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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峰从来就不是一个能担事的人,这一点,易剑从很早就知道了。
要不是凭着个好家世,他以为他能活得像现在这么风光?要不是自己还算兢兢业业替他守着这点实业,他以为他能得到今日的一切?
临阵退缩,也的确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易剑闻言微微一哂,并没有多少意外。
只是心里还是十分愤怒,健身馆的事一向都是在他在打理,甚至很多人压根就不知道其中还有个股东叫李云峰。这在之前让他挺高兴的事,这会儿却只余下了郁闷,如果没有这场大火,李云峰愿意退股他还巴不得呢,但这场大火已然改变了一切,如果这时候破产清算,进而退股散伙的话,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健身馆再难复建起来,而许多手上没有凭据的会员将一分钱都收不回去……李云峰是可以拍拍屁股没事人一样散伙,但是他呢?他在这个圈子里经营出来的好名声,眼看着就要毁于一旦。
不讲信义的怕事小人,易剑现在都可以想象得到别人是怎么看他的了!
就算他硬着头皮一个人把健身馆又弄起来,那建起来之后呢?会员的事该怎么解决?全赔进去?按名单送让他们满意的年限?那只怕他倾家荡产都不够贴补的了!
易剑也是到这会儿才知道,他看着颇厚的家底,其实压根就经不起这一场人事震荡。
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李云峰麻利地闪人了。
易剑坐在那儿没有动,年初二的街上冷冷清清的,行走的人不多,开着的店面也非常少,那些平素热热闹闹挤上街的人潮好像一下子不晓得退缩去了哪个角落。
举世孑然,好像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这情景,倒像是自己母亲去世后的某个春节,易仲平兴轰轰地带着他们兄妹两个出去吃大餐,结果围上桌的是一大群不认识的人。
他们在一片烟熏雾缭里热热闹闹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那餐饭因而吃得特别漫长,他终于忍受不了,带着易萌去外面玩。
那时的街上,比起今日似乎更显冷清,就连人家店铺前挂着的红灯笼,也显得空荡荡的。只易萌天真得很,捡着地上别人放剩下的烟火也照样玩得不亦乐乎,看着妹妹天真的笑脸,那时候他觉得这样也挺好,就算再寂寞,身边总还有个人陪着。
他陪着妹妹慢慢在四处转悠,怎么也没想到变故会在那时候发生,一个衣着俗气的男人突然跑出来,掐着易萌的脖子恶狠狠地说:“把你们身上的红包掏出来。”
春节出门,小孩子身上最多的,总是红包。易剑和易萌穿得不差,红包只会更加丰厚,所以这个人,只怕已经盯着他们不是一会半会了。
易萌吓得大叫,叫声短促,很快就被那人捂着嘴拦下了,易剑盯着他的手,那手上长满了冻疮,有些已经结疤,有些却已溃烂流脓,瞧着又烂又脏,真是恶心得让人作呕。
他也很怕,怕得全身都在发抖,抖抖索索着将自己小挎包里刚收的红包都掏出来给了他。但易萌毕竟年纪小,她不停的挣扎终于惹恼了那个人,他提起她小小的身体,随意地就往墙上那么一砸。
易剑看了,只觉得目眦欲裂,脑子里“轰”的一声像被什么敲了一下似的,眼角瞟到旁边有一堆废弃的木头,想也没想就举起其中一根砸了上去。
他没想到木头上有钉子,密密麻麻的一排,砸在那人头上,瞬间就血花飞贱。
易剑看着他软棉棉地倒下去,眼睛睁出了眶像见鬼一样地看着他,他在害怕的同时,又隐隐生出一股子说不出的快慰。
他甚至还舔了舔嘴角沾到的血,咸滋滋的,有点腥,也有点恶心。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溅得自己和妹妹都满身是血。
也不是不害怕的,抱着妹妹吓得躲在垃圾台后面,等着易仲平过来找他们的时候,满心都是警察要来抓他们的惶恐。
但易仲平听完了经过,只咬着牙说了一句:“砸得好。”还说,“那种垃圾,活着不如死了。”
但那个人居然没有死,所以警察最后也没有来找易剑。易仲平将那个人送去了医院,只是赔了他一点钱,他就欢欢喜喜什么都不计较了。
易剑便也觉得自己那一下实在是砸得太轻了。
只唯一的后遗症是,妹妹看到他,再没有之前那样亲厚了,他救了她,她却怕他。
易剑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不明白这时候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他眉头微皱揉了揉额角,视线落在手上那份有些残破的会员名册上。
然后他发现,这个月的会员增长似乎过于迅速了些。
光这一个月的会员登记,几乎就是过去几个月收进的新会员的总和。
那时候他的秘书怎么说来着?好像说是因为搞了活动才有这么好的生意。可,真的是这样吗?健身馆开了这么多年,哪年不搞些大大小小的活动,效果却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如果没有这场火灾,易剑或许会相信这个理由。
可偏偏有了这场火灾。
易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巧合,由他制造的巧合还要怎么多?这样的巧合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就是人为。
人为。
是谁在针对他?
易剑回到家里,叶明诚还没有回去。
他陪着易仲平、秦舟在打麻将,坐他对面的,居然是和秦舟一向都不太合得来的自己的老婆,小婕。
贱人,他冷冷地笑了笑。目光不由得落在秦溪身上,她坐在叶明诚和秦舟之间,姿态端庄,面目平和,连素日的小心和戒备似乎都去掉了很多。
好像是突然才发现,她变化真的挺多的。
他不由得抿了抿唇,收回视线。另一边易仲平已然停了手,问他:“事情谈得怎么样?”又说,“如果你们想尽快把健身馆开起来,刚小叶说他这边还有些路子可以走的。”
健身馆大火,要重开,光消防审批那里就会十分严格,能走关系肯定是最快也是最好的了。
但是,小叶,才多久啊,就叫得这么亲密了。
而且,他真的会帮他吗?
易剑垂下眼睛笑了笑,说:“是么?那真是太好了,还得劳动叶先生这么操心。”
叶明诚洒然一笑,回说:“应该的。”
易剑便也是一笑。
他表现得看似浑不在意,然而眼里的阴郁却浓重得化不开,大家都是有眼色的人,见状就快手快脚地收起了桌台。
本来玩麻将也只是排解一下心里的不安罢了。
易剑心情不好地回来,叶明诚却是相当愉快地硬是赖到吃了晚饭才回去,临走的时候他劝秦溪:“你就在这里住着,都马上要嫁出去了,趁有时间好好陪陪咱妈,哈?”
他说得苦口婆心,秦溪却只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过她也没打算搬回去,谭秋和易剑的事,总让她觉得很咯应,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那个女孩子,可叶明诚关注的重点,似乎和她并不完全是一样。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看她如此乖巧,叶明诚很是满意,捏了捏她的掌心后悄声说:“什么都不用做,把所有事情都交给我,好么?”
秦溪这回却点不下这个头去。
叶明诚也晓得她心里头的担忧,因而就退而求其次:“那你就等到初六以后,好不好?”
他话说得软软的,目光里隐隐带着哀求,秦溪想到他张罗了那么久的两家人的聚会,不由得心头一软,答应了他。
叶明诚便露出了一个特别傻气的笑容来。
那么傻气,却也,那么可爱。
他飞快地亲了她一下,看了一眼她的身后,说:“你不用担心,这段时间,只怕他是顾不上你的。”
然后,他冲已经走过来的秦舟他们挥了挥手,非常有礼貌地告辞离开了。
秦溪要等过了好几天后才明白叶明诚说的“他顾不上”是什么意思。
易剑这段时间就没有消停过一下,李云峰说要散伙,还真就果断而迅速地送来了要求破产清算的法律文书。
人家都说合伙生意难做,易剑以前对此很是不以为然,但是这会儿,却也终于见识到了李云峰的狠绝和难缠。
当初他们建立这家健身馆的时候,李云峰也曾参与过一段时间的管理,但随着不大不小办砸了几次事后,就被易剑边缘化变成了一个纯投资人。他不再直接参与会馆的建设和管理,所有的事几乎都是易剑一个人说了算,因此,会馆的法人代表是他,实际负责人也是他。
这会儿出事了,债务人李云峰,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债权人。
看到那些东西,易剑心头的愤怒再也压制不住,他去找李云峰说理,他却拒而不见,带着一家人,跑到国外逍遥去了。
多少年的朋友了,他只是推出一个律师来,冷冰冰地告诉他:“有事和我的律师谈。”
易家这个年过得简直是愁云惨淡。
秦溪每天都看到有人来家里找易仲平或者易剑,他们父子两个,当年对那家健身馆贡献有多大,如今,麻烦就有多大。
连小婕都无法安身,最后只好带着孩子回娘家去养胎。
秦溪却一直都住在易家,悉心地照顾着秦舟,让她不要太操心了。
事实上,她们也操心不上,易家两父子在忙些什么,他们也从来就不和她说,秦舟因而就有些伤心地说:“没事的时候还觉得和他们是一家人,等真有事了才晓得,自己根本不算不上什么。”
秦溪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她从来就没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一家人。
易剑果然就忙得没有顾得上她,就是正月初六和叶家人见面,整个易家,也只有易仲平一个人出席了。
这次见面很是和谐,叶家那边除了叶明诚,也只有叶父叶母过来了。因为之前都已经达成了共识,这会儿也没有谁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跳出来挑事寻理。叶父叶母态度亲和,秦舟表现得也不卑不亢,易仲平这个继父就更是无话可说,于是几人和和气气地吃了一餐饭,然后顺便把两个年轻人的婚事正式提上了日程。
还真就定在了正月二十六,如此仓促的结婚时间,据说还是叶爷爷一力促成的。
想起那个见面虽然不多,但温和慈爱的老爷子,秦溪顿时对这个婚事,也生出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期待和信心。
也许这一次,能成呢?
回到家里,易剑却在客厅里等着她。
短短几日,他像忽然老去了好几岁,那张保养得宜尤如戴了一张完美面具的脸上,似乎也出现了斑斑裂纹。
秦溪看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慰。
她等着看他倒霉,已经等了很多年了,等得她曾经差点绝望地以为,她再也看不到有那么一天。
她头也不回地扶着秦舟上楼去换衣服,易剑伸手拦下了她,和秦舟还有易仲平说:“我想和妹妹说两句话。”
秦舟狐疑地放开了女儿的手,跟着易仲平一起上了楼。
秦溪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他。
易剑微微嘲讽:“看来你很高兴。”
秦溪今天已算是盛妆打扮了,她甚至还穿了裙子,外面罩一件淡蓝色的风衣,合体的剪裁将她素日藏得严实的身线完美地勾勒了出来,乌黑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背后,精致的脸上,是一双灵动的明眸,水漾漾的清澈而清泠,樱红的嘴唇微微上扬,透着一丝柔和的笑意,小巧的下巴半掩在精致的纱巾里,周身看着雅致而沉静,美得让人心悸。
这种令人心悸的美丽,她已经藏起来很久了。而这个时候的秦溪,也总是会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易萌,想起那时候,她也是这么欢欢喜喜地打扮着,跟在那个人屁股后面,甜甜地叫另一个人“哥哥”。
可他们才本来应该是相依为命最相亲的人啊。
他朝她伸出手,秦溪也像那时候的易萌一样,退后一步,躲开了他,一副厌憎的样子看着他。
易剑刹那间回过神来:“没想到你这么恨我。”
秦溪咬着牙说:“你才知道?”
易剑轻轻哼了一声:“其实,我也恨你。”
恨她让他看见她,总令他想到另外一个人,想起她的好,她的可恶,也恨她总是躲着他,疏远他。
于是他便忍不住想要虐待她,侮辱她,直到她亲口和他说:“我后悔了,哥哥。”
或者告诉他:“我爱的只有你,哥哥。”
但她一直都没有说,一直都没有,他等了这么多年,也等得心都凉透了。然后现在,连她也终于要弃他而去了。
易剑说完就笑了,他似乎已完全清醒了,又似乎重新陷入了某一场梦境里,目光慢慢变得沉郁而阴凉,就连话音里,也渗入了一股子她熟悉的,令人浸骨的寒意:“告诉叶明诚,想整倒我,还没有那么容易。还有,看好他,”说着,他伸手向上,摆出一个枪的姿势,朝天发出“呯”的一声,目露挑衅地看着她。
其中的用意,不言而喻。
秦溪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苍白,但她并没有退缩,她看着他,一字一顿说出了自己很久之前就想说的话:“易剑,你不是每次都能得逞的。该我得的幸福,我再不会松开手。”
两人对峙,这一次,秦溪再不害怕。
那个躲在房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那个用被子蒙住全身,假装就可以当自己不存在的小孩子,还有那个躲避他的,只知道仓惶逃跑的秦溪,全部慢慢地,从她的眼前走过去。
像那段不堪回首的,漫长的岁月,终于也将慢慢地,慢慢地永远变成过去。
易剑问:“是吗?”很轻蔑的语气。
秦溪没有回答,回答他的是一长串遽然响起的门铃声。
她看一眼易剑,走回去打开了门。
外面站着的,是两个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员,他们在她面前亮了一下工作证,然后问道:“请问这是易家吗?”
秦溪说是。
其中一个就问:“你是秦溪?”
秦溪点头。
警察的声音很平淡,他平淡地和她说出一个可怕的事实:“秦小姐,请问谭秋小姐是不是租住在你的家里?……她现在失踪了,我们希望你能跟我们回去做一下相关调查。”
……
“易剑易先生是不是住在这里?”
秦溪近于麻木地闪开身,让易剑从她身后露出来。
她看着警察出示了相关证件,和易剑说:“易先生,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谭秋的人?现在我们怀疑你和她的失踪案件有关,请你回警局配合我们调查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真的足够肥了……为了完结,我也蛮拼的吧?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