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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梵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落荒而逃。
她带着肯定的语气问出了那句话,然后不等他回答就匆匆跑开。为什么要逃?明明自己刚刚才见到崇拜了这么多年的那个人。
那可是师诏啊,活生生的师诏竟然出现在她面前了。
“师父!”她带着惊慌的神色闯进书房,一进门就直奔苏世,双手拍在桌子上的时候,那看似坚实的梨木桌子就这样生生被她拍成了两半。
坐在桌子后面的苏世还握着笔,也没理会她这冲动的举动,另一只手对着塌在地上的桌子碎片凭空一勾,整张桌子就恢复到了完好无损的样子,连桌上的纸张都没有皱。他耐心的提笔在纸上继续写着本该写的东西,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放下笔看向她,“怎么了?”
梵音早被他这不慌不忙的动作磨得没脾气了,此刻倒是能够平心静气的问他,“外面那个人是师诏?”
“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看着她哑口无言的模样,苏世倒是不以为意,“是他又如何?”
是啊,是师诏又如何?与她有什么关系?
梵音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半天才想起自己本想说的事情,“那我是谁?青央?”
“为什么这么问?”苏世收拾着桌上东西的动作没有半点停顿。
“我一直以为,师诏不会......不会在意除了青央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她斟酌了一下语句,想要尽量清晰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虽然这也仅仅是她的猜测罢了。
她对师诏的了解全部来自于传闻,而在传闻中,那个人其实是十恶不赦的,“叛徒”、“暴君”......诸如此类的称呼通通强加于他。但是并没有人否认师诏对青央的忠心,或者说,唯独这一点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
梵音还记得那个参与过巫妖大战的老仙君在提起师诏的时候,总是捋着长长的胡须,既似赞叹又似哀叹的回忆着,“当年啊,妖族谁不知道师诏能打,但谁也没想到他真的那么能打。”而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还会加上一句,“可惜他只会为了青央出手,除了青央之外,没人能命令他。”
其实,同样没人否认的是师诏为了青央之死才叛出妖族这个事实。
这些事情都告诉梵音同一个事实——师诏不会在意除了青央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
可是无论是在阴间那一次,还是在涂山的那一次,这个人都是主动找上她的。他对她的关心,他只在对着她的时候才会露出的温柔神色,她没有别的猜测了,只能异想天开的猜测自己就是他要找的青央。
管梨曾经说过,青央早已转世托生,只不过天狐毕竟与众不同,转生的*镇不住天狐的魂魄,唯有东皇钟才能救其一命。
如果她就是青央转世的话,一切便能说得通了。
面的她的质问,苏世始终没有回答,梵音觉得,他大概是在考虑着要不要将真相说出口,所以她耐心的等待着,希望能够等到他开口。
只是当他真的开口时,却是问出了另一件事,“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像我吗?”
不经他提醒的话,梵音险些忘了这两人的长相有几分神似。
师父曾经说过,不是自己他像对方,而是对方像自己。所以说,其实是师诏长得像苏世?
为什么?
“因为当年的他还太弱了,妖族的很多人都能算得上他的师父,包括我。”十七万年过去了,当年的一些小事苏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唯独这件事还一直记得清楚,“本身毫无修为的人极易受他人影响。他那时只是因为青央的一颗灵珠才有幸化为了人形,后来在我这里学了一些本不该他学的东西,他本身又没有什么道行可言,潜移默化的便越来越像我。只是,你可知道他当年那般仇视我,为何还能甘心向我求教?”
梵音没有说话。
“因为在青央的生死面前,他可以向任何一个人低头。”一想到当年那个不服输的少年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场景,苏世就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想要天狐一命的人不在少数,纵然青央座下有三千神将,师诏却一个也不信,他只信他自己。他想成为最强的那个,为了青央平安无恙,什么事他都可以去做。”
若是让时光倒退回十七万年前,苏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为师诏说出这些话,可是如今真的说出口了,却意外的不是什么难事。
“您为什么要说这些事?”沉默了半晌,梵音才开口问道。
即使心知她是在明知故问,苏世还是直言道,“为了给你一个答案。”
有些真相已经是昭然若揭,无需再问。
“我可不可以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那般,梵音又觉得那噩梦般的疲惫感重新向自己袭来。没有恍然大悟,更没有震惊之感,她只是有些累。
当她问出那个可能性的时候,其实她是想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是这一次,她的师父偏偏没有选择骗她。
“就当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以后我只留在昆仑山陪着您,再也不离开了。”依她看来,她做过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五千年前贪图尘世繁华而走下了昆仑山。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又怎么会招惹上这么多事情?
其实没记起自己是昆仑山的梵音上神也好,如果她一直是九重天上的小神仙,成日为了凡间男女的姻缘而忙碌,总好过知道了这些事情的自己。
“只要你愿意。”面对她这有些无理取闹的要求,苏世只是笑了笑,笑得很浅,但是连目光都变得温柔了起来。他确实很少露出笑容,唯独在看向她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柔和的神情。
“只要你想,你就仅仅是这昆仑山的梵音,不是任何人。”
在这世上,会对她说出这句话的只有面前的男人。
梵音忽然想到了师父与青央曾经的关系,心中不禁有些恍惚,可是对于她来说,无论是多么刻骨铭心的往事,只要并非存在于她的回忆之中,便不算是属于她的。
真正属于她的回忆,只有这七万年来的师徒情分,只有这些才是真实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喉间一酸,就像是七万年来在昆仑山的每一日那般,她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偎依在自己师父的怀中,明明想流泪,蹭蹭自己的双眼却又摸不到泪水。
只是那声音还是带着沙哑,“师父,我是不是曾经辜负过什么人?”
其实她很想逃避这个事实,可是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如果曾经的她不懂男女之情,那她当真喜欢过谁吗?她当真知道什么才叫喜欢吗?如果她不知道,纵有万般深情被捧到了她的面前,于她而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很多很多人。”苏世不知道自己这样回答她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真的吗?”梵音有些不敢相信,却为了他认真的语气忍不住咧嘴一笑,“那我该怎样偿还?”
这句话一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愣了一下,掌管姻缘多年,她比谁都要明白什么叫做男女之情,而男女之情又怎么能用“偿还”二字来形容。
“不是所有事都可以偿还。”苏世有些失神,多少年前,那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少女也天真的问出了该如何报答他的话,在她的眼中,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就要还回去十分,任何事情都是如此,更遑论她伤害了谁。
可是感情这种事,本就没有对错,何来伤害与偿还。
“你只能选择一个人,其他人注定要被辜负,这不是你的错。”他轻声说着,“只要不再辜负你选择的那个人就足够了。”
梵音终于发现自己在逃避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了。
或者说,害怕。
只因没有了曾经的记忆,那些往事与真相于她而言并没有多少真实的感觉,所以她能够做到不去深思,甚至不去在意。可是唯有一点是真实的,那便是感情。
她想,她应该是真的有些喜欢管梨了。
所以,她会为了自己已经不记得的那段回忆心烦意乱,所以她才会抗拒那段往事。因为无论过去发生了多少刻骨铭心的往事,她喜欢的是从瀑布初见时开始重新结识的那个管梨。
她更抗拒自己便是青央这个事实。
如果她是青央,这一世的她是不是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她害怕的是,无论前生还是今世,青央都没有喜欢过师诏的这个事实。
她害怕自己辜负了同一个人两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