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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波塞冬已经不见了。
我找遍了整个水晶小屋,找遍了整个心形小岛,甚至还潜下附近的暗礁去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我为他的忽然离去猜测了无数的可能:他的某位旧情人闹到了海底;宙斯做了什么事情刺激到了他;又或者是人界又多了一个他想要争夺的城邦?但是只有一种可能,是我已经想到了,却不敢再深想下去。
炎热的夏季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丰收女神得墨忒尔带着她的礼物来了又走了,水晶小屋墙壁上的红蔷薇随风凋零,温泉池中的碧蓝睡莲沉入湖底,等待下一季的盛放。
我在心形小岛上等待了整整五个月。
直到雪神喀俄涅送来第一场雪的时候,奥林匹斯山派来了一位年轻的神使,向我传达神王宙斯的旨意,命令我速回奥林匹斯。
心里有不好的预言,总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似的。临行前,我把窗帘洗干净放壁柜里面,把被褥拍松用被套套好,把锅碗瓢盆擦亮锁好橱柜,把桌椅板凳、壁柜沙发、窗户壁炉里里外外都擦的一尘不染。
留恋地锁好门,我想,即使波塞冬忽然回来了却找不到我,看到我如此慎重地对待“我们的家”,他也一定不会太过于生气吧?
……
骑着飞马从通凡桥一直往上疾奔,扑面而来的流云下层是处处都被金色光芒笼罩的奥林匹斯,飞掠过千尺落丈的瀑布,即使无数次来到新建的万神殿前,我始终还是不习惯那震耳欲聋的瀑布轰鸣声。
飞马平稳地落在万神殿前的广场上。
大殿里隐隐约约传来主神们的颂歌声,看样子我回来的并不是时候。跃下飞马,我把手套脱下来交给一旁候着的神使,犹豫着该不该进去,这个时候,宙斯洪亮的声音穿过重重叠叠的罗马柱进了我的耳朵:“珀罗普斯,众神都在等着你,还不进来!”
我只得把御寒的斗篷脱下,交给神使,走进万神殿。
在众神的注视下,走到大殿的中央,宙斯的声音再度响起:“珀罗普斯,你知不知道,波塞冬消失不见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情绪,不知道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是开心抑或是失落。
我下意识看向赫拉旁边的空位:“我不是很清楚,父神。”
那张属于波塞冬的宝座,扶手上雕刻着象征着海神的三叉戟和海豚的图案,已经在奥林匹斯空旷了很多很多年。
“你离开奥林匹斯这么久,难道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父神,我没有权利去过问海神的行踪。”
“珀罗普斯,你不能为你的失职找各种借口。”尽管宙斯把音量提高了许多,但是听上去依然缺乏千年前的气魄,“这件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当算了,幸好阿波罗预测出波塞冬可能去了亚特兰蒂斯。”
波塞冬去了亚特兰蒂斯?!!
如果不是阿波罗预言出来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为了波塞冬的安危着想,珀罗普斯,我希望你能尽快安排出使亚特兰蒂斯,找到并且保护好海神。”
“出使亚特兰蒂斯?”
这绝对是今天让我震惊的第二件事情,稍微顿了一下,拒绝的话就脱口而出,“父神,我的能力有限,恐怕不能胜任……”
“众神有目共睹这些年你做的事情,珀罗普斯,你不应该对自己有所怀疑。”
“希腊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我的精力有限……”
“希腊那边的事情,你可以暂时放下,我安排雅典娜和阿波罗去接手。”宙斯不容置疑地截断了我的话,“找波塞冬之事不宜伸张,我会安排神使先去亚特兰蒂斯沟通,然后再由你去传达众神的旨意:立即拆除藐视众神的通天塔,并且在那里重新建立人类对众神的信仰。”
“通天塔?”
“是的。”接话的人是雅典娜,“珀罗普斯,我想你可能还不知道,亚特兰蒂斯修建在乌瑞亚山脉上的通天塔已经完工,和奥林匹斯比肩而立。”
我看向雅典娜,她那双如同历经千年的宙宇一样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担忧。我不确定这位掌握未来神族命运的女神,她眼中的担忧,是因为怜悯愚昧不知进步的神族,还是因为激进不知好歹的亚特兰蒂斯人。
但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尽管我把恢复神族神力一事当作自己的责任,但是却并不表示我会把任何事情都揽过来亲力亲为。至少千年前的教训让我学得聪明了一些:我再也不会如同年少时一样,坚定不移地相信众神都拥有一颗水晶般剔透的心灵,就算这次没有算计,我也绝对绝对不会一头热地栽进去……
“通天塔已经修建完成了?”佯装惊讶的语气,我还诚挚地稍稍停顿了一下,“啊,这可真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形式已经非常严峻!”雅典娜抿了抿嘴唇,她很少当众这样表态,“珀罗普斯,只有你能代替神族去化解这场危机。”
“是的,珀罗普斯,你必须为了神族去和亚特拉斯谈判!”高声嚷嚷的是战神阿瑞斯,在我还没有表态之前,他就冲动地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威胁我了,“不然的话,我保证会率领神族的军队去摧毁那个鬼地方。”
“我也认为这是解决问题最迅速的办法!”
附和着阿瑞斯的话,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气,不理睬阿瑞斯的横眉冷眼,我转身面向宙斯,右手放在胸口,尽量让自己至少态度谦卑,“父神,或许您可以好好考虑考虑阿瑞斯的提议,我相信这比我出使亚特兰蒂斯换来的暂时的和平更为有效!”
意料之外,我这个脾气并不太好的父神并没有因为我的负气而发怒,甚至刚才紧绷的神色还缓和了一些,他对我摆了摆手:“珀罗普斯,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第一次用商量的口吻。
不经意间,我看见宙斯紧握权杖的手背上出现了那些只有年迈的人类才会长出的瘀斑,他的眼神也不再清明,金色的瞳仁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混沌。
原来,我的父神也会衰老……
难过地垂下头,我咬住自己的下唇,紧紧地,再也不让自己因为一时的心软而发出任何一丝妥协的声音。这件事到最后也没有结果。我在宙斯的叹息声中,在众神或愤怒或失望的眼神中,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万神殿。
……
不想再待在奥林匹斯,我发誓,宙斯和众神一定会绞尽脑汁逼我去亚特兰蒂斯,而我绝对不允许自己再做出伤害亚特拉斯的事情。
回到自己的寝殿,我把剩下的工作安排妥当后,披着隐形斗篷,穿过地狱走廊直奔冥界。
和千年前没有什么变化,三头犬萨贝拉斯忠心耿耿地守护着地狱的大门;米诺斯还是在第一狱入口的老地方,对每一个即将进入地狱的亡灵进行裁决;卡隆依然喜欢一边抽他的烟袋一边在克隆河上摆渡船只,不管外面的世界变化成什么样子,他一如既往地要求每个渡河的亡灵必须先缴纳一个金币。
我掀开了帽檐,跟着一位刚刚缴纳金币的亡灵坐上了卡隆的船。
因为米诺斯的叮嘱,卡隆没有好意思要我的钱,他有些不开心地哒吧着烟袋,摇着船桨抱怨:“我听说珀罗普斯殿下现在可是整个神界最有能力的神祗,要去冥王陛下的宫殿,你只需要稍稍使用一点神力就可以。”
我像在人间做神谕一样,双手放在膝盖上,友善地解释:“我不想惊扰到哈迪斯叔叔。”
“但是,你的来访却惊扰到了这些亡灵。”
卡隆带着老茧的手指指向我身边的亡灵。他坐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全身蜷成一团雾气,冥界阴冷的寒风吹过,雾气就像要散开似的。卡隆呼哧呼哧地继续说,“或许殿下您自己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属于神祗的光芒有多么的强烈。”
我愣了一下,拢了拢披风,赶紧隐藏神力:“对不起,我并没有想过这些……”
又是一阵凉风拂耳,掀起了我的披风,我用手压了压,但是很快又被掀起来。躲在船另一边的亡灵似乎更加害怕了,他苍白的手指紧紧地抠着船栏,弓起背,好像准备随时跳船逃生。
卡隆放下烟袋,嘴角用力地抽了抽,看着我的脸色更加得不好了。
我赶紧摊开手,刚想对卡隆解释自己目前并没有任何神力,手心中就凭空多出了一朵金色曼陀罗。清爽的凉风再度吹过。我发愣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曼陀罗,独特的幽香一阵一阵传来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整件事就好像是一个恶作剧。
狐疑地看向卡隆,他放下船桨,重重地吸了一口烟袋,指着河岸两边的亡灵说:“珀罗普斯殿下,我听说您经常去人间做神谕,你看看这里,不管有没有信仰的人类,死了以后都得来到这里。”
他似乎打算转移话题。
我捏着曼陀罗的花骨朵儿,没有立即回答他。他就厌恶地朝瑟瑟发抖的亡灵唾了一口,继续说:“所以,我说,殿下去做什么神谕都是徒劳,直接把那些不服管的人类带到这里一趟,保证他们回去后,都会成为虔诚的信仰者。”
“信仰是发自内心的崇敬,而不是畏惧。”
大概是经常在人界做神谕养成的习惯,我忍不住就出声反驳卡隆,“所以,人类对众神的不再信仰,并非源于人性的邪恶,而是因为众神的迷失才会导致人类也跟着迷失,能挽回的唯一办法是救赎:救赎众神,才能救赎众人。”
“珀罗普斯殿下,我想你一定是经常去人界做神谕被他们的愚蠢同化了。”
卡隆煞有其事地用烟袋敲击着船桨,鼻翼间发出不服气地哼哼声,“在这里,在地狱,不需要救赎,只需要惩罚!”
一阵甜美的轻笑声传入我的耳中。
我装作没有听见,拢了拢自己的披风,拳头抵腮,让自己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在欣赏克隆河的风景。很快,亡灵就被送往克隆河的对岸。卡隆主动提出要送我去第五狱的冥河。我将金色曼陀罗轻轻放入克隆河中,点头,没有拒绝他难得的好意。
船平稳地在地狱的河道中穿梭,不得不说,即使与众神一样沉睡了千年,卡隆护航的本事依旧很棒。很快,船就被动物的亡灵衔着从第四狱越到第五狱。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披风被人扯了一下。
偏头,我身边却一个鬼影也没有。
或许,他(她)是想看我惊慌失措的表情,我大胆地猜测着,却没有打算让他(她)如愿以偿。轻吁了一口气,我以漫不经心地口吻询问卡隆:“哈迪斯叔叔的女儿现在应该长大了吧?不知道她会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呢?”
卡隆眼神古怪地瞥了我一眼:“地狱虽然见不到阿波罗的光辉,却拥有让奥林匹斯和人界都羡慕的财富,我想,公主殿下根本就不稀罕任何礼物。”
“真是遗憾啊,原本我还让人准备了一个精致的玩偶娃娃送给最美丽的公主殿下的。”
“什么玩偶娃娃啊?”
意料之中,甜美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侧。我扬起下巴朝身边看过去,依然是空无一人。但是很快,迷雾中就出现一个少女的身影,她几乎和我的姐姐、冥后珀尔塞福涅长得一模一样,那双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大眼睛灵动地眨着,成为了整个地狱中唯一的光亮。
她是我的妹妹,冥王哈迪斯的宝贝女儿,墨利诺厄。
我用神力化去她夹在头发里的一片枯叶,笑了笑:“是珀罗普纳索斯的凡人手工制作的娃娃,如果你想要的话,过几天我派神使给你送来。”
“当然想要了。”年轻的姑娘充满了活力,她像当年的阿尔忒弥斯一样,无忧无虑地挽住我的胳膊,“珀罗普斯哥哥,能要一个和你长一模一样的娃娃吗?”
“可以。”
“太好了,我一定要去……”
“不许再拿着我的任何东西去向你的小伙伴们说这是你男友送给你的。”我快速地打断了她的话,“亲爱的,我可不想再一次成为你阻挡恋情的借口,如果被你父神知道的话,他可绝对饶不了我。”
“才不会呢!”年轻的女孩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父神可一直在我耳边念叨,要找男朋友就一定要找像珀罗普斯哥哥这样的,可惜啊,让波塞冬叔叔捷足先登,不然我肯定把你抢到手。”
“别听你父神念叨,若是你真找到男朋友,估计第一个舍不得的就是你父神。”
哈迪斯过分溺爱女儿的事情在整个天界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像这位可爱女孩的身世一样,奥林匹斯从来不缺长舌的妇人散播谣言,她们说墨利诺厄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我的妹妹,她是宙斯幻化为哈迪斯的样子□□冥后珀尔塞福涅生下的孩子。
但是,尽管如此,哈迪斯依然很平静,他给予墨利诺厄的爱超过所有的父亲。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这位叔叔能做到心灵如此平静,不怨,不怒,不争,不管是自己的爱人被□□,还是当初被宙斯和波塞冬联手骗来冥界。
在哈迪斯宫殿做客的时候,我居然直接就把这个问题拋了出来,但是看着哈迪斯微微皱起眉头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无礼,恨不得立即咬断舌头。
壁炉中的火旺盛地燃烧着,哈迪斯就坐在火炉边上,一张脸被火光照的半明半暗。
他修长的手指摸过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小珀罗普斯,你这个问题很值得思考,或许,在大多数人眼中,我是一个没有脾气的懦弱的滥好人。”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相反,我一直认为您是最睿智的。”
“瞧瞧,经过这么多年人界的历练,我们的小珀罗普斯越来越能说会道了。”
哈迪斯冲我眨了眨眼睛,扬了扬手指,把一杯没有加糖的咖啡递到我的手中,“事实上,你的问题并没有实质的答案。我不怨恨任何人是因为我非常热爱冥界。虽然它常年阴霾潮湿,往往被认为不见天日,但这里的一切魂灵,他们的行为皆发自于本心而非被蒙蔽,他们拥有内心真正的诚实与平和。”
“但是,并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想法。”我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痛苦地回忆起奥林匹斯的种种,“您的谦让在别人看来就是可以攻击的弱点,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利用这些弱点来算计您,陷害您,还有您爱的人,哈迪斯叔叔,光明总有一天会被黑暗吞噬,退无可退的时候,我们难道不应该和黑暗融为一体吗?”
“小珀罗普斯,你说出这样的话,我很难过。”
“对不起,哈迪斯叔叔……”
“不,不,你不应该跟我道歉。”
哈迪斯的目光从我的身上挪到了壁炉中的火焰上,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小珀罗普斯,或许我们应该换个角度去考虑问题。——黑暗的力量无比伟大,正如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角落。但是,小珀罗普斯,你绝不能被阴暗的仇恨蒙蔽眼睛,一定要记住,衍生光明的恰恰也是黑暗,就像我们只能在夜晚看见星星。”
“所以,这就是您热爱冥界的理由吗?”
“是的,没有什么比拥有一颗宽容的心更难得可贵的事情了。”
“哪怕流言重伤我的姐姐珀尔塞福涅?”紧紧地握住咖啡杯,盯着哈迪斯的眼睛,我在急切地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您应该知道奥林匹斯的传闻,他们说墨利诺厄并不是您的孩子……”
“墨利诺厄确实不是我的孩子,但她一样也是我的孩子。”
“原谅我的愚钝,哈迪斯叔叔,我并不太明白!”
“小珀罗普斯,墨利诺厄是在冥界出生的,尽管她的身上有着神王的血液,但我相信每个魂灵回归地底世界的时候都是我的孩子。”
“……我的姐姐珀尔塞福涅呢?”我知道我的问题有多么的冒昧,但是凝视着冥王陛下那双充满智慧的黑色眼眸时,我还是忍不住继续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些让人难过的事情伤害到了您,可是您还会一如既往的深爱我的姐姐吗?”
“当然。”哈迪斯温和的笑了笑,“我对珀尔塞福涅的爱不会因为她被欺骗犯下的错误而切断,不会因为她诞育了不属于我的骨肉而切断,甚至不会因为她不再爱我而切断,既然我没有办法终止对她的感情,那么计较那些过去的问题,不就是浪费未来的生命?”他冲我眨了眨眼睛,“更何况,我的王后还深爱着我呢。”
冥界的最深处没有一丝来源于太阳的光辉,只有能点亮方圆之地的壁炉火光,或许还要算上窗户外面亡灵身上幽碧色的微弱荧光,但是,我却觉得在这里得到了很多光芒,像是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之下,原本冰冷的心也渐渐恢复了温度。
……
在冥界逗留了整整七日,我找不到借口继续赖在哈迪斯叔叔这里,准备离开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梦神墨菲斯来了,他坚持要送我到地狱走廊。
他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一路上,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很安静。
直到分别的时候,他送给我一块黄色水晶,说是把一个梦封印在其中。他希望我回到奥林匹斯才把梦释放出来,并且到时候能够真正面对自己的心。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依然像从前一样下着大雾,但是,我知道他的心一定比我清朗。
我在珀尔修斯的宫殿中释放了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