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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动之下出了将军府,薛纷纷行至街口霍地顿住,举目四望,一股苍凉之感油然而生。
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处。
……心塞。
她一摸身上荷包,只得几个铜板,便摘下耳上金镶玉葫芦耳坠往一旁当铺走去,换了几十两银子,满载而归。街尾是一处驿站,那处有租赁马车,薛纷纷到了那处选了匹毛色棕黑发亮的骏马,正欲付钱,却被身旁一人抢去先机。
那人朝她一揖,细声道:“夫人,这马是小人早已物色好的,还望夫人另择良驹。”
说罢一抬头,薛纷纷这才看清模样,眉头蹙起疑虑不解。
“你不是那……”未说完对方朝她挤眉弄眼,薛纷纷会意停口,但不轻易放过他,“是你物色的又如何?我方才来挑马是店家可没告知,若是如此,我是否也可以说这马是我一个月前就相中的?”
常公公一笑,脸上挤出几朵褶子,“夫人可别为难小人了,眼下正有要紧事,还望夫人成全。”
薛纷纷无趣地撒开缰绳,退至一旁,“给你就是了。”
她环顾马厩一圈,再无看上眼的,只得悻悻然离去。
只还未走出几步远便又被人叫住,薛纷纷乜他一眼似笑非笑,“您还有什么事?”
常公公看她身后无人,“夫人今日怎么一人出来,傅将军没陪着您一起?”
正戳中薛纷纷痛处,她当即敛去笑意面无表情,“常公公也兼管旁人家务事?”
“不敢不敢。”到底是常年在御前当值的,看人脸色工夫一流,旋即赔笑道,“夫人来租马,是打算出远门?”
她淡淡,“方才是有此打算,不过现在不想了。”仍旧不忘揶揄,“常公公不是说有急事?怎么这会子倒悠闲得很。”
常公公讪讪,翻身坐下马背,一踩脚蹬子俯身看她,热心推荐,“夫人若是没固定去处,小人知道一家新开茶点铺十分不错。”
说罢见薛纷纷丝毫不为所动,便不再卖关子,“那处在西大街路中段,名曰香翁,夫人一去便知。糕点制作精良,那水晶桂花糕晶莹剔透,直看得人不舍得下口。茶水亦十分有特色,是用玫瑰茉莉菊花等晒干花瓣并名茶窨制,既新鲜又好喝。”
常公公一提缰绳,不敢再看薛纷纷反应,已经骑马离去。
徒留下薛纷纷立在原地,听着是有几分意思,那花茶是她闲来无事摆弄出来的,没想到还有旁人跟她一样闲。
*
永安城数东北两条大街最为繁华,行人商贩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薛纷纷随着人流前进,见着哪家店面顺眼便进去溜达一番。她东番西看,却并不买东西,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仍旧两手空空。
字画店老板见她拿着幅山水清泉画看得仔细,连忙推荐,“夫人好眼力,这画可是出自名家之手,千金难求。夫人若是喜欢,不如置办一幅挂在家中,既能欣赏又提升品位,您意下如何?”
没想到店主是个如斯热情的,薛纷纷讪讪放下那幅画,仰起脸愧歉一笑,“可是我没钱。”
店主脸色一变,“那您是……”
“我就看看。”她小心翼翼放下那画,做足了离开的姿态。
店主一脸晦气,摆了摆手道:“走吧走吧,别挡在这儿妨碍小店生意了。”
好现实的嘴脸,比那天公变化还快,薛纷纷瘪瘪嘴,转身欲走。
身旁不知何时立了个人,眼前是一袭玄青云纹道袍,腰绶玉绦。往上是含笑的桃花眼,薄唇挑起,一指薛纷纷方才看的那画,“店主说这画千金难求,不知究竟卖至几千金?”
薛纷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同店主讲价,仿佛遇见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待到纪修将那画塞她手里,先一步走出字画铺,她才如梦初醒般快步跟上去。
她单刀直入,“您为什么要帮我?”
纪修停在一间楼前,看向抱画而至的姑娘,“傅夫人若是喜欢这画,朕如何能袖手旁观?”
薛纷纷小声,“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
话音刚落见他脸一沉,改口问道:“这画花了多少钱?”
纪修看着她,慢悠悠伸出一只手掌。
薛纷纷脸煞白,难以置信,“五千?”
店铺门前来往行人被她声音吸引,忍不住侧目探看,薛纷纷连忙放低声音,但仍旧掩不住话里愤恨痛心滋味,“皇上是不缺钱,可也不该如此大手笔才是!况且这画真假未知,若买的是赝品如何是好?”
纪修敛去笑意,一改方才闲适,“谁说这画是送你的?朕只不过先替你付了钱,日后傅夫人还要还给朕的。”
薛纷纷脸一黑,霎时忘了尊卑急道:“我又没非买不可,是你要多管闲……”
幸亏及时管住了嘴,但难掩心中不平,不怕死地顶撞,“我没有钱。”
平白无故损失了五千两银子,任谁心里也不好受,况且还是薛纷纷这般锱铢必较的人。
纪修状似惬意,折扇轻敲掌心,“不急,朕可以等你慢慢还。”
薛纷纷颇为不解地觑他,怎的这皇上成日里在街上游荡,宫中事情很闲?天下大事不必操心?还要咬着她这五千两银子不松口,实在让人费解。
她垂眸看了看怀中水墨画,咬咬牙悔不当初。
“傅夫人若是不急着回去,不如随朕去这店里一趟。这家店新开,许多糕点朕不清楚,想来夫人应该很有见地,可以为朕指点一二。”纪修目光转向身后店铺,门口匾额行云流水般写着两个字,香翁。
店面装修不俗,门前左右各设盆景一株,枝繁叶阔。店内桌椅均以上等红木所制,与别家不同的是,大厅内不是通为一体,而是各张桌椅只见皆设隔断,中间另列过道。加之隔断之间布置没有规律,行走有如迷宫,新奇之余又添了几分趣味。
薛纷纷数了数荷包里银两递到纪修跟前,“我只得这么些银两,皇上先数一数,免得到时说我赖账。”
纪修果真接过掂量一番,笑道:“这些钱足够吃糕点的,里面约莫有五十两银钱,剩下的傅夫人可别忘记。”
薛纷纷却不同他一块进去,怀里抱着画脚步不移,“皇上自己去便是了,我不喜欢吃。”
“哦?”纪修停住,讶然抬眉。
被他盯着面上不自在,薛纷纷抿唇别开目光,因着撒谎眼神闪烁飘忽,“我不吃甜的。”
纪修浅笑,早已将她看穿:“听闻里面有独家窨制的花茶,夫人不欲试试?”
“试是自然想试,只不过时机不对。”薛纷纷退开两步,直到纪修掌控不住的范围,“只是皇上,我毕竟是傅容的妻子,于情于理都不该与您出现在一处。皇上若是当真不知里面糕点,请店里人手帮忙便是,何苦又让我去。”
纪修视线落在她身上,手执折扇,漫不经心地敲打在掌心,神情耐人寻味。
薛纷纷不欲多说,凡事点到为止,“若是无其他事我便走了,钱我会尽早还您的,这地方常公公说他来过了,东西一绝。我想他怎么会单独出动了,大抵都是跟着您一起的吧。”
这常公公,真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纪修盯着远去人影,缓缓挑唇。
*
将军府内,杨书勤本次来是为了萧世盛一事,听闻他会在三日后到京。
从头至尾傅容都面无表情,全是他一人在讲,磨破了嘴皮子也不在傅容有何动静,始终黑着一张脸,三丈之内鸦雀无声。
杨书勤将事情交代完毕,按捺不住问了句:“将军,您可是听进去了?”
傅容往交椅上一靠,在杨书勤以为他睡着时,忽听他疲乏地道:“听见了,走吧。萧世盛那个小畜产,待他回来了再好好收拾。”
“哎哎,势必要的。”杨书勤脸上带笑,走到门口想起一事,回头见傅容依然姿势不变倒在椅背上,心中好奇难耐,踟蹰良久又折返:“将军,方才从你府上出去的女人是……”
傅容低嗯了声,“哪个女人?”
杨书勤努力回想当初光景,将薛纷纷衣着打扮一一表述,“梳的妇人髻,身上穿着杏黄短衫,模样长得十分讨巧漂亮,气冲冲地便出去了。”
傅容一脚便踢了过去,“那是我夫人!”
踢得杨书勤哇哇大叫,连声忽痛,待统一过去后仔细一回想,却是浑身冷汗。他恨不得自抽两嘴巴子,甚至不敢确信地又问了一遍,“可是我看那,那妇人不过十来岁的模样……”话说到这,猛地打住,将军不正是娶了个比他小十来岁的俏夫人吗!
抬眸睇见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傅容不耐:“有话说,没话滚。”
杨书勤到底是糙人,心里藏不住事,拧巴着一张脸没挣扎多久便将事情全交代了。边说边煽自己脸,“都是我的错!没问清楚就把画送给了皇上,若是早知如此,当初应该让将军查阅才是……”
他胡言乱语说不清楚,傅容一肃,“说重点。”
“是那幅画,将军可还记得那幅送入宫的画?”杨书勤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傅容,在得到他肯定后唉声叹气,悔恨莫及道:“若不是今日一见,我还不知那画里的人,正是夫人啊!”
音落不敢看傅容,低头认罪。
交椅里傅容缓缓坐直身子,灼灼视线落在杨书勤头顶,面容肃穆,眉头蹙起萃了寒意。
“你没认错?”
杨书勤撩袍一跪,“属下担保,绝对没错,请将军责罚!”
傅容走到他跟前抬脚欲踢下,只觉耳边凛冽寒风扫过,他没事,手边翘头案却裂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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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拜别纪修后,薛纷纷寻到一处玩具功放,里面有各种卖给孩童的玩具,可以随客人免费试玩。这地方真是个好去处,薛纷纷一遍遍玩过,乐不思蜀,从店里出来后已是酉末。街上泰半店铺关门打烊,暮色四合,路边灯笼光线昏昧。
她不敢耽搁,拿上五千两贵重山水画往将军府赶去,半个时辰路程硬生生被她缩短一半。
回到御雪庭时只觉气氛压抑,院里下人多以一种“夫人自求多福”的眼神觑她,薛纷纷不解,款步步入正堂。
只见傅容坐在正前方,早已等候多时,深邃乌瞳扫来,最后落在她怀里抱着的画卷上。
他眼里寒光一闪而过,起身朝薛纷纷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