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元服

香酥小黄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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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徽殿女御气愤难平,对进宫来探望自己的父亲右大臣,喋喋不休道:“左大臣那个不识时务的老东西!真以为,以左为尊,就能越到我们右大臣头上去了么?皇上抬举他,任命他为太政大臣之下第一高官。他居然骨头也轻了,处处与我方作对,真是不明进退!”

    右大臣正襟危坐,板着脸,庄重地点头附和道:“的确如此,那家伙实在碍眼。前两年,我曾释放出友好信号,向其示好。

    在左大臣正妻所出的大公子元服礼前夕,递出暗示,打算将族内四女公子嫁予他儿子为妻,却遭到断然拒绝。我家金尊玉贵的小姐,甚至被那小兔崽子侮辱,传了信来,公然宣称什么对倒贴的丑女毫无兴趣。真是岂有此理!”

    弘徽殿女御勃然大怒,又被这话引发一桩心事,拍着案几道:“一年前,朱雀首次元服礼时,我曾诚心向左大臣家求取独生女儿葵姬,作为太子的添寝。这老匹夫竟然寻出许多借口,死活不肯答应,甚是可恶!……”

    朱雀端坐在下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低垂着头,漠不关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苍白瘦削的脸上嵌着深黑的双眸,眼下浮着浓重的黑眼圈。

    好吵。

    真烦。

    他今日刚从紫宸殿归来,就接到母亲传召,浅踏还穿在脚上来不及脱下。看见外祖父右大臣也端坐在正殿里,他就知道此番一定各种麻烦,轻易不能了结。只是他似乎低估了母亲和外祖父的抱怨能力。

    他一派乖顺地聆听着,思绪已经飞走。

    今日光君请假没有来旁听政务呢。他怎么了?他在哪儿?他生病了么?好想见到他,好想亲近他。可是自己生出一种奇怪的病症,几乎难以启齿,若再靠近光君,会不会伤害到他……

    他愁肠百结地长叹了一口气:真羡慕可以肆无忌惮亲近光君的人啊。光君现在在做什么呢?

    弘徽殿女御道:“……恐怕左大臣那派还是贼心不死,打着改立太子的主意。那个左大臣家的大公子苍,听说就与更衣生的小皇子格外亲厚。”

    朱雀耳尖动了一动,慢慢抬起头,神情格外专注。

    右大臣只顾皱着眉道:“恐怕还不止如此。我在前朝,不止一次探听到,左大臣屡次向皇上陈情。只怕他不愿意将掌上明珠的葵姬嫁给身为兄长、且身份高贵的东宫太子,是想要将女儿留给,贬为臣籍的小弟源氏公子光君!”

    弘徽殿女御不屑道:“不过是个低贱的更衣生的孩子,还被褫夺了皇族身份,能有何等远大前途,值得左大臣这般看重。说起来,那小子过不久也将到元服的年纪了……”

    朱雀浑身僵硬,纹丝不动,脸色煞白,深黑的瞳仁不见光彩,眼前一片灰暗,听不见,也看不到,对自己完全不在意,只在心中默默地念着:是这样么?光君……新的朋友和未婚妻……为什么总有这么多人不知死活,拦在中间?!

    弘徽殿女御道:“不行元服礼,便不算成人,太子之位恐怕也是摇摇欲坠。去年朱雀在元服礼前偏偏生了大病,卧床不起,昏迷不醒,仪式只能临时延期。今年朱雀眼看就十三岁了,为此我心中很是不安。

    前些日子,我特意差人去阴阳寮,求了一道卦象,道今日元服是很吉利的。只是这元服夜侍寝的人选……”

    右大臣道:“左大臣家的葵姬虽然身份年龄都合适,奈何其父大臣太不识趣,我们也没必要以东宫之尊,上赶着求他家。今日我带了族中的六女公子前来。”

    弘徽殿女御犹豫了一会,终究有些不满道:“胧月夜那孩子虽然模样、性情尽皆出挑,与我家关系也是极亲近,但未免年岁太小。才八`九岁的小丫头,懂得什么,与朱雀送作一堆弄玩偶吗?”

    右大臣愁眉不展道:“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前朝的公主中也没有正当年的。权且先与朱雀培养感情,其余事物容后再议。”

    弘徽殿女御唤了儿子数句,见朱雀双目无神、魂不守舍,恨铁不成钢地提高声调道:“朱雀?朱雀!听见你外祖父所说的了没有?”

    朱雀浑浑噩噩站起身,行了礼就退出殿去,全然不顾母亲在身后交代说“外祖父新带进宫来的妹妹你可要好好照顾”。

    他揣着满怀的伤心,迷迷糊糊走到自己的寝殿,却见许多侍女退守在殿外,其中不乏众多陌生面孔,身着各色衣裙,齐刷刷向他躬身行礼。

    朱雀向来不喜多人服侍,眼见私人住处多了这许多莺莺燕燕,登时头昏脑涨,勉强维持风度,冷淡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居然发现有一个陌生的娇小人影,身着应季的华丽十二单,伏在房内的储物盒前摆弄着什么。

    朱雀顿时心急如焚,上前几步定睛一看,联系着自己与光君前缘的小白瓷瓶,被眼前这个不速之客从储物盒暗柜中翻了出来,还解开了整齐包裹在外的细绢,握在手里任意把玩着。

    可恶。

    他瞪大了眼,捏紧了拳,勉强抑制住充斥心间的怒火,慢慢走近,一把夺过自己的东西,假作温和道:“你是右大臣大人带进宫的么?”

    那一团孩气的女孩子怯生生点点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东宫。

    朱雀诱哄道:“我这里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但是外间太多人,太吵,我也不愿给她们瞧了去。你到门口把那些人都支走,我再拿出些有趣的东西好不好?”

    那小女孩兴奋地连连点头,急忙照办,膝行还不是很熟练,摇摇晃晃就到门口去了。

    朱雀趁机用细绢将白瓷瓶爱惜地擦了又擦,再小心包好,妥妥地藏到另一处暗柜的最里面。

    眼见门口熙攘的人群散去,那个偷拿他东西的贼子又摇摇摆摆膝行到面前来了。

    朱雀只觉得心中冰冷的邪火上烧。他摘去温和矜持的假面,阴恻恻笑了笑,抬起还穿着浅踏的脚,慢慢落在那贼子伏在身前的手背上,狠狠地碾下去,丝毫怜香惜玉也无。

    浅踏底部中央,凸出的一道木板的边缘有些尖锐,在手背上恶意的前后碾压,堪比受刑的疼痛。

    眼见这人涕泪横流,糊了一脸秽物,朱雀忍着厌恶,一面毫不松脚,将她的手背钉在地上,一面拖着她的头发在手上绕了几绕,向上一提,制止她嚎哭出声惹人怀疑,漠然道:“原本若是你老老实实,我还能将你当一件碍眼的摆设。但是现在……谁借给你天大的胆子,擅进东宫的房间,偷窃东宫私物?”

    再温和平静不过的语气,却让瘫软在地上的人由衷感到背脊生凉。她自小娇生惯养,哪经历过这样可怕,只顾瑟瑟发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泣音噎在嗓子里,发出打嗝般的声响。

    朱雀将她像破布一样丢到地上,嫌恶地擦着手,平静道:“再敢擅自进本宫房间,就斩断你的腿;敢乱摸本宫的东西,就一根根碾断你的手指。”

    他看着眼前,被母亲和外祖父强行安排给自己共度一生的人,只知道在地上缩成一团不断摇头,像个坏了的水管子一样一直向外冒着脏兮兮的黏液,情不自禁悲哀地想:“我一点也不想亲近这个人。我唯一想亲近的人却被自己亲手赶走了。”

    朱雀阴沉沉地望着窗外,一个主意渐渐从心底浮上来。

    他重新戴上温和可亲的假面,俯下身对小声哭泣的人柔声道:“只要你听我的话照办,我就不处罚你。”说着脚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那人打了个哆嗦,惊恐万状地抬起头来。

    ……

    最近朱雀哥脾气很古怪。从前只知道女子每月都有几天喜怒无常,没想到男子也不例外,而且程度更深,时间更久。

    光君这样想着,在宫门外下了牛车,让惟光先随车到淑景舍去,自己掌着灯向着清凉殿步行走去。

    昨日他在朱雀大道上突遇百鬼夜行,后又借宿在左大臣家,既没回二条院,也没来宫中值宿。今日白天也因为身染不祥,未驱邪避凶前不宜入宫参内,索性请了假,没去旁听政务。不巧接到父皇传召,遂趁夜色尚浅,赶紧入宫。

    他原本想着见过父皇后,顺路私下拜访朱雀,后突然思及今日是朱雀的十三岁元服日。去年朱雀元服日前出了意外,今年至关重要,弘徽殿必定戒备森严,自己没必要前去讨嫌。

    更何况……

    光君嘴角流露出一丝心领神会的笑意。不出意外的话,朱雀今夜怕是会很忙。

    他提着一盏萌黄的四角灯,一边在月下勾头赶路,一边漫不经心地想:不知道是哪位公卿家的姬君担任添寝一职。

    却见灯火通明的弘徽殿方向,匆匆而来一架式样简单的步辇。虽然它窗口只挂着简单的布帘,车身也没有家徽,仅有两个随从充当动力拉动着,但是光君心中清楚,只有右大臣一家才敢在这后宫中如此横冲直撞。

    当年,光君母亲桐壶更衣病重,还是抬到后凉殿旁的侧门才上了牛车。不提也罢。

    光君避向道路一侧,只在擦身而过时略好奇地抬了眼。

    尚且潮热的夜风恰在此时掀开了轻薄的布帘。

    只见里面歪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贵族小女孩,不知为何双眼红肿,泪流不止,还不断用小手擦着眼睛。

    光君最是见不得小孩和女子的眼泪,一时心下不忍,不顾礼仪,追上几步,紧跟着步辇。他自怀中掏出新制的帕子,从窗口递过去,在车中人有些诧异的眼光中,指了指眼睛,摇了摇头。

    那人手中攥着光君的帕子,呆呆的盯着他瞧了好一会,突然蒙住脸呜咽出声。

    光君本来追的上气不接下气,此时更是一头雾水,索性停了下来,目送她远去。

    却不知过了不久,有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在渐浓的夜色中,费力地向后张望了许久,才失落地缩回去,将遗落的帕子小心地收好。

    光君默默走到清凉殿附近,见到弘徽殿中三三两两走出来很多公卿,不想打招呼,闪身躲在廊柱背后,挡不住只言片语的八卦自己往耳朵里钻。

    这些见礼的公卿兴奋地议论着:太子朱雀十三岁元服礼,以右大臣家送来添寝的女孩落水受惊,草草结束。

    光君皱着眉,进了清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