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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墨予曾经说过,身为一国皇后,名声名节和性命是一样重要的。
他小心翼翼地保护,却还是没有护得住乔子暖的声誉。亲手弑杀太上皇,这对于身为天下之母的乔子暖来说,真的是杀头毁名的重罪。
凤墨予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命身边的亲信全力调查云南帝的死因,就是为了还乔子暖的清白。
刑部大牢里却依旧平静一片。凤子觞每日都来看她,变着花样为乔子暖带来她爱吃的点心和小菜。
乔子暖每次都很给面子,就算没有胃口也会吃,期间还与凤子觞说着无关痛痒的笑话。
凤子觞有一次凝着她绝美的笑容,忽然道,“小暖儿,想哭就哭出来吧。”
乔子暖真的不想哭,她找不到哭的理由。她只是被人冤枉了,但她相信凤墨予一定会还她一个清白,所以她其实并不难过。
她对凤子觞道,“子觞哥哥,明日带些酸枣糕来吧,我忽然想吃了。”
凤子觞于是奇怪道,“你从小就不爱吃酸的,这几日是怎么了?”
乔子暖玩笑道,“大概是有了。”
凤子觞眸色一怔,然后道,“我给你找个大夫去。”
乔子暖连忙拉住他,笑着道,“我是开玩笑的。”
凤子觞将信将疑地凝着她许久,然后道,“我还是找个大夫给你瞧瞧才安心。”他说完,不由分说地出去找了个大夫来。
这大夫估计还是头一次来大牢里给人瞧病,他见乔子暖被关在一个根本不像牢房的屋子里,又见她衣着虽然素净却气质华贵,心想着这大约就是皇后娘娘吧?
可是他又看了一眼一旁神色焦急的凤子觞,可是这男人又是谁呢?
凤子觞见大夫怔怔出神,不禁急道,“大夫,怎么样啊?”
大夫一个回神,起身道,“没什么大事,思虑深重,调理调理就好了。她怀孕两个月,不宜思虑太多。”
事实证明,乔子暖竟然一语成箴了。
凤子觞又惊又喜,好像乔子暖怀孕跟他有关似的,先是愣愣地呆在原地,然后笑望着她,不敢置信道,“小暖儿,你居然要当娘了。”
大夫见他如此激动,心中更是怀疑起乔子暖和凤子觞的关系。
凤子觞觉得乔子暖既然怀孕了,就不能再继续在大牢里待下去,于是他说,“我这就告诉皇上去。”
乔子暖想了想,“还是再等一等吧。过几日就是我生辰了,我亲自告诉他。”
凤子觞眸中的失落一闪而过,看着她点点头,“好。”
深夜皇宫里,燕王如约来到星竹殿里找那简玥。
那简玥穿了件淡蓝色的罗裙,脸上未施脂粉,平日里一向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悉数披散在肩上。
整个人与平日那个高贵的玥太妃完全不同。眼眸中盛满了忧伤,紧紧地坐在以往云南帝最喜欢的棋盘旁。
她看到燕王朝着她走近,硬生生地将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站起身,“你跟我来。”
燕王知道,她要帮他离开皇宫。他一直都知道整个皇宫有个秘密通道,这也是他数月来一直不放弃来找那简玥的原因。
他追上那简玥,将她搂在怀里,欲要温存,却被那简玥冷冷推开,她转身,眸色清冷地望着燕王,“别碰我。”
她转身,在夜色中从偏殿的后门走出了星竹殿。
燕王连忙跟着她。两个人来到佛堂后面的大槐树下,那简玥跪下来,用手刨去虚掩在槐树四周的泥土,一个石板很快映入眼帘。
她抬头看了一眼燕王,“这个密道可以直接通往城外。”
燕王看着她,“与本王一起走。”
那简玥长久地凝着他,“太迟了,我只是让你做场戏栽赃乔子暖,但我没有让你杀了他!”说完,转身离去。
当时,凤墨予为了乔子暖的事心力交瘁,过了两日后才听说燕王逃跑的消息。但他无心理会,只是命靳泠追查燕王的下落。
靳泠以为燕王既然逃跑,一定会去找他过往的部下和门徒,于是将所有的兵力都派散往京城和燕王封地,寻找他的下落。
他怎么也没料到,燕王却另辟蹊径,找到了贺楼之。
燕王自然不会知道贺楼之居然就是乔子暖的亲叔叔,他只是想要借助西楚的兵力来击溃凤墨予。
驿馆里,贺楼之正挑灯研究刑部大牢的布局,听到云光说燕王来了,眸中划过一丝了然,将桌上的布局图收起来,“让他进来。”
燕王走进来,贺楼之并未起身,只是坐在桌案前浅笑看着燕王,“燕王能从戒备森严的皇宫出来找在下,可见是下定决心了?”
燕王走到他面前,“我答应你的条件,只要你能说服西楚帝出兵攻打凤墨予,我会说服燕州和周边的十六郡都归降于你。”
贺楼之勾唇,“很好。”
燕王又道,“我还有一个条件,我要乔子暖的命。”
贺楼之不着痕迹地微微眯起眸,凝着他许久,倏尔笑开,“贺某也正有此意。”
贺楼之命人替燕王打点好一切,为他找了个不起眼的客栈住下来,又命人贴身保护燕王的安全。
燕王走后,云光走进来,“钱一彦那边都通知到了。”
贺楼之点点头,“不出意外,五日后西楚大军就会抵达云南国。在此之前,我们要将子暖救出来。”
云光有一瞬间的犹疑,“我们这么做,真的对子暖好吗?”
贺楼之看他一眼,“一旦战争爆发,无论凤墨予是输是赢,若继续留在云南国,你觉得她还能活命吗?”
云光沉默离开。
贺楼之重新摊开桌上的地图,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
转眼到了第二日的黎明破晓时分,刑部大牢突然起火。钱一彦很快闻到焦味,原本浅眯的双眼猛地睁开,手脚极灵活地解开镣铐,一掌劈开牢门便走了出去。
那两个狱卒被人打昏了倒在桌上,上面的一盏煤油灯翻倒在地,点着了地上的枯草。火势渐渐弥漫。
他按照事先就打探好的路线一路寻去,很快便找到了乔子暖。她睡着了,眼眸紧闭,呼吸平稳,安静地平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凤子觞特意为她准备的真丝锦被。
他走近,乔子暖忽然惊觉,睁眼看到钱一彦的时候,眼中刚划过一丝惊慌,就被钱一彦点中了睡穴,昏了过去。
钱一彦上前抱起她快速离开,在走出牢房时,他朝着早已经候在那里的云光点头示意,便抱着乔子暖坐上马车离开了。
云光看着马车渐渐远处,这才扛着肩上的女子快步走进了牢房,然后将身上的女子放在乔子暖方才睡过的榻上。
当凤墨予知道刑部大牢起火的时候,已经是散朝之后。他策马急速奔往刑部大牢时,整个刑部的火势已经被扑灭。狱卒们正在将里头被烧毁的黑尸一个个地抬出来。
凤墨予望着那一具具尸首被抬出来,缓缓走过去。
突然,凤子觞冲上来狠狠一拳砸在他脸上,“王八蛋!”
众人见状,忙上前拉开凤子觞,劝道,“世子,你疯了!那是皇上!”
凤子觞的确是疯了。他好几日都未上朝,就是为了能够按时给乔子暖送早膳。
她怀了孕,本来吃东西就挑剔的她更加不可能去吃牢房里的那些膳食。凤子觞便每日监督岳王府的厨子为乔子暖变着花样的准备早膳。
他双眸布满猩红,恶狠狠地瞪着凤墨予,“若不是因为你,她何须在牢狱里过这样的日子?!早知道如此,当年我就该直接假戏真做,将她娶回岳王府!”
他说着,慢慢蹲下身,双手掩面,“我今早准备了她吵了好几天说要吃的酸枣糕,我还带了许多的山楂给她无聊时解馋……她昨晚还鲜活地与我说笑着……”
凤子觞几乎泣不成声。世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凤子觞曾经是云南国最风流纨绔的世子爷,他嚣张跋扈,为了保护乔子暖,他将这一切都一一磨平。他每日练功练到手脱臼,浑身是伤,却从未吭过一声。
乔子暖消失的那一年,他恨自己保护不了她,于是发了疯地练功夫,哪里有战争他就抢着去。他想,当时若不是他没有用,乔子暖就不会消失。
后来,他太清楚乔子暖有多深爱凤墨予,他哪怕心中再痛再不舍,却还是选择默默在她身后陪伴。她的笑在凤子觞眼中,便是对他此生最好的馈赠。
他冲破束缚,上前又是重重的拳脚落在凤墨予的身上,“你不知道她在牢房里会害怕吗?你不知道她怕痛怕黑吗?!王八蛋!你这皇帝当了有什么用?!连最爱你的女人你都保护不了!你知不知道!她怀孕了!她怀着你的孩子葬身了火海!”
凤墨予身躯一震,直直地瞪着仿佛发了狂的凤子觞,心在这春光明媚的五月天突然下了暴风大雪。
这时,刑部侍郎命人扛着那具女尸来到凤墨予面前,“皇上……”
凤墨予慢慢转过头去,看到狱卒正好掀开盖上尸首上的白布。那具女尸已经被烧得满目全非,凤墨予直直地看着,一直到看到那焦黑的尸首心口中的那花瓣形状的胎记时,他才觉得眼眸突然一黑,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皇上!”
凤墨予陷入了昏迷。梦里,他听到自己拥着乔子暖,对她说,“暖儿,朕与你,此生再无离。”
他看到乔子暖站在桃树下跳着倾国倾城的舞,发间的紫色鸠尾在风中摇曳生姿。她抬眸朝着自己笑得甜蜜而妖娆,迷乱了凤墨予的眼。
梦里的场景实在太过真实,一幕幕在他眼前划过,那甜蜜深情的往事这一刻是最狠绝的刀,深深地刺进凤墨予的心间。
他缓缓睁开眼睛,入眼便是那张他与乔子暖的合像。画里,风月正好,两人笑得那般地契合。
寝殿里漆黑似永远不会天亮的长夜,枕边幽幽传来乔子暖的气息,凤墨予觉得前所未有的清冷。
思暖殿里,四处皆是回忆,铺天盖地地袭来。他逃无可逃。
闭上眼,皆是乔子暖巧笑娇嗔的容颜,睁开眸,乔子暖仿佛在夜色下朝着他温柔浅笑。
凤墨予觉得自己已经体无完肤,心早在转瞬间已经随着乔子暖而去了。
这时,靳泠匆匆走进来,对凤墨予道,“皇上,急报,云南国有一万精兵正压境。”
凤墨予一听,倏尔笑了。他抬头望着墙上乔子暖与他的画像,咧嘴笑得绝世风华,“真好。暖儿,我们注定会死生不离。”
凤墨予决定御驾亲征,抵御西楚的侵犯。他躲在御书房里再不回思暖殿,每日与忠臣们商议这保卫家国的策略。
朝臣和百姓们都以为凤墨予重新振作了。只有靳泠知道,他不回思暖殿是因为害怕漫天盖地的记忆会让他崩溃;他如此费心地讨论着战事的策略,是因为他这一次亲征根本是一心求死。
*
城郊的小酒馆里,贺楼之,钱一彦与云光商议着撤离的路线。
贺楼之对钱一彦说,“明日天一黑,你便带着子暖前往燕州,燕王为人狡猾,你要替我拿下燕州和其他的十六郡。我和云光会留在这里为你争取更多的时间。”
钱一彦皱眉,“原来你的目的根本不是要覆灭云南国?”
“我的目的从来都是燕州十六郡。云南国的兵力和财力都远胜西楚国,而且云南国还有一个岳王妃,这一仗打起来,西楚其实根本沾不了光。”
钱一彦凝着他,“你真是用心良苦。”
贺楼之睨了他一眼,“燕州十六郡是我为子暖谋的,我要她衣食无忧地过下半生。”他说着,慢慢移开目光,“这是我对她的补偿。”
钱一彦沉默不语,良久之后,他转身,“你拆不散他们的。凤墨予若死了,她也活不了。”若两人都没死,他们迟早会找到对方。
小酒馆里为了掩人耳目,一切都与平常一样。昏迷的乔子暖躺在客栈里,听着楼下传来的唱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