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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虎山下,长河淌过,荒草凄凄处,一座孤坟无声诉说着凄凉。
见到墓碑上的字时,李秋狄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一下子被震碎,男儿最珍贵的膝盖此刻却软弱得不堪一击。
他在墓碑前跪下来,摸着墓碑上的字,不敢置信:“华音,我等了四年,你给我的答案,就是不想要我了吗?”眼泪落下来,李秋狄仰起头,长长地嘶吼了一声,声音撞击到山壁,回声传来,分外悲怆。
他不是没想过,她也许已经遭受了意外,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但只要一天没得到她的消息,他总觉得还有希望。他竟没想过,她可能是去了南疆。
她在玳望城住过,他为什么就没想过,她可能去了南疆,一个没有通缉令的地方。他为什么这么蠢,这么蠢?
季连城说的时候,他还没有全然相信。只凭一支簪子,他如何能放弃。可现在见到这墓碑,他所有的希望都被击溃。这荒草和墓碑上的青苔,都确实如季连城所说,有两三个年头了。
“华音……我的妻子……我怎么能接受,怎么能接受……”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刻,李秋狄再也无法抑制,抱着墓碑,痛哭了起来。
骆羿山回到军营后,便一直焦急地等着李秋狄。明明说好在城门口等的,他却看到李秋狄策马狂奔出塞纳城,连叫都叫不住,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若在平时也罢了,偏偏将军马奇从京城述职回来,言明今晚要点兵。汪中郎将又还没回来,简直是急死人。
到了晚上,明月星稀,马奇站在校场的月台上,低头一望,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李守备何在?”
骆羿山出列,犹豫了下,道:“回禀将军,李守备今天身子不适,已向属下告了假,属下允许他在营帐中休息。”
马奇提起剑,摸了摸剑刃:“是么?身为守备,身子竟如此差?”这是他发怒前喜欢做的动作,骆羿山的心跳了一下,跪下道:“李守备之所以生病,乃是执行任务所致。还请将军不要责罚。”
话说到此处,李秋狄却忽然出现在校场入口,一身戎装妥帖合身,双目若星辰璀璨,只是其中却带了一丝令人心惊的寒意。
马奇淡淡勾唇:“李守备不是病了么?何故又出现在这呢?”
李秋狄缓缓走到月台前,向马奇行礼:“属下确实身体有所不适,但身为将士,保家卫国,又怎能有一日懈怠?请将军容我归队。”
马奇长剑一指:“李守备,半年未见,本将军很想看看,你是否有所长进。挑一把兵器。”
李秋狄正想出列,却被骆羿山抓住了手腕:“小心些,他的剑术很了不得。”李秋狄笑了笑,拍拍骆羿山的手臂,示意他放心,便走到兵器架上,抽了一把剑。
“闻马将军剑术超群,属下有幸领教,还请马将军不要相让。”李秋狄抱手道。骆羿山在身后替他捏了把冷汗,这小子搞什么鬼,竟然叫马奇不要相让,是要找死吗?
这话在马奇听来,分明就是李秋狄瞧不起他的剑术。他眼眸里立刻燃起熊熊杀气,剑间对准李秋狄刺了过去。
李秋狄侧身堪堪避开,马奇又将剑一挥,李秋狄立刻以手中的剑格挡,两人就此交手起来。马奇从小练剑,又在军营中实战多年,身法又快,经验又丰富,就连骆羿山也不敢轻易挑战他。他早有意思要羞辱李秋狄,从前有汪录在旁边阻挠,他不好做得太过,现在是李秋狄自己找死,就怨不得他了。
马奇手中的剑是分量十足的重剑,但握在他手里就像是普通的剑,一点也不费力,再加上马奇天生神力,每一挥剑都若有千斤之力。李秋狄接了几招,便觉得胸口沉闷不已。
校场上众将士看得紧张万分。虽说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不喜欢马奇平时作威作福,对兵将动辄责打,但眼见马奇片刻间就占尽上风,又不由得有些佩服。
眨眼间,马奇的剑又在李秋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马奇轻蔑得意地扫了李秋狄一眼:“李守备,看来,这半年,你并未好好练武,怎地武功竟退步如此厉害?”
李秋狄凝眉,压下心中的不快,手腕提着剑绕了一圈:“将军见笑。胜负,似乎还未见分晓呢。”说罢,足下一点,快速朝马奇冲过去,同时,手中的剑忽左忽右地刺出。
马奇一瞬间有些错愕,急忙出剑格挡。但李秋狄的招数有实有虚,他明明看他要往左边刺来,到一半他却又忽然刺向右边,弄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眼见这样下去,他极有可能要落败,马奇连连退后,又打算重复刚才的攻势,打算用力气压迫李秋狄制胜。李秋狄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退一步,李秋狄便进一步,逐渐将他逼到校场的角落。
“李秋狄……你竟敢以下犯上?”马奇一边震怒开口,一边仓皇后退。
李秋狄冷漠一笑。今天是他这三年来,活得最没有意义的一天。以下犯上又如何?他就是活得太小心翼翼,才会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
想到这,李秋狄的剑毫不犹豫地朝马奇刺了过去,剑尖在离马奇脸面一寸之处被人拦住。骆羿山掐住剑刃:“李守备,好剑法。适可而止。”
李秋狄握紧了剑柄,缓缓抽回了剑,在马奇面前跪下:“将军剑法超群,属下旁门左道,胜之不武。还请将军责罚。”
马奇靠着校场的墙,慢慢站起身来,眼中充满恨意,脸上却是充满笑容:“李守备真是我中原的好男儿,本将军以你为荣。”
校场点兵散后,骆羿山陪着李秋狄躺在营地里看夜色。半晌,终是忍不住关切,问:“秋狄,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秋狄阖上眼眸,白天经历的一幕在脑海中不断闪现,一下子便又哽咽起来。在军营中的三年,他和骆羿山无话不谈,他曾和他说过无数次和华音的过往。可这一刻,他如何能开口,告诉羿山,华音已经不在了?有些痛苦,不是分担给别人就能少一半的,而恰恰,会让痛苦加倍。
骆羿山等了片刻没听到回话,转头一看,却发现同伴眼角晶莹的水光。他的心头一下子涌现出不祥的预感,却没敢再问出口。
这一夜,敕造将军府里热气腾腾,院子里摆了好几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放了一口铜锅,铜锅下燃着火炭。
华音、季连城、季澜、阿普四个人同坐一桌,其他桌子则是将军府的下人,大家一起围着火炉涮菜。
因为今天是阿普的生辰,季连城很是高兴,下令晚上大家不必干活,都来给阿普庆祝,每个人需表演一个节目。
难为了这些下人,为了阿普,又是唱又是跳的,还有些说起了绕口令。阿普看得乐不可支,季澜笑点低,每每差点翻下凳子去。
只有华音和季连城,似乎带着满满的心事。
饭后,季澜抱着阿普回房,华音和季连城一起在花园里散步。季连城从怀中掏出一只手镯,拉过华音的手,将其套了上去,道:“阿普的生辰,亦是你受苦的日子。其实,最应该得到礼物的人,是你,阿黎。”
华音看着手腕上那只色泽莹润的镯子,价值不菲,一如往昔季连城所送她的礼物。但她从来不敢戴,怕一戴上,他就会误会。
人一生中有多少个三年,她一时的心软,已经蹉跎了彼此三年了。如今,也该到了说明白的时候了。
“连城,你还记得,我们有过一个三年的约定吗?”
季连城握住她的手:“我记得。那时你刚生下阿普,你想要离开将军府,我用恩情为由,请求你留在我身边。我说过,三年一到,就会放你走。”
华音低下头,声音淡然:“阿普今天四岁了。”
相牵的手一颤,季连城微微闭眼。这三年,将军府周围被把守得滴水不漏。但凡她出门,他必定要派十几个护卫沿途跟随,清除任何可疑人物。他是多么害怕,哪一天她出门,碰到那个人,就从此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他能将她与世界隔绝,却永远走不到她的心里。
“阿黎,你当真不能忘了那个人吗?阿普如今视我为生父,如果你告诉他真相,他会有多难过?何况,你的通缉令还在中原没有撤下……”
华音抬起头,平心静气地开口:“阿普还小,慢慢他就会忘记;通缉令虽没有撤下,但时隔三年,也没人在乎我会不会被抓到了。何况,阿蒙已经失踪,我的脸又和通缉令上相去甚远,如今回到中原,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了。”
“那你想过我的感受吗?如果我说,我想你留下来,我希望你留下来呢?”季连城眼睛璨璨地望着眼前的人,这三年他没敢强迫过她,可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也许以后都不会有机会说了。
华音垂下眼睑:“连城,如果我不是在乎你的感受,我就不会答应你,这三年不和金陵的人联系。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真的很感动,可是,我已经离开他太久了,我很怕,当有一天我回到金陵,一切都徒劳无功了。”
“阿普的生父能给你的爱,我一样可以给你。”季连城握住她的肩膀,“我甚至能给你更多,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四周静谧了片刻,华音终是轻轻地挣脱开那双手。“连城,我知道你能给我所有。可我却无法,把我对阿普生父的爱,分给你一点点。这样对你,不公平。”
话到此处,华音觉得再留下也只是徒留尴尬,转过身去,道:“夜凉,你早些回房休息吧。”便离开了花园。
待到她身影完全消失,季连城垂下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李秋狄,我欲留你一命,看来,终究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