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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整个皇家元素学院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隐隐躁动的喜悦。
以至于我上课都变得不那么专心,时不时望向窗外的草坪,期待着传说中那位大人物的到来。
直到下课的音乐声响起。
霍德布尔老师收起书本,披上他的斗篷:“现在请大家去学院湖边的场地集合,将有一位帝都的大人物莅临视察。”
“是不是国王陛下?”有人心急地问。
“相信我,孩子,没人知道即将出现的人是谁。”霍德布尔把书本夹在胳肢窝,“好了,随我一起出发吧,让这位大人物瞧瞧咱们皇家元素学院的风采。但是在此之前……”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佩罗塔小姐,请先把你头上那荒唐可笑的东西拿掉,如果即将出现的人是国王陛下,我保证他绝对不会喜欢头顶植物生殖器的女人。”
整个教室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佩罗塔不高兴地嘟着嘴,取下头上那两朵鲜艳的红玫瑰。
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到了教学楼外的空地,这是我来皇家元素学院之后的第一次全员大聚会。原本以为学院的学生稀少,可这么一看,好几千人挤挤嚷嚷还是挺壮观。
此时已近黄昏,绛红色的夕阳与皎白色的新月在天空两端同时争辉,落于湖面的光影随着水波闪烁,宛如跳跃的金针银线。
初秋的傍晚,已有一些凉意。
我和坎坎并肩站在一起,他把头缩进竖起的领子里,只露出两只琥珀绿的大眼睛,像一只茫然四顾的小鹿。我撞了撞他的胳膊,压低声音:“你觉得这次来的人会是谁?”
坎坎摇头:“反正不会是四王子殿下。”
“废话,可连他都说是大人物的人,还会有哪个?”
“应该不可能是国王陛下——除了海神祭祀和祭司大选,他压根就不出欧奈罗宫。”
“胡说,我还曾经在‘珍珠’遇见过他。”
“那是你运气好,国王陛下出宫从不搞排场,甚至有时还会刻意装扮一下,所以在亚特兰蒂斯有一句名言:留心你身边的人,说不准那就是国王陛下!”
“请大家保持安静。”霍德布尔老头的声音乍然响起。
我和坎坎连忙低下头对望一眼,吐了吐舌头。
夜幕缓缓降临,银月之光给大地披上一层薄纱,四周很安静,静得能听见秋蝉的低吟浅唱。
就在这时——
坎坎忽然扯住我的衣袖低呼:“哇,普瑞尔,你快看……”
其实我已经看见了——湖面最远处,水天相接的边际上飞来了九头灿烂夺目的纯白色动物,模样像是一匹马,可头上却长着颜色各异的美丽犄角,呈螺纹状。它们毛色锃亮,肌理健硕,身形流畅,背上一对有力的雪白羽翼,却散发着淡金色的灿光。正踢踏着水花极富韵律感地朝我们这里飞奔而来,马蹄经过之处如有无形的画笔划下七彩虹影,令人目眩神迷……正是我在海神祭祀时惊鸿一瞥过的那种神生物。
“那是独角兽!”阿道夫惊喜地大叫,“哦,天啊,那肯定是国王陛下的座驾。”
九匹独角兽拉着一辆巨大的星空蓝马车,因为和夜色相近,反而没有独角兽耀眼夺目。当独角兽扑闪着羽翼将马车缓缓停落在湖岸边,于万众瞩目下,车门轻轻打开,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从中传来:“让我先,我先下去……”
我还没来得及想起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答案就揭晓了——迦尔主祭司穿着一件轻便的短袍从车里跳了下来,珍珠红色的蓬松短发在月光下尤为扎眼。可谁也没料到他在水面上刚落脚就滑了一下,只见他前扑后仰,像个不倒翁。幸好紧接着下车的奥兰斯伸手扶住了他,迦尔站稳,松口气地回头冲奥兰斯粲然一笑,瞬间亮瞎了众人的狗眼。
霍德布尔攥拳放在嘴边尴尬地咳了两声:“都多大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
配合着他一抖一抖的山羊胡,众人也发出一抖一抖的干笑,大家都在尽力把视线从那一对好基友身上‘自然’转移开来。
“迦尔,奥兰斯,欢迎来到皇家元素学院。”伊菲蒙走上湖面,率先拥抱了奥兰斯。
“喂,四王子殿下,你这话说的可真反客为主。”迦尔用力把伊菲蒙和奥兰斯掰开,挡在他们中间,主动给伊菲蒙送上一个大大的拥抱,还外带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两下。
“四王子殿下,真是好些日子不见您了。”
伴随着清灵的女声,维比娅提着裙摆从马车里走出来。
她今日穿着纯白色的希腊式长裙,斜肩束腰,裙摆如百合花般极有层次感地旋开。森林色长发松松侧绾,又在颊边飘落几缕,眉间依旧垂着那颗独一无二的红宝石。她静立在这群男人中间,姿态就如同海上明月一样皎洁。
维比娅这次给我的感觉与上次截然不同。但无论神秘冷艳或淡雅娴静,她身上散发出的每一种气质都恰到好处,难怪被誉为“亚特兰蒂斯第一美女”。
伊菲蒙这个万年色魔难掩激动之情,毫不犹豫地用力推开迦尔,转过身就和维比娅深情相拥。而且看样子他似乎打算就这么抱下去——如果不是迦尔把他强行拉开的话。
待他们一一问候完毕,奥兰斯走上前几步,冰蓝色的眼睛缓缓扫视众人一圈,开口道:“前几日,有位皇家元素学院的学生在课上做了一个末世预言,消息一出,立刻在全国都掀起了轩然大波。国王陛下担心有人从中作祟,百姓因此而受到蛊惑,所以为了验证预言的准确性,今天专程请塔罗主祭司维比娅带来了预言之镜……”
“什么是预言之镜?”我用胳膊撞了撞我的百科全书——坎坎同学。
“预言者预测之事如果准确,那在预言之镜中就会出现相对应的景象。”坎坎把声音压到低的不能再低,“反之则不然。”
“那预言之镜在哪里?”我伸长脖子到处观望。
“只有塔罗主祭司才知道。”
“……因此,请当日做出末日预言的同学过来,重新说出预言内容,以便于维比娅预测其真假。”奥兰斯说完,回到迦尔身边,与霍德布尔和伊菲蒙点头示意。
我弯下腰拉住坎坎的胳膊:“待会儿你就说我肚子疼。”
《装孙子兵法》第十九条:三十六计,不溜不是妙计。
我正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遁逃,坎坎忽然扯住我的衣袖:“普瑞尔,你不能走!”
苍天——我发誓从没听过他说话声音如此洪亮,简直是自带扩音器!
毫无疑问,我和坎坎又一次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逃跑计划胎死腹中。
众人早已让出一条道来给我,我逼不得已慢慢朝湖边挪,顺便回头凶神恶煞地对坎坎挥了一下拳头,结果刚到湖边就被伊菲蒙赏了一个爆栗。
我捂着脑门瞪他,他若无其事地望天吹口哨。
我靠,这个人弟控就算了,居然还是弟媳控,彻底没救!
我看着始终像仙女一样站在湖面的维比娅,为难地说:“维比娅大人,我可没法像你们这样站在水上。”
“可怜的小家伙,哥哥提着你过去。”迦尔拽住我的右胳膊。
伊菲蒙赶紧拽住我的左胳膊:“那我也搭一把手。”
奥兰斯看着他俩,微笑摇头。
我感觉自己被这两家伙像拎小鸡似的一左一右拎到了湖面上,接着,他们居然不约而同一齐松开了手!我失控地大喊一声,脑中瞬间飘过——“这下又要出大糗了”……
可还没等我完成一个高难度的入水姿势,双脚竟然稳稳地落在了湖面上。
这太神奇了——我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顺气。
迦尔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一点也不好玩。”
伊菲蒙摸着下巴很得瑟地笑了笑:“这才叫纯自然反应,一点没有人工添加。”
这次,就连冰山美人维比娅都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奥兰斯拍拍我的肩,柔声说道:“你不用担心,只要有迦尔在,这些水元素就会乖乖听话的。”
——才怪!
只要他们别再恶整我就谢天谢地了,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大陆我真是谁都伤不起。
维比娅用手指轻点我的额头:“好了,普瑞尔,再重复一次你的预言吧!”她的指尖冰凉,如同她这个人一样。
我看着她点点头,机械地重复预言:
“不久后的将来,伟大的海神波塞冬将会回归。当他看见亚特兰蒂斯人生活腐化道德沦丧而无法容忍的时候,他将毫不留情的举起他的三叉乾在一夜之间召来地震和洪水,淹没亚特兰蒂斯以及这里所有不知好歹的人民。”
——这段话简直都快变成我的经典台词了。
念完预言,维比娅眉间的红宝石忽然如汇聚天地精华般闪闪发亮。
我听到众人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一种巨大的沸水声。稍稍挪动一下头,从维比娅的肩膀看过去——天啊,她身后的整片湖水就像一锅煮沸的开水,翻起巨大的水花。
维比娅眉间的红宝石越来越亮,她整个人在这种光照中几近透明,而我就站在她面前,双眼被强光灼痛……
“——哗!”
翻腾的湖水中刹那间窜出几条水龙。
水龙摇摆着,齐齐聚集到湖面中央,形成了一道壮丽的瀑布。瀑布泛着银白色的光辉,把整个场地照得亮如极昼。接着,如同看一场水幕3D电影,一个接一个的场景在瀑布中缓缓出现……
滚滚乌云如奔腾的墨鬃万马,席卷天际,太阳的光芒瞬间消失无踪。
狂风四起。
世间最大的海神雕像缓缓倒下,顺着乌瑞亚山巅砸入汪洋。
波塞冬神庙所有的梁柱齐齐斩断,那藏在波塞冬神庙地底的,提供整个亚特兰蒂斯能源的巨大磁欧石顿时化为齑粉。
亚特兰蒂斯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无数人跪在欧奈罗皇宫前,哭泣着,哀嚎着,甚至是谩骂着,以抵挡那无孔不入的死亡。
巨大而沉默的窒息感。
一切皆徒劳无功。
大群大群的怪鸟呼啸掠过天空,它们拥有鹿的头和腿,鸟的翅膀和后半身。
海面上涌出千千万万只长着马头和海豚尾巴的怪物,脚爪之间有蹼,背部有鳍。
大地开始颤抖,地面被撕裂,房屋倾塌,无数人掉进了深渊,无数人被砸死,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濒临死亡时人类绝望的尖叫。
山脉崩裂,喷出滚烫的岩浆,山顶巨大的通天黑塔霎时化为乌有。
海水翻滚沸腾,呼啸而来的是一头巨型马头鱼尾怪,那是传说中海神的坐骑。它愤怒地扬起前爪,一巴掌拍在狄奥尼迦亚港,那里就葬身海底。又一巴掌朝欧奈罗宫拍去,欧奈罗宫毁于一旦……
……
宛如是在看一场有史以来制作最逼真的灾难片,我整个人像被死死定住一样,惊恐,害怕,悲伤,绝望,无力……所有负面情绪一股脑冲向头顶,几欲爆炸。
而岸上的学生们早已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我不安地寻找着坎坎的身影,却没有寻到。只看见伊菲蒙眉头深锁,霍德布尔苍老的身躯微微颤抖,迦尔站在他身边捏紧了拳头,奥兰斯轻轻别过头,只有维比娅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紧闭双眸操控着预言之镜。
水波做成的镜面反射出粼粼光芒,忽明忽暗地流动在每个人脸上。水镜内的场景还在继续,而我已无心再看。
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冲过去把那一滩水给搅浑了。
可还没有付诸行动,一道闪电蓦地从天而降——只听“哗”的一声巨响,所有镜像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水幕被利器击碎,再度化为几道水龙。
维比娅额心的红宝石迅速龟裂,碎成了无数齑粉随风落入水中。
伊菲蒙立刻上前一步把她扶住,她虚弱地倒在伊菲蒙怀中,吐出好大一口鲜血。
水龙的势头跟着渐渐减小,似乎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迫使它们必须乖乖退回湖中。它们挥舞着摇晃着,像长鞭被谁灵活地操纵着。等一切渐渐止息,我发现这个幕后操纵者就站在几条水龙交汇的中心处,湖面中央的位置——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拖地长袍的男人。
他的脸隐藏在风帽后面,下颔微微上扬。
“勇于面对现实的困境,就无所畏惧虚幻的梦魇。恐惧并非来源于灾难,而是源于贪生怕死的心魔。”
男人高举起圣剑,剑光比月光还冷,“永远记住,我们即是自己的神!”
天地间万籁俱寂,在场所有人皆被他的气势所震慑。
我认出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亚特拉斯。
当湖水重新归于平静,亚特拉斯一人独拥月色,缓缓掀起了帽檐。
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包括我。
亚特拉斯朝前走了两步,很轻的步子,只在水面上荡开浅浅一圈涟漪。他的双眸碧蓝无瑕,宛如浓雾下月光照不透的宁静湖泊,阅尽万物,万物却皆不在他眼中。他的发色是浮光跃金的璀璨,说不清究竟是金还是银,抑或只能被形容为阳光投射在海面上那抹最明媚的晖色。他的长发微卷,连那弧度都是海风吹起的涟漪,发丝摇曳就是波浪摇曳。
亚特拉斯的存在,本身就是创*世神的不公。
他所在之处,即是极光永昼。
众人心甘情愿俯身朝他跪拜,如赞颂神明。
唯有我激动得不能自已,浑身颤抖,在匍匐的人群中突兀站着,与亚特拉斯遥遥相对。
你能想象那种好比三*年*自*然*灾*害逢甘霖,穿越到异时空还能遇故知的心情吗?
——你不能。
我能在众人纷纷俯身下跪的时刻,勇敢地顶风扑过去给他一个跨世纪熊抱吗?
——我能!
我发誓,整个宇宙都阻止不了我了!
我在死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杀猪嚎:“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