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东离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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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从车载空调口释放出的,把车内笼罩住的,全是黑压压的死寂,在无声无息中,能把人一点一点淹死。

    简乔一言不发地将车子越开越快,我盯着他搁在刹车和油门之间,以高到让我想吐的频率转换着的长腿,揪紧了安全带,好几次想开口告诉他如果他赶时间其实可以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扔下我真的不介意去坐公交车啊哈哈哈,可偷偷瞄到他的脸色后,我选择把这些话包着一包口水一起咽下去,然后一脸斯巴达状得在心里默默向佛祖祈求:若能安然渡过此劫,我愿意吃素和放生……

    气氛很令人蛋抖,在这场漫长而无声的拉锯中,我努力让自己看来不那么恐惧和忐忑,可边上像是坐着一整座冰川,让人在不住的急速摇晃中,分分钟忍不住以为自己正要撞船。

    我甚至觉得自己很失策,早知道还不如蹲到后背箱里去……

    可当车子还没能从高架桥上兜下来,我就开始适应他的车速,全然视死如归了。

    因为我相信,如果现在摇开车窗呕吐,最大的可能性是被自己的呕吐物给糊一脸。

    到达家楼下时,因为一路上的神经得高度紧绷,我已经筋疲力尽,天知道我现在有多么虚弱,只想单脚跳到床上瘫着,然后消耗几天功夫来恢复HP。

    我小心翼翼地松开安全带,拉了拉车门,不动,又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简乔,只好盯着窗外,小声地说:“简乔,你开下门,我下车。”

    可是,很久很久,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只好转过脸……

    他一只手架在方向盘上,纹丝不动,也不肯看我一眼。

    我慢慢地把手从车把上放下来。

    我们一起沉默地,坐在狭小的空间里,谋杀着彼此的时间。

    两个人粘稠而浓重的呼吸,让车窗上凝结了一层白得很虚空的雾气。

    在眼看它们就要汇积成一连串饱满而剔透的水滴时,简乔抽了几张纸巾,平静地说:“把脸擦干净。”

    我接过来后,只是把它们全团在手里,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对不起。”

    这把声音,它们听上去,软弱,与一文不值的,完全不像我自己。

    我不知道刚才简乔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简鱼是怎样有条不紊地教训我,或是究竟听到了多少,但当我听简鱼说他曾经以为我失踪而去派出所认尸时……

    我承认,我陷入了极度的震惊与错愕当中。

    很难想象简乔在掀开裹着一具兴许满目疮痍的尸体的白布,最终发现那并不是我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和心情。

    换做是我,我会抬起手一拳一拳用力地砸在墙上,然后用最恶劣的字眼诅咒:程景飒你妈了X的有本事这辈子都死在外面别回来!我操你X!

    我一定会。

    换做任何人都会。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一点?”他开口问我。

    他说话时,冰凉的气息从我耳边卷过,刚下飞机的缘故,声音听上去有无尽的疲倦。

    这种疲倦,让我很消沉,消沉而蜷缩地,甚至可以轻易地去承认自己的溃败和沮丧。

    简乔就坐在我边上,而我却被无穷无尽的沮丧包围着。

    在这一年零七个月,彼此隔绝的日子中,我那么拼命地为自己调试出一个最平静最普通的情绪,我常常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你再也不需要见到简乔了,再也不。

    我不知道到底是我在他眼前走失了,抑或他在我眼前走失了。

    总之,我与他,我们在匆忙之间,已经坐上了能够迅速从对方生命中逃亡的车厢,而渐行渐远。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二零零九,六月,刚刚入夏,最充足的光线和温暖湿润的气候中,我带着一副迟钝腐朽的躯壳,离开直浅回到这座城市后不久。

    那一天,我站在路边,东倒西歪地靠着沉落,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栽倒在地,化成一滩浊臭的尸水,然后在阳光下像一团白烟一样地蒸发。

    光照泼在眼前,像是一桶被打翻的油彩一样色彩斑斓,恍然间,我见到简乔从街对面朝我们走来,脸上带着像潮水退去一样的静谧和忍耐。

    我一脸可笑地拍了拍沉落,“落落,我又出现幻觉了。”

    在他走到我们面前时,我对她说:“我好像看见简乔了。”

    他一把将我从沉落身边捞出来,像拖一条死狗一样重重地拖到路上,在他看着我的眼睛里,蕴育着最辽阔深沉的愤怒,一双手剧烈摇晃着我的肩膀,让我有一种他正要掐死我的错觉。

    他隐忍却又失控地吼我,“程景飒!你这是什么样子!你在干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

    在这一声声振聋发聩的质疑中,我惊恐到几乎崩溃,虚汗把自己浸得*,却又浑身滚烫。

    而沉落在打了一个电话后,不顾一切地,像发了疯似的冲上去,用尽所有肮脏的字眼咒骂他,甚至推撞他。

    谁也没有放过谁。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差点惹来警察。

    我,简乔,江沉落,我们三个人,无论哪一个都从来没有把自己弄到像那天那样狼狈和凌乱。

    我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才甩开简乔,从背后死死地抱住沉落,而简乔松开手,看着我,表情冷静而陌生。

    时间在我们三个人中间,残忍地,僵硬地,一分一秒地流失。

    直到沉落的朋友闻讯驾着车赶来,她把我弄上了那辆车。

    在车子还没有开走前,我就已经看不见简乔了。

    他转身,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

    这之后整整一年零七个月,我们再也没有见面,他没有我的电话,没有我的地址,也没有来找过我,就当我已经死了一样。

    我曾经绝望地以为,就算我马上被钉进棺材里,他也不会再看我一眼。

    因为,他不知道,那次见面后,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真像死了一样。

    他不知道,其实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每天都把一只手扒在玻璃窗上,想着他可不可以再出现一次,哪怕是这种最不堪的方式。

    他不知道,我很想他,想到恨起来,又渐渐地,恨不起来……

    他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像是被夜里漆黑汹涌的海浪吞没了一样,没有留下一丝余味。

    我早已不奢望他还会回来,还能对我说出“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一点”这样让人听了想流泪的话。

    所以现在,在他面前,我耸了耸肩,朝他笑了笑,“小鱼说的每一个字都很对,我根本没有考虑过你们的感受,我不值得你们对我这么好,根本就不值得,你明白吗?”

    “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我说:“其实你真的不用再管我了。你看,我们这么久没联系,我也过得很好啊。”

    我的话又让我们陷在长长久久的默然中,默然到窒息。

    简乔忽然俯身过来,扣住我的脸,力道很大,我慌乱地推了他一把,失手把一叠资料从挡风玻璃前打了下来,刚想弯腰去捡,又被他猛地拽回来。

    他逼得我只能去看到他的眼睛,我知道他正在恼火,这么多年了,我能分辨他哪些时候在生气,那种样子是高兴的。

    他现在这样,叫我很害怕。

    简乔的呼吸很慢,他捧着我的脸,用指腹轻轻地推开我脸颊上滚烫的眼泪,用理智到令人发指的声音对我说:“那年你一个人走得无影无踪,我就决定不会再管你。”

    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如果不是后来在街上遇到你和江沉落,还有那些人混在一起,我根本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那个时候,你看上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甚至怀疑你在吸毒。我很想打你,我在想是不是这么多年,我把你宠坏了,宠得你这么任性。”

    他说:“但我没有动手。”

    他说:“因为,至少你还活着。”

    简乔的眉毛轻轻皱在一起,放开我的脸,随手捡起散落在车毯上的文件,然后冷冷地说:“别再让我见到你这种样子。”

    ……

    简乔离开以后很久,我仍然突兀冷清地站在家楼下。

    风从四面八方,浩浩荡荡地吹来,践踏过我的人,我的心,我的身体,碾得我的头像要裂开来一样。

    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的感观一直与他们不可救药地错位着。我总以为自己承担着一切,是多么可贵和不容易,是多么坚强而有毅力,可事实是,我根本没有资格让简乔在我身边留下或者消失,我也没有资格对任何人予取予求。

    因为即便所有发生过事就像一团乱麻一样绞上了脖子,我也不能清晰地告诉他们一个为什么。

    在所有人眼里,我只是一个,任性的,咎由自取的,白痴。

    眼睛迅速地充血,红肿,酸不可抑。

    终于,我在原地蹲下来,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再见,青春。

    再见美丽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