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焚心观

临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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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心观修建在深山的谷中,生活用水全靠山上流下来的溪水和地底井水,米面之类的食物则靠接到除妖委托的弟子或者由负责定期采买的弟子出山在附近的小镇上购得。道家弟子大多不食肉类,害怕荤腥之气会影响修行。偶尔有弟子嘴馋,也会到山里头打野味,委托沈昕君加餐,沈昕君也从来不拒绝。

    这日,赵昌出山去镇子里头除妖,带回来两尾鱼,送给沈昕君和沈言昭,说是给她俩补补身子。沈昕君把一条鱼剔了骨切了花刀腌渍挂糊进锅一炸做成了松子鱼,另一只则是去了内脏加了葱姜蒜入锅炖上,准备炖好了再给赵昌送过去。

    沈言昭终日在山中,吃鱼的机会可谓少之又少,就着这一条松子鱼吃了两大碗米饭都还在喊饿。沈言昭给她添了饭回来,顺势捏了捏沈言昭的要,叹着气道:“这么能吃,怎么就是不长肉不长个子呢。”

    沈言昭眨巴着眼看了看自家娘亲,然后埋头又吃上了。

    赵昌走进厨房,看到沈言昭的吃相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丫头怎么这么能吃!”

    正忙着吃的沈言昭一反常态不去和赵昌斗嘴,埋头往嘴里扒饭。倒是沈昕君见赵昌来了,赶紧招呼他坐下。

    “你来得正好,鱼汤差不多了。”沈昕君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灶边想把锅上盖的木质锅盖掀开。

    赵昌见状也不坐着,三步两步走到她身后,在她之前伸出手,轻松地把锅盖掀了起来。

    “这个重,你别累着。”赵昌温柔地笑着,把锅盖立到了一边靠着墙放着。

    沈昕君脸一红,却是嘟囔了一句:“哪有这么容易累着。”

    赵昌走回桌边坐下,笑盈盈得看着沈昕君。沈昕君顿时觉得脸上有些烧,手上却一点都不含糊,把大锅里已经炖出奶白色的鱼汤盛了出来。

    整个厨房瞬间溢满浓香。

    赵昌感叹着沈昕君的厨艺真好,一边拿起勺子就把鱼汤往嘴里送。

    沈昕君无奈道:“你慢点,小心烫着。”

    沈言昭却咬着筷子看着自己娘亲和赵大个子,嘴角不由得弯了起来。

    真好,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沈言昭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爹,只知道自己有娘。若是娘能和赵大个子在一起的话,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自她懂事以来,就一直在焚心观里头生活了。观主莫淳?c的性子有些暴烈,为人十分挑剔,观里的人都很怕他。沈言昭说不上讨厌他,但也并不喜欢,只是对他十分尊敬。

    她记得在自己还小的时候,曾有一只厉害妖兽突破了焚心观的禁制冲了进来,接连咬死了两个焚心观的弟子。当时沈言昭和娘躲在大堂里头,沈言昭胆子大,偷偷支开了窗户看,但耳边尽是妖兽的嘶吼声,她感觉脚下的大地仿佛都会因为这嘶吼而裂开。这时候观主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道鸦青色的身影携着一缕剑芒,瞬间就贯穿了这只血口大张的妖兽,仅一个呼吸间,妖兽的身体就裂成了两半,血喷出了十几米,轰然倒下。

    沈言昭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场景。这个世界,强者为尊,唯有力量才让人崇敬。

    正当三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桌边,喝着鱼汤时,忽然有钟声响起,不紧不慢地敲了三声。

    赵昌放下勺子,满脸歉意地看着沈昕君,急急站起来道:“抱歉,师父他回来了。这汤……”

    沈昕君依然是满脸温柔,带着笑意道:“没事,等你晚上再来,热一热喝也是一样的。”

    赵昌点了头,便快步走出门去。未几,就听到主殿前广场上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行礼声和齐声高喊的“恭迎师父”。

    “架子还真大。”沈言昭打了个饱嗝,跳下椅子。

    ……

    此刻,焚心观主殿内,所有弟子都整齐地站在下方。观主莫淳?c面无表情地坐在大殿首座之上,观主夫人瞿苓玉安静地站在他身旁。

    整个大殿里头安静到?人,紧张的气氛悄悄蔓延开来。

    莫淳?c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座椅的扶手,略微有些闷的钝响慢慢传来来。

    林苒岫有些忍不住了,仗着平日观主夫人的喜爱,稍微上前了一步,问道:“师父,请问将我们召到主殿来可是有什么重要之事?”

    莫淳?c并不搭话,只是又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座椅的扶手。瞿苓玉抬眼,对着林苒岫摆了一下手,示意她退回去。

    林苒岫内心挣扎了一番,只好退回,接着和众弟子一同忍受着观主这份诡异的漠然。

    莫淳?c平日里是个火爆性子,想来有话直说,和弟子一言不合,经常直接动手教训。而今日这般沉默,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大约又过去了半个时辰,有些弟子都已经忍不住想要活动活动身子了,见莫淳?c突然站起,又只好稍微挺直了一下自己早已僵直了的背部,心里暗暗叫苦。

    莫淳?c在高台上来回踱了几步,看着座下弟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前日去拜访了从前游历中原时结识友人,你们应该也知道他,他是天虞七峰中雁落峰的柳箜封柳道长。在修真界里头,观星卜卦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座下弟子相互侧头看了看自己周边之人,表情里尽是疑惑。

    “柳道长告诉我,我们焚心观近期将有大劫。只是天机不可泄露,他告诉我这些已经是极限了。”

    众弟子一片哗然。

    莫淳?c苦笑一声:“我这友人向来慎重,从不做危言耸听之事。这次他如此郑重地找我商量,怕是已经有了九成九的把握。大抵……我们焚心观的存亡,就在此一劫了。”

    此时,大殿之内,众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莫淳?c像是早就料到了般,伸手一挥,广袖中便飞出了许多铜制令牌。这些令牌纷纷飞到众弟子面前。

    “这是代表我焚心观的令牌,你们取了这个,明日便出山去天虞。有了这个,天虞的人想必也会给些面子,给你们个容身之地。”

    赵昌这才心急了起来,师父这意思,显然是已知此劫渡不过,才想尽力保全弟子们。可他赵昌又岂是会轻易抛弃师门的人?

    赵昌也不去接那令牌,急急忙忙就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然后抬头定定望向座上的莫淳?c和瞿苓玉。

    “师父,弟子也明白自己实力不济,可师父于我有养育之恩,赵昌自小就在焚心观中长大。焚心观对弟子来说不仅仅是师门,更是弟子的家。弟子又怎么能弃家而逃?求师父让弟子留下,弟子……弟子……”赵昌说着说着也已经哽咽了起来。在焚心观这二十多年来,积攒了多少回忆,流过多少汗水,而如今,就算是灰飞烟灭,赵昌也想和焚心观一同埋没在这山谷之中。

    如今心里唯一的牵挂,恐怕就是沈昕君和沈言昭母女两人了。

    “胡闹!”莫淳?c来回踱着步子,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你这点修为也好意思说这些!你说说你的修为,能有我的几分?”

    “这……”赵昌面露难色,犹豫着出口:“弟子愚钝,连师父修为的百分之一都及不上。”

    “百分之一?”莫淳?c冷哼一声,道:“你未免太高看了自己。若要我说,你连我的千分之一都未必及得上。留下来也只是拖后腿!”

    莫淳?c这一声,便把座下那些想和赵昌一同站出来的人给逼了回去,众人都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各自领了令牌下去吧。”

    多数弟子都默默接过了身前的令牌,转身离开了大殿。

    方才还有些拥挤的大殿慢慢变得空荡,等赵昌想起来看看自己的同盟还有谁的时候,大殿之上已经只剩下了莫淳?c瞿苓玉以及自己和一言不发站在边上的林苒岫。

    赵昌往林苒岫那边看过去,却见林苒岫也正看着他,她对赵昌笑了一下。随即,林苒岫也跪了下来。

    “师父,师娘。苒岫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虽然苒岫来焚心观才只有半年的时间,但早已经把焚心观当成了自己的家。弟子的命是赵昌师兄救回来的,是师父和师娘收留苒岫在焚心观,苒岫现在才能站在这里。”林苒岫顿住,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师父,师娘,弟子知道自己实力不济,但弟子想与焚心观……”

    “闭嘴!”莫淳?c看着林苒岫这个样子,怒从心头起,驱动林苒岫身前的令牌飞入她的衣袖,道:“爱走不走,滚出去!”

    林苒岫的话噎在喉头,却再也无法吐露出来。她又看了赵昌一眼,可赵昌背对着她,也无法看出赵昌的表情。她在心中幽幽叹息了一声,只得退出了大殿。

    莫淳?c手一抬,将大殿的门关上。那轻轻的声音重重地扣在赵昌心头:这里,就只剩自己了。

    “赵昌。”

    “弟子在。”赵昌再度跪伏下身子。

    “你起来。”

    赵昌却只是慢慢地抬起了头,满目悲戚。

    “我可还没死呢,你这样子是做什么。”莫淳?c见他如此,声音里早就没了方才对林苒岫的盛气凌人,只是哑哑地笑了两声,道:“赵昌,你的天资不算太好,修炼了十几年也才堪堪突破了焚心初阶。想来日后到了天虞……”

    “师父!”赵昌打断了莫淳?c,声音坚决:“弟子不会离开焚心观的。”

    “愚钝啊,愚钝……”莫淳?c坐回座椅,摇头叹息道:“众多弟子里,唯独你与我最为相似。天资不好,性情又执拗。将来想必也与我一般,不会有太大的成就。”

    “你听着,修道一途,虽本就是逆天而行,却无论如何也逆不过天数。我已经三百岁了,再也无法逆过这天定之数了。你不一样,你还只有二十几岁。只要接着修仙,你就至少还能再活上三四百年。三四百年啊……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师父……”

    “赵昌,你是想随我一同死去,还是想将来为我报仇?”

    赵昌的身躯重重一震。

    “你这性子,还真是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莫淳?c轻轻一抬手,赵昌的身体便浮空飞起,身后大殿的门已然洞开,赵昌与身前的小令牌一同倒飞出门。

    “师父——”赵昌惊呼,却只见到门在他面前合上。他跌坐到地上,令牌落在他怀中。

    “你回去好好想想罢,是走是留,快做定夺。”

    赵昌看着面前紧闭着的殿门,默然无语,只得转身离开。

    殿中,莫淳?c将身子轻轻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叹出一口气。旁边一直沉默着的瞿苓玉此时伸出了手,轻轻搭在了莫淳?c的肩上。莫淳?c也将自己的手覆上了瞿苓玉的,轻拍了两下,而后,紧紧握住。

    “夫人,此劫怕是逃不过了。”

    瞿苓玉却是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走到莫淳?c面前,将手扶在观主的膝上,蹲下身子,柔声轻语道:“我不怕。”

    莫淳?c勉强一笑,便又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