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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的天气,风里已带了些微的凉意。
出租车在一栋有些年头的别墅前停下,顾承光从车上下来,眯眼看了看眼前稍显破败的别墅。司机跟着下车,帮忙从后备箱里拎下客人的行李箱,收了车资,开车走了。
顾承光拖起行李箱的拉杆,朝别墅走去。行李箱已经很旧了,上面贴满了飞机行李空运的条子,遍布世界各地。
铁门并没有锁,稍稍用点力,就听见滞涩的吱呀一声,雕花铁门被推开了,里面是个早就落败的园子,荒草漫径,石桌上满是落叶,石凳翻倒在地,已长了青苔,只剩一棵玉兰,生命力旺盛,依旧屹立不倒。
顾承光穿过院子,进了屋子,偌大的屋子空空荡荡的,有一股空气长年不流通而产生的*气味,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一直从二楼垂下来,落满灰尘的水晶不见一丝璀璨,曾经的奢华雅致、暗香浮动只剩下如今的残破凌乱,以及一丝浮华旧梦的痕迹。
顾承光拎着行李上了楼,打开房间的窗户,让新鲜的空气进来,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陈将,他回国的事儿也就跟他提过一嘴,其他人都不知道,其实也没什么好通知的。他把电话接起来,“……我已经回国了,嗯,回家了……接风宴就不必了,就晚上一块儿吃个饭吧,就咱俩,不相干的人别叫了……”
又跟陈将聊了几句,敲定了晚上吃饭的时间地点,顾承光挂了电话,院子里传来小孩子的声音,他觉得奇怪,从窗口探头出去,就见三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竟推开了铁门,溜到这无人的废弃院落来玩,看他们熟门熟路的样子,显然已不是第一次。
顾承光还未开口,领头的男孩已发现了他,“有人,快跑!”
几个孩子撒丫子开跑,一溜烟地就不见了踪影,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风轻轻的,阳光懒懒的。
晚上吃饭的地点定在漫居草堂,这地方僻静,在南山湿地附近,却是实打实的金贵地界儿,背后老板也是一资深的老纨绔,深谙吃喝玩乐一切精髓。
顾承光换了一身衣服,大约七点到那儿,天色早就暗了,静寂的路灯映着浓密的法国梧桐和砖砌精美的劵拱,门口,一辆越野车上靠着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男人,看见他,蓦地一笑,朝前几步,张开手臂。
顾承光勾了勾唇,上前两步,两人狠狠地抱了一下,又互相捶了捶胸口,相视而笑。
进门就是一个长方形的天井,方砖铺地,三面有檐廊,天井里一棵不知多少年头的桑树,一棵硕大的石榴树,一棵枝干遒劲的柚子树,树下挂着两只鸟笼,院墙边有大小错落的瓦缸,养荷花,只是现在不是荷花开放的季节,只余几支残荷。处处平实,处处漫不经心,奢华雅致都勾兑在风骨里。
走过天井,沿檐廊往里走,转过一个转角,却不想与另一帮人迎面碰上。一水儿的年轻男子,能在这地界消费的,自然非富即贵。顾承光一眼望去,就认出了其中几个都是城里赫赫有名的富家子弟,有好事者,常常拿了他们的背景身家相貌学历比较,论资排辈一番。
佟卿卿走在最中间,一堆人众星拱月,一身价值不菲的高定穿在身上却有举重若轻的味道,眼睛微微狭长,灯光下显得漫不经心,又偶尔闪现冷锐的锋芒。
顾承光没想到回国第一天,就这样狭路相逢了。不过从前,他们就不是一拨人,何况顾承光离开多年,早脱离那个圈子了。陈将倒是一直没离开,只是也不熟,因此两人都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率先离开了。
直到他们拐了一个弯不见后,才有人如梦初醒,迟疑道,“咦,那不是顾家的顾承光么?”
有人惊讶,“真是顾承光!顾家都没了,他回来干什么?”
佟卿卿微微侧过头,却到底没有转回头去,率先迈开步子走了,不过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偶遇。眼见佟卿卿离开,其他人也不再啰嗦,纷纷跟上脚步。
另一边,因为这次的不期而遇,陈将顺势给顾承光谈起圈内的人事变化,“……其实你走了这么多年,从前一块儿玩的也都散了不少,记得张迩遐吧,前几年谈了一个女朋友,很认真的那种,还跟家里闹翻了,搬出去住,结果还是分手,转头就出国了。李堏被他家老头送进了部队,难得出来放风一次。卓尔倒是既没出国也没进部队,不过也很少出来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如今整个北京城,要说现在风头正健的属程家的幺子程静,上个月还传出砸了一家新开了会所,完了人家经理还要毕恭毕敬地奉上金卡,欢迎他下次再砸……”
说到这里,陈将失笑地摇了摇头,“你说要往前推个几年,哪有程家小子什么事儿啊?”
顾承光也跟着笑了,嘴角浅浅地牵起,笑意像一圈涟漪荡开,问:“佟卿卿呢?”
陈将的面色有点儿古怪,“你还不知道吧,佟卿卿都快化身情圣了。”
顾承光一愣,“怎么说?”
陈将想了想,说:“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在追一个美院的女孩,追了大半年了,又是给人家当司机,又是英雄救美仗义疏财的,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也没把人姑娘拿下,圈子里拿这事儿打赌,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顾承光一愣,想不出佟卿卿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于是跟着哂笑。
进了包间,也是一色的老红木,款式简洁典雅,古穆的气质,色泽沉郁浓厚。屋子里放了盆兰花,幽幽清香令人肺腑一清。菜陆陆续续上来,并不名贵,只是胜在选材出众,厨师将味道平衡得尤其出色。
饭至半晌,陈将问道:“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顾承光放下筷子,拿起桌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是好茶,色泽清透,香气袅袅,顾承光微微抿了一口,摩挲着细腻的杯壁,说:“休息段日子再说吧,离开这么多年,国内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先看看吧。”
陈将点点头,“住的地方定了么?”一边说一边摸出一张门卡和一把钥匙,“这是我在南屏山府的一个房子,我爸妈也不知道,我平时很少去住,就雇了个钟点工每周过去打扫一次,应该还能住人。还有车子,你先开着。”
顾承光拿过了车钥匙,却把房卡退了回去,“我已经订了酒店,过几天雇了钟点工把我家的房子打扫一下,通了水电,还是住回去,就不麻烦了,车子就先借我开几天。”顿了顿,说,“谢了。”
听顾承光有自己的打算,陈将也不勉强,把房卡拿回去,“谢什么,这点算什么。”
两个人谈了各自的近况,又说了些与彼此都有关的人的情况和国内国外的一些形势,一餐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才结账走人。
因把车子给了他,陈将是叫他家的司机过来接他的,先走了一步。
顾承光难得有点兴致,不急着走,屋外月光皎洁,夜色中的漫居草堂透出些许朦胧的灯光,有一种远离尘世的幽静,顾承光侧耳听了听,竟还听到了蛐蛐的叫声,他不由觉得有些亲切。走过一个转角,不想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浓郁的酒味冲进鼻子,那人脚下一个趔趄,就要摔倒。
他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扶了一把。那人抬起头,灯光到转角处已是晦暗,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出色的年轻的脸,印象最深的却是那双如同被冰雪洗过的寒潭一样的眼睛,眼里并无焦距,仿佛蒙着一层水膜。
那人定了定神,自己站直了,说了一声“谢谢”,声音礼貌而疏离。
顾承光放开他的胳膊,笑笑。有人急匆匆地从后面赶来,年纪也不大,大约是助理,担忧地想要伸手去扶男人,“叶总,你没事吧?”
男人轻轻推开了来人的手,“没事。”
“对不起,是我没把事情办好。”他的自责被男人冷静的声音打断了,“跟你没关系,我上个洗手间,你叫老王把车开到门口。”不等回答,他已经迈开步子离开。
顾承光不由地回头望去,剪裁精良的西装包裹着年轻男子修长的身体,脊背挺直,脚步丝毫不乱,一点看不出不胜酒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