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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边素绾有礼地对夕老庄主道:“不知老庄主的考校何时开始?”
夕老庄主捋了捋胡子道:“即刻。你可有异议?”
素绾道:“不敢。全凭老庄主做主。”
夕老庄主停了会子,正待言说,公子墨突出声:“若是武学刀剑诸类,就免了吧。我与夫人直接前往客栈便是。”夕老庄主瞪了他一眼:“浑小子!老夫是这般苛刻的人吗?”
公子墨郑重其事地点头:“不知。”
夕老庄主哼了一声,忽意味不明的笑道:“除了与武相关的,其余均可任挑,是也不是?”
公子墨谨慎地望了望他,又同素绾对视了一眼,而后道:“是。”
“那好!第一项,做菜。”言毕,周围之人莫不睁大双眼——做菜?
如若疾步上前行了一礼道:“回夕老庄主,我家夫人从未下过厨。可否另换一个?”
夕老庄主冷笑一声:“这做菜可同武无关了吧?怎的还这般推三阻四的?难道你家小姐家时就学如何‘出尔反尔’?”
“这……公子……”如若求助地看向公子墨。
公子墨凝眉不语。
千叶忙上前帮腔道:“老庄主,不知点心小食可能作数?”
夕老庄主厉目一扫:“你们府成日拿点心小食作膳?”
“这……这个……”
“还不快给我滚回去!没事瞎掺合什么!”
“是,是!”千叶立马点头退回。
夕老庄主见如若还立着,道:“怎的?你还有事?”
如若试探地道:“回老庄主,不知夫人能带几人陪同?”
“陪同?”夕老庄主冷笑一声,“要人陪同老夫还考校个什么劲!”
如若顿觉无措——怎么办?夫人家时至多做些糕点,还只是在旁说说,并未亲自动手,更别提什么做菜了。怎么可能会!这下可怎么办啊!得想个理由拒绝再不济也要换个。
夕老庄主径自和素绾道:“女娃,如何?你是要接下还是直接受罚?”
素绾微笑着道:“回夕老庄主,妾身自是接受。”
“夫人?!”如若等同时惊呼出声。素绾悄悄向她们使了个眼色。
夕老庄主道:“很好。”
素绾因问道:“敢问夕老庄主,这下厨之地……”
夕老庄主道:“废话!做菜自然是在厨房了。”
素绾闻言故作为难地道:“厨房?可是夕老庄主庄中的厨房?”
“不然去客栈吗?”
“可是……可是……”
夕老庄主见她吞吞吐吐的,不耐地道:“可是什么可是!你们这些官家小姐就是不如我们江湖儿女洒脱,做事磨磨唧唧的!有什么话赶紧说!”
素绾垂着头委屈地道:“妾身想说老庄主方才说妾身没通过您的试炼前是不能进山庄的,如今您又说……”
夕老庄主拿眼一瞪:“老夫说什么了!进去了难道就不能出来了?怎的这般死脑筋!迂腐不化!”
素绾呐呐地道:“是,老庄主教训的极是。是妾身愚钝了。”
两旁的弟子见状不禁摇头:师祖未免过分了些。
飞花摸了摸下巴:据他所知,夫人确实未曾下过厨。如此干脆的应下必是有什么考量。莫非她想到了什么脱困之法?
迈向山庄时,公子墨不动声色的握了下素绾的手,她即暗暗以指节划了个字,公子墨饶有兴味的扬起眉——如此他就先不下手了。等……再出手便是。
一路行来,素绾所见清一色的练功场,厢房,练功场,厢房,不愧是武林世家。
及至厨房,众厨役早已得令出去,唯余一生火丫鬟。看来夕老庄主是有备而来。
素绾快速巡梭了下周围,道:“敢问老庄主是否要限定菜色?”
夕老庄主瞥了眼她的帷帽皱着眉道:“自然是要限定的,不然怎么评断?还有,你头上的那个东西怎的还戴着?”
素绾屈了屈膝道:“回老庄主,《女论语》有训,‘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因着老庄主目前尚无妾身这个眷属,故而妾身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呈容貌,那样是对夫君和妾身自己的不尊重。故而……”
“行了行了!你要戴便戴着吧,别说这些阿什物,听得我脑门疼!还是江湖儿女好,哪这么多‘之乎者也’的,烦!”
“是,老庄主。”
“这样,你就拿那只宰好的鸡做道菜。不准炖汤,老夫最恶那些汤汤水水的东西。给你……半个时辰。好了,就这样吧,其余人统统给我到膳厅等着,谁都不许帮。尤其是你们几个!”说着警告性地指了指千叶、如蓁等人。
独有公子墨毫不理会的走到素绾近旁道:“需要为夫帮忙吗?”
素绾微摇头:“多谢夫君,不用。夫君且安心去陪老庄主,妾身尚能自处。”
公子墨点点头,道:“勿需勉强。我将飞花、千叶留下,实在不行,烧了厨房,咱们仍旧去客栈。”
素绾默。众人呆。夕老庄主眯了眯眼:“孽障,你说什么?!”
公子墨红篷一挥,潇洒转身,比了个手势道:“夕老庄主,请!”
夕老庄主哼着声大步离开。
龙啸山庄正膳厅,空气仿若凝结一般。一秀眉善目的中年男子忧心忡忡地道:“惊尘,还是派人将你媳妇接过来吧。她一个大家小姐哪里做过这类事,若是不留神受了伤可怎生是好?师父他老人家只是开个玩笑,不必当真。”
夕老庄主不悦地打断:“胡沁些什么!老夫说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了?!墨君逸,你有胆子就试试,我倒是要看看,那个娇滴滴的女娃能撑得了什么!”
中年男子喟叹一声,道:“师父,您这又是何必?不管怎样惊尘都业已娶了那位小姐,您再不满意也改变不了事实。不若试着去接受,大家和和乐乐的,岂不好?师妹泉下有知也定当欣慰万分……”
一语未了,夕老庄主忽“啪”地一掌拍上红木桌道:“闭嘴!当年就是因为我一时心软,未能反对那门亲事到底,才让你师妹她……行过礼如何?告过宗祠又怎样?难道活人还比不上那些个死物?哪个要指指点点,杀了就是,老夫就不信还有谁敢再出这个头!”
如若身子一震——不是说龙啸山庄乃武林正道么,怎的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此不讲道理,只崇尚武力的人家,夫人纵使有千谋万算也无济于事啊!日后可怎生是好?
中年男子再劝道:“话虽如此,但师父也要为那家小姐考虑考虑。若就这般下堂,她要以何面目活下去?师父无疑是逼人走上绝路啊!”
夕老庄主冷笑一声:“如果她的家人真心为她着想,就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就好比当年我护你师妹那样。”
中年男子无奈:“师父,他们官宦人家与我们江湖之人是不一样的。礼教与颜面对他们来说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您……”
“行了!”夕老庄主又一掌拍下,“我意已决,你不需多言。要么坐着一起等,要么出去。”
中年男子抱歉地对公子墨苦笑,低声道:“是,师父。”
少焉,半个时辰将至,夕老庄主冷酷地望着公子墨道:“如何?待会儿处罚时,你不许插手,不然别怪老夫不客气!取一个娇小姐的命对老夫来说再轻松不过,你最好相信这个。”
公子墨笑笑:“老庄主现在说不觉得过早了吗?”
“哼!你不会真以为那娇娃娃还能一个人做道菜?”
“世上并无完全不可能之事。”
“是吗?那老夫待会儿就好好教教你什么叫‘自知之明’。”
话方落,一柔顺女声响起:“夕老庄主,夫君恕罪,妾身来晚了。” 赓续,红裳红帷,淑仪端庄的女子朝着众人款步行来。千叶、飞花紧随其后,且拎了个食盒。
夕老庄主不信地道:“你做成了?”
素绾道:“回老庄主,是的。”
夕老庄主怀疑地睇了她一眼,道:“拿过来我看看。”
素绾即对身旁之人点了点头,千叶遂将食盒放置到桌上,而后缓缓掀开。登时,一股葱酥香侵入。再看那盘中物,色泽诱人,红绿相宜,催人咽下。
夕老庄主抿了抿唇,努力绷着脸狐疑地道:“这菜是你一人做的?”
“回夕老庄主,是的。”
夕老庄主伸手拿过筷子,挟了一小块至嘴中。一番咀嚼后,忽暴喝道:“无耻女子!竟敢公然阳奉阴违,蓄意欺瞒!如此下作之人我龙啸山庄是断容不下的。趁老夫动怒前,带着你的仆从滚吧!”
公子墨当即沉下脸道:“夕老庄主无缘无故辱我妻子是欲哪般?”
夕老庄主扫了他一眼,鄙弃道:“你自己尝尝!这样的火候,这样的味道怎么可能出自一个初下厨之人的手?不消说,她定是找了人代的。如此偷奸耍滑之女,哪里配当什么宗妇夫人!趁早的休了好!”
公子墨淡淡地道:“夕老庄主既知我妻从未下过厨房,为何还要出考校?且设下惩处,又是哪般?”
夕老庄主气噎:“孽障!我看你真是被迷昏了头!是非不明,好坏不分。连这样品性的女子都死命护着,不成器的东西!”
剑拔弩张间,千叶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道:“回老庄主,这菜是……是夫人亲手做的,并未假手他人。”
夕老庄主冷眼斜他:“你说这话是得了你家夫人的吩咐还是你家主子的命令?”
千叶忙摇头:“没有没有。真的是夫人亲手做的。您要不信可去问问您留下的烧火丫鬟。”
夕老庄主道:“那丫鬟只怕早被你们威逼利诱的差不多了,还能问出什么。无需在我这儿多言,还是赶紧劝你家夫人离开吧。迟了,老夫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这时,公子墨忽“哗”地一下起身,闲闲地道:“飞花,你去烧厨房。夫人,咱们回去吧。”说着便要走。
中年男子忙拦住他笑着道:“惊尘,有话好说。”
夕老庄主吹胡子瞪眼地道:“凌珏,让他去!我倒要看看他如何烧!”
凌珏无措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倏忽瞥见素绾,希冀地向着她道,“这位……不知怎么称呼?”
素绾福了福道:“墨言氏见过凌叔。”
凌珏微讶,随后笑意融融地道:“墨言氏,你可有法子解眼前之状?”
素绾轻摇首:“回凌叔,妾身不知。一切均由夫君做主。”
凌珏因道:“那你劝劝惊尘。”
“是,凌叔。”继而碎步走到公子墨身边细语道,“夫君,来时祖父说要我们千万记得‘敬老尊贤’,夫君……”
公子墨一面轻轻掸去帷帽边沿的脏污,一面豁然大悟地道:“为夫记起来了,是有那么回事。如此,便先不烧吧。咱们走。”
“是,夫君。”
“你……你们这两个不孝不悌的孽障!尤其是你。为人妇,为人媳,却全然不懂遵依教训,贤良淑德,任由丈夫忤逆长辈,一意孤行,还称什么名门闺秀!”
素绾立即温顺地屈膝道:“夕老庄主息怒。自古‘夫为妻纲’,夫为主,妻为从,妾身自是要万事遵循夫君,不敢违拗。再者按着五典之说,‘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则子孝无争家和 ’。夕老庄主如此明理宽厚,夫君自是孝顺敬极,不消人劝的。故也定不需妾身多舌。”
凌珏闻之不禁咂舌——这女娃好生厉害,用“三纲五典”来回,且句句不差,也挑不出毛病。看来师父这回又难称心如意了。
果然夕老庄主听了抖着胡子对公子墨道:“听听,你自个儿听听!这就是你娶的好媳妇!明着暗着的谩骂老夫不识礼,刻薄。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哪知公子墨凉凉地道:“在下觉着吾妻言之甚有理。”
“你!”
“若没别的指教,我夫妇二人就先行告退了。”
凌珏忙道:“别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这样吧,不若请侄媳重新做一遍,师父,我还有惊尘三人在旁看着。如若侄媳能一模一样做出,便算过了此关;若是不能……到时再说。岂不两全?”
公子墨道:“还是罢了吧。我娶的是妻子又不是厨娘,何用委屈至此?”
夕老庄主蔑笑着说:“怎么?怕露了陷,失了面子?”
公子墨笑笑:“我比较怕有人不认账。”
夕老庄主剑眉倒竖:“浑小子,说谁呢!谁不认账!老夫今个儿就把话撂这儿了。她要是能原模原样的自个儿做出来,这一关就算过了;否则,哼哼……”
公子墨目的达到,即转向素绾道:“夫人可有问题?”
“回夫君,没有。”
“那就好。去厨房吧。”
“是,夫君。”
一行人遂又行向厨房,夕老庄主心下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一时却也想不到。只好搁置一旁。
剁鸡,腌料,上蒸,勾芡,淋汁……厨房内,红裳女子有条不紊的重复着之前的动作。不仅夕老庄主,连公子墨及如若等也暗暗吃惊——夫人是何时学会的这些手法?她们竟全然无知?太神奇了!明明是第一次亲自下厨,居然如此井井有条,真是太出乎人意料了!
夕老庄主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之前的调查有误?不可能啊,照着她在家中的身份地位,若是去厨房学艺,不可能没人知道。可眼下又是怎么回事?
“言氏,你在家中学过厨艺?”
“回夕老庄主,不曾。”
“那怎的……”
“回夕老庄主,小女偶然间得了本类似《食珍录》的书籍,其中有一页就是记述此道菜。”
夕老庄主愕然:“只是看过?”
“是。”
***夕老庄主不由得重新打量了她一番——若所言属实,此女在烹调上倒着实有天赋。亲试味后,再如何不甘,此事也只能作罢。只听他清了清嗓,不怎么真心地道:“味道虽比之前的稍差了点儿,看你不易的份上,就勉强让你过好了。但也别高兴的太早,第二关,下棋。你只要能输我十子,便算过,如何?”***
素绾感慨:看来这夕老庄主确实查过她的底了,专挑这些下手。幸而她不是真的不擅,只是无闲暇。且路上公子墨引陪着练练……这般说来,他定是猜到一二了。那他怪异的棋风,莫非是……思及此,不由得朝他看去,只见公子墨对她轻轻颔首。果然。
不多时,二人便开始对弈。夕老庄主从最初的志得意满渐渐地转为拧眉,及至后来,“噹”地落掌在桌,恶狠狠地道:“言氏,你家时常与人对局?”
素绾静静地道:“回夕老庄主,不曾。”
“那你为何……为何如此厉害?”
“妾身多谢老庄主相让。”
“屁!老夫何曾让过你来着!”
素绾眨眨眼:“老庄主真个没让着妾身?那为何妾身觉得这般容易?”
夕老庄主一噎,重新投入棋局。
约莫三刻钟,一局终,素绾巧笑着道:“多谢老庄主相让。”
夕老庄主黑着脸瞪向棋盘——五子,居然才输了五子!第一次同他对弈居然才输了他五子!可恶,真是太可恶了!一定是墨君逸那个臭小子搞得鬼,一定是他!奸诈,太奸诈了!
这时,公子墨在旁好整以暇地道:“夕老庄主,还有需要考校的吗?”
夕老庄主咬牙切齿地道:“当然!最后一项,进岚!雾!阵!一个时辰,只要她能走出来,从此我便不再有二话。”
凌珏忙道:“师父不可。岚雾阵迷幻莫测,便是我等习武之人也轻易出不来,侄媳一介纤纤闺阁女子,如何能……”
夕老庄主不理他,径自对公子墨道:“如何?这是你母亲自创的。能走出来,便表示你母亲认同她;否则,说明你母亲也不看好这门亲事。意下如何?”臭小子,这下看你还有什么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