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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府抄家的当日承昭没去,既不想去,门下清客也拦着不让他去。他既为储君,与兄长手足相残,怕是会于他德行有污。
听人说大皇子当日并未反抗,神情中没有一丝半点的憎恶,一句话没说,也不为自己分辨半句,便那样束手就擒了。
他身边近侍都不知去了何处,官兵抓人的时候也没一人出来护着他。阖府上下的丫鬟小厮都跪在地上哭得声泪俱下,丝毫不顾忌旧主怎么想。
整个皇子府都被官兵团团围住,府里头已经成了个空壳子,多年家财不知去了何处,掘地三尺都没找到。而往日深居简出的大皇子妃,竟也不知去向,搜遍满城也没寻着人。
“呵,竟还是个痴情种。”消息传回,承昭低声笑了,也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欷歔。
大皇子这些日子被拘在府中,吃喝穿用都由太子的人经手。
每日送来的午膳晚膳之中都有一股辛辣古怪的味道,明知掺在里头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容璟邰却也不与呈膳的人争辩,顺着他们的心意吃了个干净。
自打改了食膳之后,他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常常醒来便是晌午之时了。
无人与他说话,他也不想说话。以往成雅风总会诱着他多说些话,如今府中这般沉闷,他反倒不习惯了。闲来无事便在纸上画画,画的全是一个女子,一笔传神,破画欲来,画的是何人自不必说。
又过两日,他开始看不清东西,眼前白茫茫一片,只有光线亮的时候能看清大致的轮廓,连自己画在纸上的是什么都瞧不仔细。
又过两日,手上也没了力气,握不住笔了,笔尖勾出的线条也不再流畅,再画不出她的半点神♂韵了。
容璟邰静静坐了一日,终于停了笔。把先前画的十几幅画像尽数贴在书房内,偶尔他目力好些的时候,还能瞧上两眼。
呈膳的侍卫也不与他说话,如今他连时日也分不清楚,却渐渐放下心来,此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暗卫定已护着她逃远了。
直到有一日,他全身乏力,竟发觉自己起不了身,眼前一片沉黑,一点光都瞧不见。
太医来诊了脉,也没与他多说什么,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也就是从那日开始,每日送来的午膳晚膳中那股辛辣古怪的味道消失了,将他府邸围困半月的官兵也通通撤了走。
府中仅有几个老仆因为无处可去,便留了下来,勉强能照拂一二。
容璟邰躺在榻上静静笑了。大约这便是他们的报复,让他沦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再没有作恶的能力。
待想明白,他心中反倒没什么怨恨,大约是这些年心力交瘁,如今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反倒想嘲笑他们心慈手软。若是围场行刺一事能成,太子和公主早已是刀下亡魂。储君暴毙,此时京城定已大乱,他的父皇如何还能高居帝位?
若比狠,谁能比得过他呢?
可惜了,大约那一家人都有龙气护佑,他这般邪秽是近不了身的。
而此番,他本是能与成雅风一起逃的。可若是他逃了,她得跟着他逃一辈子,再不能出现在人前。她那么娇,又受不得苦,天罗地网她逃不出,他也舍不得带她过那样颠沛流离的日子。
更何况这许多年来,他何曾给过她半点欢喜?她值得更好的托付,而不是自己这样满心丑恶的拖累。
如今他束手就擒,坦白一切,主事之人都已落网,皇家定不会大费周章追究她。日后她只要不在京城,无论在哪儿都能过得很好。
容璟邰撑着起身,因不习惯黑暗,蓦地跌到了床下。正要摸索着爬起,却忽然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
他呼吸蓦地一滞,那般熟悉的脚步声,是他听了许多年的。多日未曾说过一句话,此时喉中艰涩,连声音都抖得不能自抑,颤着声音问:“谁?”
站在他面前的那女子一身农妇打扮,却丝毫不掩其貌美。那女子缓缓在他身前蹲下,也不拉他起来,冷哼一声,慢腾腾说:“我从来不知,你也是会骗人的。”
——竟真的是她……
成雅风蹲在地上,瞧见他这般狼狈的模样,心疼得直抽,却静静看着他不语。
容璟邰整个人都一点点哆嗦起来。多日来双眼干涩酸胀,此时竟慢慢落下泪来。他胡乱擦了两下,伸出手来却抓了个空。他心慌得厉害,又向她出声的方向摸索两下,总算摸到了那人。
日夜入他梦来,却都是无影无形的,如今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心中欢喜反倒不如疼痛来得急。
“你为何要回来?”他想凶她,想赶她走,却连声音都在哆嗦:“我不是送你走了吗!你还回来做什么!”
成雅风不答他的话,只轻声说:“你的母妃养你五年,她为了自己的虚荣与妒忌,给你留下这么多的苦难。”
“而我,嫁给你的这九年来,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人。你先前说我哪哪儿都好,可这么好的我,到头来,我在你心中,却连她都比不过。”
容璟邰重重一喘,握着她的手想要站起身来,“母妃她……”
成雅风更气,母妃母妃,这些年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他那个混帐母妃!当下从他大掌中抽出自己的手,看着他因借不到力而重重跌回地上,冷声说:“带他走!”
“你……”容璟邰刚要说话,却被身后暗卫点了睡穴,用那日带大皇子妃走的老法子带走了他。
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他忍不住想笑。其实他只是想说:母妃她养我五年,我以这多年谋划还她生养之恩。
余下的时光,只想为自己活一回。
可惜十几年来最想说的真心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她打断了。
*
深夜丑时,承昭闻询赶到的时候,大皇子府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乌黑的浓烟与刺目的火光足足蔓了一片天。好些平头百姓都远远瞧着,火热的气息灼面而来,那热风竟燎得人头发枯卷。
府中几个老奴因在外院居住,方起火时便逃了出来。如今整个府邸火光滔天,烟火熏得已经进不去人,数十侍卫抬着水救火,却显然是迟了。
瞧见有侍卫披着被冷水浇湿的棉被便要往里冲,承昭出声拦下,冷声道:“若不是有人故弄玄虚,如何能着这么大的火?”
如今距离火起还不足半个时辰,今夜更是一丝风也无,这火却能从正院烧到外院,烧到外墙之下。先前定是有许多人刻意纵火,火从多处燃起,这才烧到了一处去。
如今这般破落的皇子府,谁会大费周章地纵火?除了大皇子想借机逃走,承昭再想不出其它的理由。
到了黎明时下起的一场雨才把那火熄灭。官兵搜遍了整府,果然没找到任何人的焦骨。
“殿下,可要派兵去追?”
想到他那心软的父皇,承昭微微扯了扯唇,淡声道:“不必,只要他此生再不入京,留他一命又有何妨?”
回宫后将这事与文宣帝一说,文宣帝欷歔良久,竟微微笑了,似乎十分释怀的模样。
承昭冷眼瞧着,只觉心都凉了。
*
这几日江俨未曾与公主说过话,公主连清晨嗜睡的习惯都改了。连着好几日都一大清早起来,去坤宁宫与皇后娘娘说话。清晨未用早膳便出了门,傍晚用过晚膳才回来,红素牵风几个丫鬟服侍她洗漱就寝,一早便睡下了。
到了次日,仍旧是大清早起身去坤宁宫,照旧是夜晚回来。
江俨不好跟着去,只能在每日清晨的时候两人远远打个照面,他一连好几日都没跟公主说上话了。
夜里承熹阖眼躺在床上想事,却听床帐外有人重重咳了两声,一室静寂中极为突兀。承熹被吓得一激灵,听出是江俨的声音,掀开墨色的床帐一瞧,果然是他。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承熹忍不住笑出了声:“夜半偷入女子闺房,你知不知羞?”
从来不知羞的江俨在她床边坐下,点墨一般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他这般眸光深深地凝视着她,承熹微微红了脸,那夜的荒唐事不知怎么窜进了脑子里,她一时竟生出腰酸腿软的错觉,忙往被子里缩了缩,问他:“你怎的不去睡?”
“你这几日都不理我,我睡不着。”江俨的声音平平淡淡,听来却有些控诉的味道。
承熹失笑出声:“我哪有不理你?”
“你都不与我一起用膳。”
承熹叹口气,摸摸他无甚表情的脸,敷衍得哄了两句。
江俨瞧得憋气,低声说:“我晚饭没吃。”
承熹怔忪一瞬,听他又说:“我做了南瓜馅的蒸饺,做了一下午。皓儿吃过了,我等你回来一起。”
他虽面上无甚表情,语气也与往常一般沉稳,可承熹听着莫名觉得他好委屈。难得他这般冷峻的人也会耍娇,承熹忍不住笑出声来,只好起身,与他一起吃蒸饺。
他手艺确实巧,做出的蒸饺各个小巧玲珑,一口就能咬下。如白玉一般剔透的皮子,皮薄馅大,里头的南瓜馅还有淡淡甜味,极合她的口味。
承熹傍晚时就在坤宁宫与皇后一起用过晚膳了,又从来没有用宵夜的习惯,却舍不得浪费他一番心意,便有些吃撑了,又与他在园子里散步消食。
回寝宫时,正要与他临别,江俨却也跟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