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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花园里,白玉石铺砌的小径上,天儿洁白的长裙铺了一地。她微微仰着头,漆黑如瀑的发丝铺开就那样垂到了腰际,在风中如花蕊般颤动,夕阳的余晖投射在她的侧脸上发出柔和的光泽,她望着那一尊玉石雕像,微微出神。
易可木转过回廊看到她的那一刻,不由一呆,那是一种富丽堂皇的美,站在那里与这偌大的白玉石建筑浑然天成。他看着她,竟有一种看到那个人相同的感觉,然而,一想到那个人,他的心就莫名一痛,他知道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永远只能与孤独为伴,他选择和她站在一起,却无法温暖她孤寂的灵魂……
听见脚步声,天儿回身,见易可木出来,微微颔首,道:“公子。”
易可木声音淡淡的:“天儿姑娘,我想,在游戏里我帮不了姑娘。”
天儿道,“方才是我太直接了,此刻,只有我与公子两人,有些事,天儿必须让公子知道。雪琉璃是一场游戏,这场游戏必定会争个你死我活,游戏一旦开始,公子也没有选择。就算公子不想参与游戏的争斗,其他的雪琉璃也会对你我下手。”
“是吗?”易可木笑笑,并没有多说。他难以想象如果真要和宸羽一战,他是要一死以表对青冥的忠臣,还是直接被父亲一剑给杀了,父亲从东境求学而回,最是看重忠孝礼义,怎可容得他背叛青冥?
见易可木仍是不甚在意的神情,天儿又道,“公子或许不知,雪琉璃中有一种叫做婆娑的力量,相传那是上古神族留下的神秘术法,它是一种永生的术法。公子得到这种力量,便能拯救你想拯救的人。”
她看着易可木愈渐暗沉的脸,斟酌了下语气道:“公子想要守护的人,似乎已经……”
“你窥探我的过去?”易可木冷然打断她,目光冷厉。
天儿被那样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眼睛,继而笑道:“公子息怒,天儿拥有的本就是逆光之术,可以窥探别人的过去,亦可扭转时光,回到过去。我与公子彼此相连,有些东西是不需要我窥探便能知道,何况,公子的意念已然融入血液之中,天儿又岂会感觉不到?”
眼波流转,她看着易可木,静静道:“这一切,天儿都会竭尽全力为公子得到。”
“不必。”
易可木丢下冷冷一句,转身离去。寒风掠起他的长袍,依稀可见火红的九头鸟在寒风中翻飞,犹如那颗熊熊燃烧的心脏。
没有人知道,那样的话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些融入血液中的,又岂止他的意念那般简单?多少年来的爱与恨,放弃与执着,挣扎与苦痛,那些数不尽理不清的纠葛就如凌乱的蚕丝将他紧紧包裹,他只能紧握着那细若游丝的生命,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进。他并不怕前面是深渊,是黑暗,他只怕,在深渊之下,黑暗的尽头,没有他想要守护的那个人……
他并不是圣人,所有人都将希望寄予他一个随时可能病发死去的人身上,他的责任和使命已不容他自私地去眷顾他的儿女私情。他可以尘封,可以忘却,然而,他仍旧希望,在功德圆满之时,即使走向毁灭,她依然安好,可是……
银烛冬雪,夜色凉得寂寥,细碎的小雪洒落在白玉石的阶前,化作点点水渍消散。
在这样幽凉的夜色下,有呜呜羌笛之声萦绕在梁间,徘徊不散。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雪静静地下,笛音飘零,在帘外如水丝丝流转,浸润心魂。栾栾推开窗户,望见对面屋顶独坐的人,从那人指尖羌笛流淌出的旋律带着丝丝忧伤,如雨丝沁进了她的心脏。栾栾翻身上屋顶,她挨着易可木坐下,一手托着腮,侧脸静静地望着他。
“你怎么了?”
一曲毕,易可木收了羌笛,握着羌笛穗上那一块血红的玉,细细摩挲着。那是东境云家与青冥易氏世代友好的象征,在他手中的这块玉是他与那个人之间指腹为婚的信物。只可惜,物终究是物,一条鸳鸯绳系不住两厢情。
“这是什么?”栾栾看着好看,不由伸长了脖子去看。
“一个故人的信物。”易可木回答,他微微仰起头,看向不名处的夜空,琥珀色的瞳孔里在夜色下泛着莹莹的光泽,雪花落在他的鼻尖,悄然融化。
其实,夜很暗,看不清他眼里藏住的色彩,可是栾栾看着看着就出神了。
“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个丫头喜欢这样盯着人看。”易可木用羌笛敲了一下栾栾的额头,笑道:“后来,你猜怎么着?”
栾栾回过神来,揉着发疼的额头,讶道:“后来怎么了?”
“后来啊……”易可木裹紧貂裘,懒洋洋地躺在屋顶上,用手臂撑着头,望着天,幽幽道:“看见比我好看的人,就跟着那人跑了……”
“啊?”栾栾惊讶地张大了嘴,没明白他的意思,反而凑到他身边枕着手臂望着他,很认真地问:“是谁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易可木瞥了她一眼道。
“可是我想听嘛。”栾栾立时堆上了一个谄媚的笑,拉着他的衣袖开始不停地摇。
易可木还是不语。
“是不是送你玉的那个人啊?”见易可木不答,栾栾咬着指头想了想猜。
易可木无奈地摇头,还是不语。
“肯定是她,她喜欢你,但是后来又喜欢上了别人,是不是?”栾栾觉得自己分析得很正确,连连点头地说:“然后你就很难过,然后相思成疾,本就疾病缠身的你,卧床不起。等你病好了,那个人早已经和别人远走高飞,剩下你一个人独自垂泪到天明,时而睹物思人,对不对?”
原本易可木漫不经心地点着头,然而听到最后,险些让他一口气没接上来,忍不住苦笑起来:“丫头,你把我也说得太衰了吧?”
“不是这样?”栾栾奇道:“那是怎样?你倒是说啊……”
易可木笑着摇头:“很久以前的事了,没什么好说的。”
“哎,扫兴。”栾栾闷闷地丢开他的袖子,嘀咕道:“人家还不是看你难过,想帮你,总是不领情。”
易可木一怔,微微垂下了眼,许久,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说,缓缓吹起了羌笛。
夜凉如水,羌笛碎风,那不远处的一处阁楼屋顶,同样坐着这样一个雪夜缅怀故人的男子。他静静地坐在夜色里,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忧伤笛声,那黑曜石般沉静的眸子里,似乎也有什么在渐渐消融。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鸢儿,你唱的什么?”十四岁的少年坐在屋顶,看着天空飘洒着细碎的雪花。
夜幕下,白衣少女就如天边的云一般立在青桐木上,静静地调着羌笛的音,她说:“就是说山上有那么茂盛的树啊,荷花啊,没见着美男子,倒是见到你这个小……傻子!”
少年只是笑笑,他以为,他可以这样一辈子看着她弹着箜篌,吹着羌笛,开心地笑,然而,命运的齿轮终究是让他们交错而过,留下的只有不甘和遗恨!生存于黑暗深渊的人,他可以对冤屈和屈辱一力承受或以冷笑置之,然而,他从不曾想那些他付出灵魂去相信的人却是将他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如今的他,还有什么值得背叛?
“哥哥,你在想什么?”小静抬起头,望着宸羽柔和的侧脸,轻声问。
宸羽闻言,低下头,看着小静黑乎乎的眼睛,轻轻摇头。
“哥哥,我们为什么不取天儿的雪琉璃碎片啊,好容易才找到的雪琉璃呢?”小静仰起脸,又问。
宸羽看着不远处隐没在高楼中的秦府,许久,才道:“我,还不知道怎么和他动手。”
“天儿的主人吗?”小静问:“哦,对了,他说他认识哥哥,哥哥说认识你的人都是你的敌人,我们不是更应该杀了他吗?”
宸羽一震,手下意识地拂过银质面,冰凉的寒意从指间传来,渐渐冷却了那颗心。他幽幽道:“终究是自欺欺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