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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狄站在校场口,等候了不多一会儿,便见一人御马出现在官道之上。
蹄声渐进,马上那人也随之清晰,雪色锦袍,墨色玉带,眉目如画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怡然笑意。
李狄只在很久以前远远见过一次秦砚,对他的面容无甚印象,只依稀记得那人那天一袭素色锦衣,嘴角温润笑意,举止芳兰竟体,让人如沐春风。
从看到来人的第一眼,李狄便能确定,这人便是秦砚。
以前李狄对秦砚还怀抱敬仰之意,只觉得这人医术精湛,当年年仅一十七岁便当上了太医令,可谓是少年得志。可如今因与苏逍相交,虽对秦砚与苏家二小姐和离的原因不甚清楚,但却知是苏二小姐自请和离。
李狄人生信条之一,便是美人说的话做的事总是对的。眼前的秦砚虽然也是个美人,却是个男的。而苏家二小姐苏玉在未出阁前,便常出现在校场之上,容颜清丽,笑声爽朗,毫无官家小姐的架子。当时的李狄还是苏逍手下的小兵,苏家军私下里盛传的一句话便是“娶妻当娶苏家玉”。
因此,若是苏玉主动与秦砚和离,那错处必定在秦砚。李狄现在面对秦砚,只觉对此人再难有半分好感。
秦砚跳下马背,俊朗的脸上无任何奔波疲惫之色,面对李狄,三分笑意,声音朗朗:“李校尉。”
“今日苏少将军执勤,校场不归我管,少将军说在西校场等着秦大人。”
秦砚笑意不减:“那便有劳李校尉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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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狄领着秦砚向西校场走的时候,苏玉正带着面纱在东校场踱步,步履缓慢,心中却不知为何怎么也静不下来。
身旁不时有人来问她是何人,怎能擅入校场。苏玉被问得不耐烦,索性将面纱一扯随手揣入袖中。来人顿时恍然大悟,恭敬行礼,道一声苏二小姐经年未见,然后退回军中。
经年未见……
自从嫁与秦砚之后,苏玉确实再没有来过校场,昔日里的朝夕相处的兵,到了如今隔着一层薄薄面纱已认不出自己。现在想来,苏玉为了秦砚确实舍弃了良多,结果却只换来一纸和离书。
苏玉将心中这口郁结暗自压下,耐着性子巡视完了半个校场,正打算寻个阴凉的地方小憩一下,身后便急冲冲的跑来一人,正是方才门口几个候着秦砚的苏家军之一,见到苏玉,开口急道:“苏二小姐还请留步!”
苏玉停步转身,那人已跑得大汗淋漓,但到底兵营出身,说话还算平稳:“苏少将军与今日前来校场的秦大人不知为何打了起来,李狄校尉却站在一边什么都不管。哥几个虽然心里偏着苏少将军,可那人毕竟是朝中来使,若是在咱营里受了伤,被人说出去,怕给苏少将军惹麻烦……”
话未说完,苏玉便已知道其意,敢情是让自己过去当个拉架的。
其实苏玉私心里并不想管这茬子事儿,自从与秦砚和离以来,苏玉自己心里都憋着一口闷气,苏逍此举必是想为自己出气,苏玉没亲自跑去煽风点火便不错了,若让她去劝架……苏玉打了个寒颤,劝架这事儿真不像她的作风。
见苏玉依旧站着不动,那小兵擦了擦额上汗水,试探问道:“苏二小姐?”
苏玉回过神来,“唔”了一声,支吾道:“男人们打架,管我什么事?”
那小兵被苏玉问的一哑,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苏玉继续道:“大哥天天在校场里跟你们摸爬滚打,也没见你们缺了胳膊少了腿。再说,那个秦大人他自己就是太医令,治疗跌打淤青可是一把好手,我都没急,你急个什么?”
挨打的又不是你,你怎么可能急?这小兵险些跪给眼前这位小祖宗了,看到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自己再苦口婆心地劝说怕是也无用,只好垂了头,半是自言自语半是有意说给苏玉听地咕嘟道:“这神臂弩苏门剑都用上了,今日怕是要见血了……”
苏玉方才还悠闲自得的表情瞬间变色:“你说什么?!”
小兵被苏玉的反应吓了一跳:“方才那秦大人一进校场,就被苏少将军远远射了一箭,身长三尺三的神臂弩啊,怕也是只有少将军能拉得开……”
见苏玉已经慌了神步履凌乱的向西校场那边冲,小兵急忙补充一句:“幸好秦大人躲得快,所以才毫发无伤……啊不,至少在我来之前是毫发无伤……”
苏玉此刻早已经慌了神,本以为苏逍是打秦砚几拳替她将气出了也就罢了,秦砚虽是文官,但苏玉以前就见过秦砚使的一手灵活自如的小擒拿,就算打不过,也不会吃太多亏。可未想到苏逍竟然上演了出全武行,今日难保不会如刚那小兵所说,不见血不能善了。
想到今日来校场是苏逍的那句“若是见到秦砚,必定给他一枪汉子”的话,苏玉暗骂自己糊涂,竟然以为那只是一句玩笑话。现在想来,苏逍说这话时的样子,冷静归冷静,其中的执着认真却不容忽视。
苏玉越是细想越是觉得心里乱得慌,如今秦砚的身份今非昔比,若真是在校场里面受了重伤,苏家在太后面前怕是不好交代。
苏玉清晰记得两人当初和离的原因,正是因为如今稳坐高位的皇太后——昔日先帝身旁的宠妃苏贵妃。
那日秦砚依笑意怡然,语调温柔:“我与苏贵妃素来交情甚笃,玉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当初你长姊苏珺与常之卿私奔,我只能寻了如今的苏贵妃顶替你长姊入宫,若不是交情甚笃,又能有谁肯心甘情愿顶着别人的名字活一辈子?”
苏玉闭眼摇了摇头,一面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向前飞奔的脚下,一面摇头想把这些突兀蹦出来的声音清出脑海,却觉得这么一晃便触动了心口的那根刺,使它越扎越深。
年前先帝驾崩,身后子嗣单薄,皇子更是仅有苏贵妃之子一个。可怜的小皇子不满周岁便被推上了皇位,苏贵妃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皇太后。秦砚既然亲口承认与她交情甚笃,那他如今的身份自然贵不可言。
可如今秦砚的九分贵气,却越发衬出苏玉当初的十分荒谬可笑。
可愈是荒谬可笑,秦砚便愈是不能在苏家的校场受了打伤,否则苏家在太后面前怕是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东西校场之间距离不短,待苏玉赶到西校场时,便看到武场已被一大群凑热闹的苏家军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知是哪个大喊了一声,人群立刻分了两边,将道路让了出来,苏玉也一眼就看到了秦砚。
秦砚依旧是一身素色锦衣,手中握着一柄不知从哪里要来的破铁剑,一招一招格挡着苏逍的攻击。
苏玉不知道秦砚竟会用剑,但若要将此说为剑术,其实也不尽然。秦砚应付苏逍的姿态看似从容不迫,可懂些剑道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每招都是花架子,气韵雅致,却少了战场杀伐的狠劲。每挡苏逍一剑,手腕都被压得很低,可见臂力不足。
似是听见了周围的动静,秦砚侧头一望,淡漠的目光直直对上苏玉的眼睛,带着一丝还来不及掩饰的讶然,随即他的眼角弯起,露出一抹苏玉极其熟悉的怡然浅笑。
就在秦砚分神的一刹那,苏逍再起一剑,剑刃滑过秦砚的剑身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摩擦声,秦砚回神提剑再挡,却已迟了一步。苏逍手中的剑擦至秦砚剑柄,猛地向下一压,直指秦砚右手!
就在这时,一双纤细如玉的手突然从旁伸出,硬生生的接住了这一剑,一瞬间鲜血染红了剑身。
秦砚看向那只手,目光震惊:“苏……”
“苏玉!”苏逍一声暴喝,打断了秦砚的话,“你疯了么?!”
话虽这么说着,却急忙扔了手中的剑,一边紧握苏玉的手腕以期止血,一边冲旁边已经看呆了的人群吼道:“快传军医!”
“不用。”秦砚从苏逍手中接过苏玉的手,轻轻揉按腕上的血脉,皱眉道:“为我找个干净些的地方,寻些纱布,酒和清水过来,我来包扎。”
秦砚本身便是太医令,医术自然比军营里的军医好了不止一个档次,苏逍倒没有再多说什么,吩咐下面照办,随即领着二人来到校场后方为兵将休息而临时搭建的军帐。
秦砚自始至终握着苏玉的右腕,指尖灵活时不时在腕上轻压,待几人入了军帐,苏玉的血也差不多止住了。
帐中光线昏暗,苏逍将油灯点上,看了苏玉手上的伤口一眼,对秦砚语气僵硬道:“今日她这刀是为你挨的,若是没她,伤的就是你的右手,你可给我记清楚。”
秦砚点头:“今日恩情,秦砚铭记于心。”
苏逍又转向苏玉,语调欲言又止。
苏玉自然知道大哥心中不好受,冲他咧嘴一笑:“不疼,小时候你带我爬树,从七尺多高的树上摔下来不比这疼,当时你还在一旁哈哈笑着让我自己爬起来,如今却在这里闹别扭。”
“不疼就见鬼了!”苏逍怒道,“桌边桶里的水便是新打的清水,可以用。我去看看他们将纱布送到哪里了。”
说罢,动作僵硬的起身出了军帐。
见苏逍如此别扭情形,苏玉忍不住“扑哧”笑了,笑到一半,后知后觉发现情形不对,猛然转头,便撞进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
“呃……”笑意僵在脸上,苏玉慢慢将方才弯起的嘴角一点一点收回来,侧了头,顿觉有些尴尬。
秦砚却没有收回目光,凝视着眼前人从脖颈到耳尖慢慢爬上一层红晕,却始终不肯将视线转向他,只得淡淡开口道:“很久没有见你这么笑过了。”
苏玉这才转过头来,表情镇定地打哈哈道:“其实我每日都笑,今天哈哈,明天呵呵,后天嘿嘿,只不过你没见到罢了……哈哈……哈哈哈哈……”
“……”秦砚叹了口气,“今日之事……”
苏玉继续敷衍道:“不谢不谢,大哥平日里锱铢必报,上次东厢姨娘养的那只小黑冲着他叫了两声,也被他趁着姨娘不在踹了两脚,你不要生气,这次他打完了你,下次气消了就不会再打了。”
秦砚:“……”
到底是曾经的大舅子,苏逍的性子秦砚自然清楚。而苏玉口中的那个小黑,秦砚也知道。小黑是条狗,平日里不管逮着谁都会汪汪叫两声,若是苏逍连这都要将它踹上两脚,这小黑怕是早被踹死了。
苏玉将他和小黑比在一起不说,连说个谎话都这么敷衍……
秦砚顿时觉得有些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