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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爆裂的灯芯带起一滴红色烛泪,缓缓软倒。宫灯的红色纱笼外,一只飞蛾正努力冲刺,试图投火**。
茶香袅袅,半室悠然。小宫女轻摇小扇,将红泥小炉上的茶汤养得滚热。
柳贵妃皓腕如雪,将碧色诱人的茶汤倾入半透明骨瓷茶盅:“姐姐请用。”
皇后端起茶盅,半眯双眼,先品了一番茶香,淡笑:“妹妹的茶艺越发精进了。”
柳贵妃笑不露齿:“姐姐谬赞,妹妹受之有愧。”
“启禀娘娘、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前来问安!”太监不高不低的声音自门外传入。
皇后手中佛珠轻轻一顿:“蹊跷,这蹄子,明知这么晚了,忽然跑来问的什么安?”
柳贵妃:“莫如吩咐下人们,便道姐姐歇息了,让她明日再来?”
皇后沉吟,忽然微笑:“罢了,让她进来吧,哀家倒要看看她有何话讲!”
柳贵妃识趣地敛裙起身:“那妹妹告退了……”
皇后反身握住柳贵妃的手,轻轻摇头,下巴往内室摆了摆。柳贵妃会意,悄无声息退入后堂。又早有识趣的女官,率领众宫人手脚麻利又悄无声息地将红泥小炉及一应茶具撤下。
皇后看众人屏息退下,方淡淡开口:“让她进来吧,秋日夜凉,在风地里站久了,莫冻坏了小姑娘家家的身子。”
随着门帘掀起,淑妃被宫人提灯引入,她身披一件水红艳色滚金边的斗篷,珠翠满头,额间垂下一粒小指肚大小的蓝宝石熠熠生辉。
淑妃进得门来,立刻粉面含春跪倒在地:“严氏淑妃问候皇后娘娘金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淑妃低着头,奇异地发现等不到那句“赐座平身”,便略抬眼皮,瞄了一眼,发现皇后看她跪在牡丹纹地毯上,似乎出了会儿神。淑妃又等了片刻,屋内仍是屏息静气,不得不略提高了声调:“严氏淑妃问候皇后娘娘金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后慢抬手腕,端起一旁的参汤来略抿一口,珍珠念珠碰在杯碟上,叮叮轻响:“罢了,妹妹起来说话,赐座。”
淑妃敛裙起身,有宫女替她接过艳色斗篷,端上一张铺着红色绣褥的圆凳来。
淑妃在圆凳上坐定,露出了修身剪裁的一套水红纱质宫装,领子微敞,露出下颌清丽的线条,两弯锁骨,精巧地隐向衣襟内侧。
皇后慢慢地看着,拔下一股金钗,对着身侧的莺儿道:“哀家这会子忽然想吃些个坚果,你且给我拿些来。”
莺儿应允,呈上一碟敲开了一半的核桃。皇后掂了一只在手里,一头用金钗慢慢挑出里面的果肉,一头笑着对淑妃:“这么晚了,还劳动妹妹来哀家宫中走一遭,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么?”
淑妃笑如花开:“皇后娘娘问得是呢,妹妹虽然年轻不长进,但心地是常念着姐姐的,心说姐姐虽执掌禁宫,但平日怕是连个能正经说话的人也挑不出来,因此这会子听到个趣闻,便急着想说给娘娘听听,也解解闷!”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皇后的掌已劈头打在莺儿的脸上,莺儿不防,手里的核桃盘子没拿住,满盘的核桃骨碌碌滚了一地。
只听皇后冷笑:“你们这些奴才,越发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这等货色也敢往哀家面前送!放在那里坏了也不知几年了,要你等何用!”
说着,便将莺儿的手拖过来,用金钗使劲戳,只几下,莺儿的手背已见血痕。
淑妃脸色一变,话头顿时接不下去。皇后戳了十数下,将莺儿的手甩过一边,复笑眯眯地看向淑妃:“淑妃妹妹,你方才说的什么?”
淑妃勉强微笑:“我,妹妹想给娘娘说个趣事解解闷……”
皇后好整以暇地将金钗插回鬓间,接过女官递来的绢子擦了擦手:“前头那句。”
淑妃想了想,脸色顿时白了,扑通跪倒:“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奴婢真的是想给娘娘说话解解闷来的,奴婢,奴婢……奴婢不会说话,娘娘责罚!”
皇后看向屋外宫灯,一群飞蛾正扑簌簌地往上撞,不由笑了:“不会说话么?万岁爷那边,可说你能言善辩,是百里挑一,万里挑一的一张巧嘴!怎么这会子便说自己不会说话了呢?”
淑妃伏在地上,咚咚叩首:“娘娘恕罪!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在娘娘面前卖弄灵巧了!”
皇后这才缓缓将视线挪到淑妃身上:“既如此,妹妹是懂规矩了,罢了,早说地上冰寒,妹妹不可冻坏了身子,起来说。”
淑妃闻言,又战战兢兢磕了个头,才爬起在原地站着,再不敢随意坐下。皇后见她头发散乱,双目红肿,大失神采,顿觉心情大好,带了笑意发问:“好了,妹妹要讲的趣闻是什么?”
淑妃战战兢兢,勉强笑答:“皇后娘娘金安,可曾记得五日前,当朝四皇子燕王向万岁爷求了一个宫女为侧妃之事么?那位宫女,是柳贵妃柳娘娘身边的流云姑娘……”
皇后神色淡下来:“哦……不过一个小小婢女,有甚蹊跷么?”
淑妃还是不自禁带上了几分神秘之色:“听闻外间传言,那位流云姑娘自进得王府,便令燕王妃欠了她一份大人情!”
皇后眉峰一跳:“从何说起?”
淑妃凑近几步:“那日燕王妃至燕王宠姬丽姬夫人房中探视丽姬夫人产下的小郡主,不意待王妃离开,小郡主便丢了性命!一时间合府动荡,都认定是王妃下了毒手……”
皇后一只手僵在原处,想了想,摇头:“那燕王妃哀家见过,不似心狠手辣之人……”
淑妃媚笑:“所以还是皇后娘娘有识人之明,但当时证据确凿,丽姬娘娘又哀哀痛哭,不由得众人不信了几分。合府上下,便只有刚到府一日的流云姑娘站了出来,说莫扰了事故现场……”
皇后微微提高了声音:“事故?”
淑妃点头:“正是!原来流云姑娘一眼看见丽姬夫人房中帘幕低垂,门窗密不透风,这皆是为了丽姬夫人还在坐月子防风——又有郡主床下半盆火炭,却就是惹祸的根苗了!”
皇后眼睛眯成一线:“火炭?密不透风的房间?”
淑妃连连点头:“众人本不信这两者会要了小郡主的命,流云姑娘急了,便将自己的猫儿放入房中,照样升起火炭盆,又将门窗密闭,放下帘幕。果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再开启房门,那猫儿便昏昏倒在地上,失了知觉,几乎断送性命!”
皇后倒抽一口凉气:“如此说来,这流云算得火眼金睛,大理寺的官员竟不如她了!”
淑妃见皇后听得认真,脸上复现光彩:“正是呢!所以臣妾特来给皇后娘娘说说这件稀罕事,若是来得迟了,怕别人抢了先,臣妾就失了逗娘娘欢心的机会了!”
皇后淡淡扫了她一眼,点头:“难为妹妹惦记着姐姐,夜已深了,怕太黑了妹妹不好走路,来呀,送客!”
淑妃一脸媚笑僵在脸上,只得悻悻告退。
屋内一时静下来,莺儿适时发出吸气声。皇后从沉思中醒来,露出一脸疼惜挽过莺儿的手:“我的儿呀,方才伤了你吧?可别怨哀家下手狠,心里要是有怨气,你便打哀家几下,骂哀家几声,也是应该的!”
莺儿笑颜如花:“方才是有些疼,皇后娘娘的手一摸,莺儿便一点也不疼了呢!娘娘的手竟是灵丹妙药,莺儿再不敢离了娘娘!再说,莺儿知道娘娘方才心里想的是扎那个小蹄子,要娘娘出气,就该多扎几下呢!万岁爷是什么身份,娘娘是什么身份,她一个淑妃,便敢这样随意议论人!”
皇后将莺儿拉了在身边坐下,频频点头:“正是!还是莺儿懂哀家的心!”
柳贵妃自内室走出,向皇后福了一福:“皇后娘娘金安!”皇后点头,伸手将她也拉过坐下:“禁宫之大,常有种种的丑态上演,哀家身边,离不了诸位卿家!唉,如今哀家年纪见长,不似先前杀伐果断了,以后还需要你们多多帮衬着点儿!”
柳贵妃执住皇后之手,三人一时无语。半晌,柳贵妃方道:“皇后娘娘教训得是……”皇后轻笑摇头:“罢了,不说这些丧气话!那名叫流云的,果然是个人物!哀家的麟儿若得此人,必是得力臂助!”顿了顿,眼中透出皇后的傲气:“不过一个小小女子,要得她身心皆容易!”
燕王妃已经是第七次跑到流云屋里,明明天黑了也不肯离去,顾自眼泪汪汪地执手倾诉:“妹妹来了就好了,姐姐在这燕王府,也没个知心说话的人!幸得妹妹仗义执言,才救了姐姐性命!”
流云却对着榻上的白猫翻白眼:那猫自上次被流云“陷害”了一把,便非常记恨,终日用屁股对着流云,也不管流云用多少美味佳肴在它面前炫耀,它的蓝眼始终不肯正视流云。
燕王妃从跟来的小侍女身边取过一个镶满珠翠的盒子,喜盈盈地递到流云跟前,打开,是满满一箱半个指肚大小的珍珠,在昏黄的灯火掩映下润泽无比:“妹妹,这是姐姐自娘家带来的上好的南洋珍珠,难得的是大小均匀,妹妹且留在身边做些首饰珠花之类的。姐姐瞧妹妹人才相貌均是极好的,就是少了妆点。”
流云终于叹气,捧住珠盒:“王妃娘娘,流云已再三说过了,流云只是不愿意发生冤案。娘娘这样尊贵的人,犯不上这样计较报答之事,流云什么也不缺……”
燕王妃却瞬间红了眼睛:“妹妹是宫里柳贵妃调教出来的人,果然看不起姐姐出身商户,是么?姐姐知道自小书读得少,不懂得王宫大院的规矩……”
流云赶紧放下珠盒,扯着帕子替王妃拭泪:“娘娘说哪里话来?!这不是折流云的寿吗?!”
燕王妃重现笑容:“那么,妹妹就认了我这个姐姐吧!”
流云叹气,轻轻点头。燕王妃大喜,拉着她便当场跪了下去:“黄天在上,燕王妃李氏云兰,王侧妃丁氏流云义结金兰,从此后祸福与共,荣辱共享!”
流云翻着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趴伏下去……耳边却忽然传来低低的男子笑声:“都道燕王妃是个蠢人,今日一见,果然蠢到有趣了!”
流云只觉眼前一黑,柔软的地毯迎面而来,缠枝纹如泣如诉。
榻上白猫猛然站起,全身毛发倒竖,一根长尾涨得老粗,凄厉的嘶吼划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