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明月箜篌引(一言不合就弹琴)

乘衣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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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  春寒料峭,想着一会儿可以有暖阁热饭,众人热切的调转车马。

    跨过一条简陋的石桥,环湖而行,未几,到得那灯火明灭处。

    面前一座不大的陋宅,四周有粉白的矮墙围着,透过矮墙,可以看到里面的瓦屋和树木。灯火和声响就是从院子里传出来的。

    紫袍孙兄下马车去扣门,门被扣了三响,里面即有嗓音脆利的小童仆应声,大门旋即打开。

    紫袍孙兄承拱手道明来意:“小兄弟,我等夜行于此,偶听得贵府的妙音,本该星夜回城,但心中实在放心不下,恳请借宿一晚,如若方便,箜篌之旁的弄弦之人,希望也能一睹风采。”

    紫袍孙兄虽然年长很多,但却并不以此对人减礼,小童仆见眼前这位鬓白的中年男子绪着青丝短胡,面容既文儒又稳重,一字一句都让人舒心,不像是以前那些所谓“乡绅”的粗鲁人。小童仆连忙点了点头,一溜烟跑回去问主人,片刻辄回,冲门外人点了点头。

    紫袍孙兄道一声“多有搅扰”,一行人这才下马入宅。

    陋宅一共前后两套院落,前院种桃植景,一花一草,调弄的格外别致,众人一边惊叹,一边妄自想象这宅子的主子到底是个什么人。

    绯衣少年笃定是个天仙姐姐,裴庆却猜主人是个读书人,因为“这宅第外虽然简陋却也别致,从建筑来看却隐隐透着书香气息,说不定是哪年的进士在此隐读”。

    “会读书的天仙姐姐”,这种想法一直萦绕在少年心头。

    穿过一扇小门步入后院,却是另外一番场景。

    这院子里说起来有些杂乱,种了一些七七八八说不上名字来的草木,裴庆也只认得几株,知道那株是钱七草,这株是鹿鸣草,他便猜测院子里的这些草木都是稀有草药。于是他心里有了期待,原来这个隐读的妙人还是个悬壶济世的医者。

    裴庆把他的想法告诉少年之后,少年脑子里正在翻阅书卷的天仙姐姐一下子长出了胡须。

    少年正要责怪裴庆,这时候箜篌的乐曲又响起来。

    众人跟随着小童仆漫步走,穿过后院,再往后走似是无路,小童仆却在墙角摸开一扇小偏门,峰回路转,原来在小偏门里,竟又有一处花园。这处花园大不相同:桃李漫开,月色下竟然是风景怡然,连平日难得安静的绯衣少年都心旷神驰起来。

    小童仆引着众人在小花园里左右穿行,刚走数十步,却见花园空地上一小亭子频水而居,朗月照耀下:一白衣秒人正独坐弄弦。

    小童仆站定,对白衣人恭敬地道一声:“先生,客人都来了。”

    绯衣少年不禁撇撇嘴,关于天仙姐姐的想象就此幻灭了。

    箜篌声停,朗月下一个煞是好听的男声道:“就请尊客们都进亭子里来吧。”

    那朗月青年侧立湖畔,湖面上空月色如水,投于其面,曰俊美曰心舒,射于其眸,曰澄澈曰蛊惑。

    齐王定了定神,恢复了君王的气度,道:“在下京城朱湘,初来登州,倾慕先生才华,敢问先生尊姓佳名?”

    朗月青年略一点头:“白语长。”

    白语长?绯衣少年的脑子反应最为迅捷,连脑子都没过,张口对齐王大惊小怪的说道:“不好啦殿下,这家伙可是登州名士,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今天竟被殿下逮到了。”

    这话让裴庆听了有些汗颜,他赶紧跺了绯衣少年一脚,把他的话翻成文绉绉的语言道:“殿下,白语长,字言襄,贵为鲁东第一名士,今日殿下有幸邂逅。”

    齐王点了点头,笑了笑,对白语长道:“言襄兄,久仰佳名,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俊俏才子一名。”

    朗月青年只淡淡还礼,向旁边的小童仆道:“小苗里,快去厨房多拿些茶点,我来为尊客抚琴。”

    与君邂逅,从此一夜明月。

    这位白衣白姓的妙人为来客抚弦三首,第一首春江花月夜,第二首湘妃竹。

    第二首抚毕,饮茶间,绯衣少年又要多话:“怪哉,我虽然不识什么五音,但我也知道箜篌是竖着的,不是横着的吧?”

    裴庆连忙掐了他胳膊一把,道:“小少爷,行行好,能不能少说话,这的的确确是箜篌。”

    “箜篌?可有横着的箜篌?这要勉强说起来,我可以叫它是筝。”绯衣少年满口胡搅蛮缠。

    “这……”裴庆见识虽多,但被绯衣少年突的这么一问,竟也哑口无言了。

    “你今天可真是贻笑大方了,箜篌有横竖之分,先生弹的这种自然就是横箜篌,也叫卧箜篌。”贴着绯衣少年的后脑勺,紫袍孙兄的声音吓了绯衣少年一大跳,“留心听,不仅是登州,全天下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听这种乐曲的。”

    朗月青年抚奏的前两首让人怡然欣然,众人一边品茶,一边痴然醉然,长夜漫漫,却无人沉睡。

    到得最后,明月西沉,而东方的天空渐渐浮现一片鱼肚白。白语长面色有些怅然,转身面湖而坐,留给众人一个背影,叹息了一声,奏了最后一首箜篌曲。

    齐王本以为最后一首会很长,然而一开曲他就知道了,这曲子很短,短得连它的伴诗都只有寥寥十六字: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这一曲听罢,紫袍孙兄正要起身对朗月青年的琴技说一些赞誉,那面湖而坐的朗月青年却突兀的站起身,将那卧箜篌轻手抬起来,凝眸看了一眼,便猛的甩手摔在地上,箜篌发出“争冷”之声,已然摔坏。

    他语声淡淡却掷地有声:“此为卧箜篌之绝唱,从此以后,再无卧箜篌。”

    众人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都大为惊愕,呆坐当场,端起来的茶盏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下了。

    齐王有些惋惜,看着残破的箜篌,有些心痛:“言襄兄何故做此?”

    朗月青年缓缓道:“琴师苦候,听者爽约,殿下可否记得,当年湖畔约琴,如今十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