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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响起纷杂的脚步声、马蹄声、人惊恐的叫喊声。
李家的黑衣健仆们各自迅速散开,动作异常整齐迅捷,纷纷自马鞍下抽出了兵器和一面小小的薄型盾牌,又在马臀上拍了一掌,马匹应声而奔,遁入了密林。黑衣健仆们快速分组蹲下,每二人护住了一辆粮车,将盾牌往身下一顿,掩蔽身形。
刷刷刷!他们动作刚刚完成,密林间已然飞出如蝗般的飞箭,倏忽落向粮车。
飞箭明亮的光芒令为首的李家黑衣健仆脸色大变:每一支飞箭后都燃烧着火苗,密密麻麻地向粮车落下,犹如一场无法阻止的噩梦!
健仆中有人盯着满天火箭,目眦欲裂,嗓音完全扭曲嘶哑了:“他,他们不是要劫粮,而是要烧毁我们的粮车……他们要毁了李家!”
黑衣健仆们被火箭惊呆了,一时忘了如何动作,一种绝望的气氛在蔓延。
平地忽然一声怒吼响起,犹如惊雷:“护粮!击退敌寇!!!”却是那为首的健仆奋力疾呼,手中钢刀疾舞,率先磕飞几支火箭。
众李家健仆立刻奋身而起,抽出钢刀纷纷激舞,力求将火箭磕飞。一时间,刀光火影,风声凛冽!
然而,刀阻飞箭,毕竟勉强,片刻之后,便有数支火箭插入了粮车之上,火焰开始蔓延!
李家健仆之首抬头望着火势冲天而起,心中突突:“难道此次运粮大计,真要毁在我等手里?!”
流云将衣服高高举起,身子缩成小小一团,低低应了一声:“是了,请着衣!”
那男花旦双手平伸,不耐烦地抖动了一下:“快上来呀,你个小厮,真是惫懒!你得替爷把头发掀起来!弄乱了怎么办?!”
流云抖抖索索拿衣服挡着自己向男花旦移动过去,将衣袖套在男花旦胳膊上,又掀起男花旦脑后的长发,轻轻挪至外袍之外,又以手当梳,轻轻梳理了一番。
做所有动作时,流云都尽力借男花旦的身体遮掩着自己的身形。令男花旦十分不喜,皱眉道:“你这小泼皮,乱挪乱动些什么?!真真的让人厌弃!”
此时李晏已在戏班班主的带领下行过男花旦身侧,并未留意流云的举动。男花旦与其他戏班人一般,弯腰行礼,面露谄媚。
他的身子这一弯,李晏身边的随从中立刻有一双淫邪的眼睛盯住了流云,蓦地眼睛一睁,面露兴奋,正是大炳。
大炳沙哑的嗓音响起:“哟吼!原来是巧云你这个小贱货啊!啊哈哈!炳爷盯你这么久了,你化成灰儿我也认得呀!别躲了,出来吧!”
一听“巧云”两字,李晏脚步立刻一停,眼神恶狠狠地向男花旦方向看去。
流云身子一抖,知道行藏已破,只有干巴巴地笑着,向李晏举手打了个招呼:“李大爷,您好!”
李晏脸色一沉,眼中凶光一闪而过,手蓦然按住了腰间长刀!
流云眼尖,立刻向后跳出一步,尖叫道:“你不能杀我!”
李晏眼角急跳:“你个死贱婢,竟敢戏耍本大爷!”眼睛横扫戏班,怒气横生:“你们这戏班,不晓得本大爷走失一个姬妾吗?!竟敢胡乱收留身分不明的女子!”
戏班班主瞠目结舌,汗如雨下:“这,这可从何说起啊?!她是男装进的我们戏班,万没想到她原是改装……更没想到,她原是大爷您的姬妾呀?!哎哟喂,这可真真是冤枉啊!”
那男花旦闻声,顿时侧身将流云完全让了出来,眉梢眼角都是厌弃:“我就说呢,这厮长得那般白净瘦弱,浑不似个男儿!哼!大爷,我等可真是冤枉,便是借我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私藏爷的人呀!爷,快别吓唬我等了,我等胆量小,再吼几句便见阎王了……”
“死开!你个二椅子!”男花旦自以为娇媚地刚刚讲到这里,瓦刀脸大炳已看出李晏脸色越来越差,顿时凶神恶煞地暴喝了一嗓子,男花旦吃了一吓,立刻闭嘴。
李晏手缓缓从长刀上挪开,伸指勾了勾:“你这贱婢,念你救过本大爷的老婆,大爷便卖你一个面子。若今日跟了大爷我回去,大爷就不跟你计较,一切既往不咎!如若不然……哼哼!”
向身后的大炳等随从们狞笑了一下:“你们想怎么作践她,便由得你们!”
戏班班主和那男旦均附和道:“这还有什么可选的?快随大爷回去吧!李大爷也是高门大户,好好的日子不过,一个女人家家的乱晃什么呢?”
流云脸色一白,眼睛滴溜乱转:“也就是说,大爷给我两条路,一条是跟您回家,一条是被他们糟蹋……是这样么?”
见流云面色惊慌,李晏微微觉得满意,声音也放松了一点:“正是,你要选哪条呢?”
流云嘻嘻一笑:“我选第三条路!”
李晏眼睛一眯,手又缓缓按上了刀把:“第三条?是自寻死路吧!”
流云眼睛晶亮:“不!第三条路是,你若放过我,我也答应放过你,将来都不找你的麻烦!”
李晏环顾四周,放声大笑,犹如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周围也是笑声一片,有人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流云,仿佛在说:“这女人怕是已经吓傻了吧,还是疯了?”
流云嫣然一笑,虽然男装,这破颜一笑,却是难掩丽色,明眸皓齿,活色生香。
李晏笑声一停,冷冷盯着她:“你这贱婢,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流云笑眯眯地道:“众位今日相聚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觐见王妃,对吧?”
李晏眼眸中冷森森的:“是又如何?”
“所以你们不能杀我,更不能糟蹋我!”流云理直气壮。
李晏伸舌舔了舔唇,铮的一声,按动机簧,刀已跳出刀鞘两寸:“这是理由吗?!”
流云笑眯眯:“因为我认识王妃呀!”
李晏愕然,众人也是面面相觑,半晌,后台再次响起了哄堂大笑。
“这女子为了逃命,已经什么鬼话都乱扯了!”“哈哈哈!真是满嘴胡浸!认识王妃?!这里谁不认识王妃!只是王妃认得你吗?!”
流云挺起胸膛,大声道:“王妃自然认得我!”
李晏举手示意众人安静,上下打量着流云,眯着眼缝:“贱婢!你可是活腻歪了?!竟敢扯上我李家最尊贵的大小姐……”
流云不等他说完,清脆地插口道:“我知晓李家小姐,也就是王妃的闺名!”
李晏眼神一缩:“这算什么证明?!你这个贱婢,今日是真真的激怒我了!本大爷定要将你擒回,卖入勾栏院!”
流云眼珠急转,长叹一声,伸手将小帽摘下。顿时,一头乌云般的秀发落下,青丝如缎。
配着一双点漆般的秋水双眸,此时的流云容色逼人,戏台后轻轻响起了屏住呼吸的声响。
流云淡淡道:“罢了,我原不喜以势压人,但今日你等定要苦苦相逼,我也只有承认了——我也是王妃,乃燕王侧妃丁氏流云。”
停了停,流云身上流露出罕见的威严:“你等若是不信,待我姐姐燕王正妃李氏云兰驾临,一问便知!”
李晏一愣,上下打量流云,忽然仰面哈哈一笑:“这也奇了!你这贱婢还真是狡计百出!哪有王妃当得好好的,却打扮成青衣小厮的模样,潜藏在这破烂戏班的后台伺候伶人的道理!当我李晏李大爷是傻子吗?!什么也莫说了,今日,我定要拿你开刀!”
流云闻言跳后两步,她本距离戏台就近,之前便连连退步,身子已靠近戏台的登场门,此时闪身在登场门门帘处,厉声怒喝:“李晏,你个贩夫走卒,也敢以下犯上,威胁本妃!你若不怕今日在雄城身败名裂,便上来杀我!”
说毕将帘一掀,戏台上嘹亮的鼓点和歌唱冲进了后台来,隐约可见戏台下人头汹汹,恰似一片海洋。
天刚蒙蒙亮,皇城之外,刚刚下过一场雨。老旧的城区一角,泥泞的街市,一个瘦削的身影拖得老长。林子谦一身半新不旧的官服,郁郁不乐行走在充斥着烂菜叶、臭鱼烂虾,散发着恶臭的路径之上,身后只有寥寥两名仆役。
林子谦容色俊美,虽然两鬓染霜,却仍是仪表堂堂。此时他身后一胖一瘦两名仆役,正自跟他调笑,口气中毫无敬重之意:“林大人,您的丽姬儿不是燕王的姬妾么?您怎么还在这里做个小小的县臣主簿?”“正是呢,以林大人的仪容风度,便是当个丞相也是绰绰有余的!”“哈哈,你这就不懂了!要当丞相,得当咱万岁爷的岳父!”“哈哈哈!正是呢,我竟糊涂了!”
两个仆役挤眉弄眼,说得极是高兴。
林子谦吸了口气,厌烦地看了二人一眼:“我林子谦岂是那等卖女求荣之辈!”
那胖仆役笑道:“哦!那您倒说说,您是什么样的人呀?”“我,我林子谦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主簿,却有两袖清风,一颗忠心呢!”林子谦挺起了身板,大声道。
那瘦仆役嗤笑:“正是!您不是卖女求荣之辈,只是不晓得图什么,只管巴巴儿地把女儿送去给人家做妾,是也不是?”
林子谦脸皮顿时紫涨,一时期期艾艾回答不上来。三人缓缓行路,却不防一抬头,鱼肚白的天空中飘起了滚滚黑烟,夹杂着马嘶人声,十分慌乱!
林子谦一个愣怔,几乎站不住脚步:“这,这个方向……”
“粮仓!是粮仓!”“哎哟天哪!粮仓失火了!林大人,你,我,我们可都活不了了!”
一胖一瘦两个仆役顿时大呼小叫起来,惊慌失措。林子谦勉强振作,嘶声道:“别急,别慌!还没确定是否粮仓失火……”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粮仓走水啦!快救火呀!”“快快快!来人呐!”
闻声林子谦再也支撑不住,大叫一声瘫坐在地,只觉双腿战抖,挣扎了半日只是站不起来。那两个仆役惊呼着冲向粮仓,将林子谦撇下不顾。他自觉头昏眼花,只是努力平静呼吸:“……莫急,莫急,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
混乱之中,一张清丽无伦的面庞浮上心头,他立刻精神一振:“正是!丽姬儿,我的丽姬儿必能救父于水火!”
思忖已定,林子谦顿时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勉力支撑着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淤泥快步向粮仓奔去:“来人啊,救火啊!”
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犹如一片树叶,飘然落地,褪下蒙面巾,莺儿宜喜宜嗔的面容露出,望着林子谦消失的方向嗤笑:“你的丽姬儿?哼哼,这一次你自会知晓,她到底是不是你的丽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