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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堤两旁劳工挥汗如雨,如此大规模地修筑堤坝算得上大越开国以来头一回,往常从未出现过这般灾情。偶有哀鸿传来,实为不可避免,朝廷征收男丁,便有官员从中大做文章。规矩是但凡家中有十八以上四十以下的男丁,皆要帮着修河堤,若是不想去每人便交一千纹银。
是以家境殷实的躲过了,生活贫苦的却只能来做劳工,好在朝廷给管饭。
傅容来后对此现象自然不满,曾与管河务的陆大人提过,可惜对方是个阳奉阴违的。他尚在思索是否该将此事上报皇上,对方已经先一步参了他一本,理由是与何巡抚根据槃互,压榨劳工。
天晓得他来苏州府之后只与何巡抚打过一次照面,便落了人口舌。皇上得知后并不急着做反应,只让他们各司其事,秉公办事,不得在此关头上生事端,措辞之间似乎已洞悉陆震所作所为。陆大人两头不落好,自然对傅容暗暗怀恨在心。
未料想一来一往之下,独女陆井沛却看上了傅容,甚至为其展开攻势,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可把陆震怄出一口老血。
这闺女从小便让他操碎了心,做事从不循规蹈矩,离经叛道。偏爱拳脚功夫,没个姑娘样子也就罢了,竟然执意要当起捕快。为此两人父女关系僵持不下,最后陆震拗不过她只得妥协,才致使今日她愈发骄纵的局面。
傅容掸了掸肩上尘土,整个在河坝劳务身上没有干净的,去巡抚府总不能过于腌臜,他正欲回住处换身干净衣裳,后头士兵匆忙追上来道:“傅将军,今儿个陆捕头又来堵您了,底下人没让她来里边,您看如何处置?”
起初听到陆捕头三个字傅容便皱起眉头,没见过这般难缠的女人,明里暗里不知示意了多少遍,依旧浑然不觉地继续出现。他继续往外走,脚步未停,“叉出去。”
该士兵抱拳应是,旋即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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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容换了身天青云纹道袍,穿云头履往巡抚府而去。
他身旁没带人,显然高估了自己本领,没走多远便失了方向。寻了个人问路,却不起作用,抬眸觑见客栈匾额上写着几个辉宏大字“来仪客栈”。
适逢店内伙计在门口迎客,他便上前询问,伙计给他指了方向,“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向南拐两道弯便是了。”
傅容答谢后正欲离开,余光瞥见客栈二楼一道豆绿色身影,模样很有些像薛纷纷身边的丫鬟饭饭。因着她平日出现的不多,是以傅容不大能确定,“刚才过去的那姑娘,也是住在本店的?”
伙计循着望去,廊庑空无一人,哪有什么姑娘痕迹?
“不知大人指的哪位?”
眼看时间无多,傅容便打消了本欲上楼探看的心思,大抵是认错了。薛纷纷眼下正在永安城将军府,临行时地还卖乖讨巧地说:“我就在这等将军,哪儿也不去。”
他不免加快步伐,迫切地想处理完这边事情,早日赶回永安城去。
巡抚府内早已有人等候,见得他来忙迎入府内,带往正堂去。府内栽种松柏,大有直入云霄之势,一路青石板铺地,园圃修葺齐整,可见经过一番精心布置。
厅内不止有何巡抚一人,他底下八仙椅上还坐着两人,一位是何清晏,另一位想必便是薛锦坤。他先向何巡抚客气一礼,再与两人分别打了招呼,“上回跟夫人一同回粤东,却没机会见到兄长真面目,未曾想到竟然能在苏州府遇上。”
薛锦坤站起来笑道,“久闻傅将军盛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两人都是官场老手,寒暄客气手到擒来,你来我往竟把另外两人撂在一旁。如若不是何巡抚咳嗽一声提醒,想必便就此跑题,忘了正事。
“不孝儿给您添了麻烦,今日特请将军过来设席,了表感激与愧歉之情。”何巡抚站起打了个方向,“请随我到偏厅去。”
傅容这才注意到一旁一直低垂着头的何清晏,语带调侃地问道:“何公子可是不适应军营中生活,这才逃回家来的?”
话音刚落何清晏霎时红透耳根,连连摇头,身子不着痕迹地往薛锦坤身旁挨了挨。
薛锦坤眼中含笑,“将军慧眼,看来我便是那罪魁祸首。”
他倒有自知之明,不止把何清晏带了回来,顺道拐带了薛纷纷,岂不是罪魁祸首?
何巡抚在前头低声一咳,脸色甚是难看,接触到傅容视线,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将军您坐。”
傅容推辞两下见他坚持,遂先落座,剩下三人渐次分坐。
桌上已经摆好八碟八碗,中间白釉绘芝兰草碟子里盛着清蒸葱姜蒜三丝河鲶,鲜香味扑入鼻息,令人食欲大开。然而自从得知薛纷纷不吃鱼后,傅容也大约两三个月未碰,眼下觑见不由得想起薛纷纷来。他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入口中,果然鲜嫩入味,赞不绝口。
然而这顿饭注定了吃的不会清净,没等何巡抚开口,薛锦坤已经停箸一本正经地道:“今日趁着傅将军在场,我有一事要向何巡抚恳求。”
偏何巡抚充耳不闻,全然没听到的模样,“将军,清晏此次擅离职守,我本想严加惩戒一顿。不过他既然已经交给了您,便全权由您处置,今次邀您前来也是有其中原因。还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待会儿将他一道带回河务处,或许能看着帮上些忙。”
傅容一笑,调笑之中有几分无可奈何,“河务这事归陆大人管,我不出几日便要回永安城。况且不如何巡抚说的轻巧,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看相较于这些体力活,何公子更适合翻阅书卷,这种事情强求不来。”
一席话将何巡抚堵得哑口无言,正因为他说的在理,才更加无法争辩。
薛锦坤低头转了转面前墨彩小茶杯,嘴角翘起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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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巡抚未能达成想要结果,除了开场那几句便再没说过其他,倒是薛锦坤与傅容十分谈得来。两人一见如故,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旁人连插话的余地也无。
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推杯换盏,意兴正酣,忽有家仆来报,走到何巡抚身边低声道:“老爷,府门口来了个女捕快,声称要找傅将军。”
他虽放低了声音,但在场几人均能听到,薛锦坤好整以暇地睇向傅容。
便见后者动作一顿,脸色明显僵硬不少,眉心拧成一个疙瘩。
陆井沛跟他的事连薛锦坤这个才来几天的外客都知晓,更别提何巡抚了,他笑容意味深长,暧昧地问道:“将军看如何是好?”
傅容低声,不容争辩:“打发了走。”
“哎哎。”何巡抚应下,交代了下人后继续招呼他。但人总归有几分好奇心,更何况是此等大八卦,“依我看那陆捕头除了悍点,委实是个不错的姑娘,将军为何总拒人千里之外……”
傅容仿似听了多大笑话,哈哈一声,“照何巡抚的说法,莫非天底下不错的姑娘我都要收入囊中?”
自知说错话,他讪讪跟着一笑,“那您为何……”
一个姑娘抛下面子锲而不舍地追随,想必是下了很大决心,即便冲着这份心意,久而久之也该会被感动。可傅容心肠却像是石头做的,任凭怎么努力端是无动于衷,甚至有人传言他是惧内所致。
傅容夹了口回锅肉,“看不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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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巡抚府出来,傅容于薛锦坤在门口道别,只可惜人未走远,傅容便霍地停住脚步。
便见前方立着一位身材高挑,穿青衣罩红布背甲,腰束青丝织带的姑娘立在墙外,见得他来缓缓走出。在光线下皮肤呈健康蜜色,眉峰上扬,冷傲清俊之下又带着盛气凌人的味道,此刻正抿着薄唇向傅容看来。
不远处薛锦坤恰好觑见这幕,脚步微停饶有趣味,旋即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
傅容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旁若无人地径直大步离去。
陆井沛在此等了他大半个时辰,怎能容他就此轻易离去,上前挡在他身前,竖起佩剑横在他身前,黛眉一竖厉声质问:“傅容,你究竟什么意思?”
傅容垂眸睨她一眼,“难道傅某说的不够清楚,才让陆姑娘误会至今?”
对方显然气恼极了,“你说的是够清楚了,可惜我却不明白!难道你拒绝我,只是因为你娶了妻室?”
傅容抬手挑开她剑柄,态度坦然明确,“正是。”
陆井沛忽地放声大笑,猝不及防地攒紧傅容护领,“那又如何?我都不介意,你身为一个男人却还要婆婆妈妈?”
大街上两人此举实在不妥,再加上最近传的风言风语,是以路人投来数不尽的看热闹目光。傅容不欲跟她牵扯,沉下脸色正欲拿开她手,抬眸觑见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显然是冲着二人的方向。
马车稳稳停下,车内伸手一手打帘掀起,便见从里面缓缓步出一人。
眉目似画,皎如日月,杏眸抬起,落在陆井沛紧攒傅容衣襟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