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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肢断臂,血腥味弥漫,伴着腐朽的恶臭,残阳如血,映照着战后这非人的残酷大地,尸骸遍野,却是哪家子弟哪家夫君哪家兄长,早不可辨别。
那样的场景是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可是那也是在令狐少卿的年少时光,最长经历的场景。
令狐少卿,南海剑派嫡传弟子,国难当头,南海剑派鼎力支持安平郡王府抗击外敌,令狐少卿就是那时来到安平郡王府,认识了他日后一生忠诚的主上,还有如兄如父一般的名剑侯江轲冉。
名剑侯江轲冉很年轻,至少看着是很年轻的样子,如果不是师父与这看着十分年轻的名剑侯称兄道弟的样子,令狐少卿还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家伙,是和自己师父明争暗斗了半辈子的死对头,是自己的长辈。
“他怎么看上去这么年轻?”那时还很是一派孩子气的令狐少卿这样问师父。
鬓角微白的师父翻了个白眼,道:“当年名剑侯府中闹家丑,那一代的名剑侯江朝义把自己的长子江元秀赶出家门,本想将家业传给次子,谁知后来揭出来,他那次子竟不是江家血脉,呵呵,后来啊,江朝义无法,只得又去求长子回家,可是那江元秀却不愿意,好在江元秀孩子够多,把其中一个送回名剑侯府,继承江家家业,还附赠了他看家的绝学《九转心经》。”
“《九转心经》很厉害吗?比我南海剑派内功如何?”令狐少卿问师父道。
“哼,我南海剑派《惊涛拍岸》乃是祖师爷从磅礴海浪中修行时悟出来的,乃当世数一数二的内功心法,只是比之《九转心经》……养颜效果差点。”令狐少卿的师父这样回答道。
了解师父倔强不服输的个性,所以令狐明白,能然师父说出一个养颜效果比不过,其实就是再说《九转心经》比《惊涛拍岸》要更厉害就是了。
那时的令狐少卿还很稚嫩,还会怀着很是少年意气的想法,颇有些不忿自家门派被比下去,虽然作为晚辈不敢和名剑侯江轲冉相争,却时不时的针对下名剑侯带着的那个和自己同龄的小孩子聂长歌,总会把很是腼腆聂长歌惹哭。
每次他把聂长歌惹哭了,那时还只是安平郡王府旁枝子弟的圣上,带着那时还年幼的靖平郡王时常来拉架,拉着拉着,就拉成一团了。
那时于存勖还没有叛变,他们都还没上过战场和突厥人血拼过,还不知道所谓的战争是那样的残酷。
令狐少卿生平第一次杀人,是在摩尼教突袭的那天晚上,也是那一天他第一次见到了摩尼教的那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怪物。
师父是在那一次受重伤不治才去世的。
他尖叫着用手中的宝剑拼命的砍杀,想要冲到师父身边,可是师父和那个老怪物交手时挂起的劲风把他整个人吹得摔了出去,是名剑侯江轲冉接住了他,然后把他扔到聂长歌的怀里,厉声道:“长歌,看住他!”
然后名剑侯江轲冉飞身上前拔剑相助师父去了,可惜晚了。
师父伤的很重,后来令狐少卿才知道原来师父可以伤得不那么重,因为南海剑派的轻功自有其独步天下之处,师父其实可以跑,面对那个非人的老怪物,他其实可以跑,可是师父知道如果他跑了,已经外出支援前方战场的名剑侯未归,安平郡王府中无人是那老怪物的对手,一定会惨被屠戮,那么很可能,十年前于存勖叛乱导致收复北面故土的时间再次推迟的事情会重演。
所以师父没跑,明知不是那老怪物的对手,明知必死,可是师父还是留下来,拼尽生平所学,死死拖住那老怪物,为其他人争取逃跑的时间。
令狐少卿记得,名剑侯为了师父的伤势,耗尽真气,用尽办法,拖了近两年,然后实在无法,不得不上少林寺求取《易筋经》为师父的伤势争取一线生机。
那时令狐少卿已经不再稚嫩天真,抱着手中长剑银枪上过战场厮杀过的令狐少卿,已经有了几分日后那个令天下胆寒的天下第一高手的模样了,冰冷、无情,凛然不可犯。
令狐少卿记得名剑侯带着他和聂长歌上少林寺时,他看着那一派佛雾缭绕中隐世安宁的寺庙,看着那些打坐参禅的“得道高僧”,心中翻腾的不是对佛祖的敬畏,不是到了礼佛之地应有的安宁,而是愤怒,因为他那日日萦绕鼻间的血腥,那不可解脱的噩梦。
他看着名剑侯与少林寺的僧人们低声下气,费尽口舌,道:“不论南海剑派祖上与中原武林有何过节,但现在张守成是为了抵抗外敌才受此重伤,不论是什么过往,都该过去了,救人要紧。”
他记得百般恳求不成,有少林俗家弟子讽刺名剑侯道:“名剑侯与南海剑派也未见得和睦,过往纠葛也不见少,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亲近了?”
他记得永远一副温文儒雅的名剑侯第一次怒了,如玉的眉眼如挂寒霜,眼睛里有火在燃烧。
他记得名剑侯站在那里,对那些僧人道:“江某不才,昔日与南海剑派掌门张守成确实多有摩擦,可是江某知道一点——国仇面前,家恨不算什么!”
他记得他握着手里的长枪,指着那些秃驴喝骂:“天下生灵涂地,百姓哭号,中原大地处处埋骨处处鬼哭,尔等习武之人,修佛之辈,如果能眼见家国浩劫而独善其身!佛家慈悲,你们修得是哪家的慈悲!”
那种愤怒,在很久很久以后,令狐还记得。
后来师父不在了,名剑侯也死在那个老怪物手中,令狐少卿也不记得他送走了多少长辈多少故友,直到长安光复,直到那个昔日总是给他和聂长歌拉架的少年做了皇帝。
看着昔日残破的长安一点点的修复,就想这中原大地一点点的修复着满目苍痍,令狐想,这是他要守住的长安,这是他要守住中原。
为了这个长安,为了这片中原大地,他失去了太多,有太多人付出了性命。
他不能离开,他不能放手,否则他如何面对那些失去的先辈和同伴。
可负生者,可负死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