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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自繁华的城市灯火中绝尘而出,平稳地开到了宽阔的机场高速上,把车窗摇开了一条缝,就能轻而易举地看见星星在晚风中闪闪发亮。
大约是今天边上坐着一个孩子的缘故,难得秦东很人道地把车子开得如此接地气,也没有放什么乱七八糟诸如“不顾一切陪你睡”之类的音乐,而我上个礼拜问他最近怎么突然改了口味听起这么暴发户的歌了,他答曰:“这歌一听就让人浑身燥热,多鞭策人去好好赚钱啊,否则谁肯陪哥哥睡?”
可这回大家静得就像全体不顾一切陪秦东睡了,还不幸睡着了——四个大人连同一个小孩加起来竟然谁也没发出一丝声音。秦东在这种氛围下很快陷入了疲劳驾驶的错觉,撑着一对眼皮强打着精神发问:“我说飒飒,你一个劲儿傻笑什么?”
我回过神来,见他低着眉毛从后视镜里瞅了我一眼。
我换了个姿势,余光不由自主地瞟到边上正抱着手闭目养神的简乔,说:“没什么,想到我们小时候那些事。”
“正想当年啊?想当年好。”秦东一听终于来劲了,一拍方向盘,说:“想当年,老……你哥哥我在风花雪月上头的造诣,那是叱咤江湖,来去自如,人送外号‘浪里小白龙’啊,飒飒你说是不?”
岁月有没有把秦东的菱角磨平,这点有待考证,不过倒是先把他的口角磨平了——已经两三年没有再听到他自称一声“老子”,而是自觉得降辈为“你哥哥我”,因为他说放眼如今的形势要在无儿无女无《道德经》傍身这种“三无”的情况下混成“老子”已纯属意淫的范畴,但一个不小心沦为“孙子”的情况却比比皆是,他说他这辈子做人厚道已不能为,低调尚可为之……
“说得跟你最近改啃草皮了似的。”我翻了个白眼,打了打他的椅背,“秦大少您也别谦虚了,您看我辈都曾大不敬地认为您迟早有一天会被浪翻在沙滩上,结果过了这么多年您依然坚挺在浪尖上傲视群浪,让这个‘迟早’被无限期地推迟了,搞得我辈很抑郁啊。”
“不行了不行了,现在的姑娘别说是浪了,就是海啸她们都能飞檐走壁去去就来了,我那点功夫早他妈不够看了。前几天跟一哥们去唱K,一进门,哇,一屋子妞,结果哥哥还没出手,一个才喝了两杯的妞已经能坐在我大腿上贴着我胸口跳舞了,那小腰扭得,啧啧,比波浪还浪,看的我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调戏了。”秦东说着说着,表情郁闷得像根隔夜油条。
“没事,下次你再遇到她,试着把你发的浪跟她发的浪调整到相同的频率,你就觉不出她有多浪了。”我笑得揉肚子,说:“不过我看你应该是时差还没倒过来,不然谁能敢跟你比浪?”
“我觉得我跟她不光是时差的问题。”秦东说:“她说她刚刚失恋,算命的说她来我们包厢一定能再找到真爱,惊得我一个不小心把她从怀里掼到了地上,嗳,什么时候又流行这么玩了?”
“后来你怎么着了?”
“能这么着,跑呗,我玩不过真爱,至少可以跑得比真爱快吧。”
秦东应该比谁都更有切身体会,现在多少姑娘的真爱包装一旦被撕开,里面哗啦啦往外吐的全是男人们的钱……
她们的三观长得……就好像从来没长过。
“你俩有完没完?还有孩子在呢。”副驾上坐着的简鱼听不下去了,咳嗽了几声,两只手堵住坐她膝盖上的简迟的耳朵。
秦东说:“嗳哟,忘了,车里坐着位人民教师。”继而展过手按了按简迟的脑袋,“小子,多听听你姑姑的教导。我要是小时候有这么位好姑姑,估计现在也是个什么贤什么圣了。”
简迟手里转着个魔方,估计还在生秦东的闷气,说:“你是圣,飒飒姐姐说过,你是贱圣。”
秦东听了手一软,车子偏离正道往左边扭了扭,我在吓出半身冷汗的同时完全不记得自己何时下过这种经典论断,只好紧了紧把手,说:“呵呵,我说的应该是情圣,情圣……”
可贱圣好歹也算个圣,导致秦东无从辩驳,只好讨饶:“不就没让你跟你爸坐一块,犯得着记恨这么久?”
大家从简家出来的时候,要不是简迟下了连《罗摩战记》也不看的决心一定要跟到机场对他爸表达依依惜别之情,继而秦东接二连三地暗示我作为一名侍婢应当有保证公子出行安全的职业操守,我想我是不会一起送机的。
可等秦东开了车门,简迟第一个爬到副驾上,刚招呼他爸坐进来,不想被秦东跟抓小鸡一样抓出来,单手抱着,说:“你要坐我边上也行,得和你姑一起。”
简迟说:“为什么?我要跟老爸坐。”
秦东说:“江湖规矩,你大东叔我边上不坐男人,只坐美女。”
简迟的小脑瓜里很快转换了几种排列顺序,说:“那我可以跟老爸姑姑坐后面,让飒飒姐姐坐前面。”
秦东说:“你姑姑不是美女?还是你想承认飒飒是美女?”
简迟无语了一阵,在秦东胳膊里拧了两拧,抗议道:“可我也不是女的,我要坐后头。”
秦东已经一把把他塞到简鱼怀里一起推到副驾上,说了句“小萝卜头的审美连谁是美女都分不清楚,我看你还是给我老实坐前头吧”,然后砰一声关上了车门。
我看见简鱼低着头脸红了两红,而简迟长这么大头一次在口仗中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还遭遇得是这么胡搅蛮缠的大叔,身心连同性别一起受了重创,小表情悲愤地简直下一秒就能把手里的魔方嚼碎了。
果然记恨到现在。
眼下简鱼又捂了回简迟的嘴,回过头岔开话题,问道:“话说,哥,你怎么没给小徐打过电话?”
我原以为简乔正在休息,谁知他突然出声,把我吓得一激动又紧了紧把手,他没有睁眼,谈定自若地吐出三个字:“没时间。”
“小徐是谁?”秦东凑下头问简迟。
简迟低头扭着魔方说:“姑姑给老爸介绍的女朋友,丑死了,眼睛长得跟比目鱼一样,连飒飒姐姐都比不上,难怪老爸不喜欢,被姑姑骗出去约会了一次就把人甩了。”
秦东说:“呵,你飒飒姐姐好不到哪里去,那身材,穿着这么厚的外套看着还跟片海带差不多。”
我觉得自己身上一时被崩出一堆枪眼,忍着疼干笑了两声,“谢谢你俩啊。”
简鱼狠狠敲了一下简迟的脑门,“小孩子瞎说什么,小徐阿姨是师范毕业的中学美术老师,有文化有涵养,哪里不好?”
简迟疼得眉毛钻得跟两条蚯蚓似,他抱了会脑门,依然顽强地表示在简乔的婚姻大事上,自己无法与任何人苟同,哪怕是亲生姑姑也不行,他说:“想当我后妈就不好,以前她看到老爸两个眼珠就不会转了,还有一次激动地把鞋跟都踩断了,那样子,太色了,太色了。”
简乔微不可捉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我听来,很冻人。
车里有些热,秦东正在调暖气,摇了摇头对简鱼说:“你说你这么操心你哥的事干吗,操心半天还给他塞了根比目鱼,还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再下去就连根比目鱼你都捞不着了。”
简鱼的脸“唰”得一下又紫到了耳根子,僵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以致于一到机场车还没停稳她就扔下简迟拎起行李两眼仓惶地消失在安检口。
我戳戳秦东的腰,“过分了吧?”
秦东拔出支烟,架上,“她没意见,你有意见?”
我一想,也是,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笑,“秦大少,我哪敢有意见,真是的,哈哈哈”
候机的时候,秦东把简迟架到脖子上带去买饮料了,简乔从口袋里取出钥匙放到我手心里,他凉凉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滑过我的掌心,随后说出了我们重逢以来对我说的最长的一段话,内容是详解他家大大小小十几把钥匙中每把的功能。
我们坐在候机室的银色椅子上,简乔侧着身,脸离我的呼吸很近,近到我很想绷住呼吸,而在头顶白莹莹的灯光帮助下,他的半个身姿已经足够把我拢到窒息,在这种微妙的姿势里,我久久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表情相当二百五地看着他逐个逐个地点着我手里的钥匙,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楼下的感应钥匙,这把铜的用来开信箱,你记得每天收一次信,这把是楼上的大门钥匙,记住它是金黄色的……”
如果不是语气那么温和好听,这完全是一篇让人满脑子起豆腐渣的废话。
于是讲解到还剩三把的时候,我忍不住打断他:“你搬家了?不住原子公寓了?”
他抬手看了眼表:“不耐烦了?”
“又不是没住过。”我低头把钥匙放进背包最里头的夹层,说:“我记得怎么开门。”
他“嗯”了一声,挺坐之后随手摊开手边的报纸,翻动了一阵,才说:“过了这么久,我以为你忘了。”
“我记得啊,记得很清楚的。”我让一对眼珠子的焦点坚定地滚在地面上,想了想,“呃,我是说我记性没这么坏。”
“就是锁了门总忘记把钥匙拔下来。”他抖了抖报纸,问:“真的记得?”
我的脚尖在地面上画了个半圆,点点头,“真的啊,半毛都没忘。”
就听到他合上报纸,笑了笑,说:“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把我炸得如果不更就有愧于天地日月了。
于是我来了。
一号就回家了,
连着吃了两天的火锅,
满足到好想卖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