女子眼中的光彩才一点一点回复,而且渐渐越来越亮。只是等她回过心思再找蕙竹时,护卫永月却是告诉她,小家伙儿早就走没影了。

    看着来来往往的游人,华服女子不由摇头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枉我苦读诗书二十年,却是要叫一个孩子当头棒喝才看的明白。只是,这一席金玉良言,又岂是区区一根金链子能够酬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