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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第二场雪下来的时候,傅北已经离宫,回他京中的府邸暂住。而越荷,也迁回了仙都宫的牡丹阁。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越荷自己心里知道,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正抱着暖炉坐在雪地中的小几上发呆,忽而脑后一温。江承光温暖的大手正抚摸着她的发髻,他带着怜爱和关切含笑问道:“大冷的天,怎么一个人坐在雪地里?”
越荷笑笑,没很放在心上:“看看雪景,也是很漂亮的。”
“哦?阿越有如此雅兴?”江承光不由大乐,他笑一笑,仿佛想起了什么,便说道,“上回羽儿倒写了首雪景的诗,果真极好。朕背给你听?”
越荷对金羽并无好感,但也不好拂了皇帝的面子。于是轻轻点一点头。
江承光目光也放向远方,负手于后,沉吟片刻方颂道: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南皇北武,略输文采;周宗魏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西戎可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大约是沉浸在了诗词的意境中,背完许久,他才回身淡淡笑道:“阿越以为如何?”
南皇北武、周宗魏祖、西戎可汗,都是之前的一代人杰。越荷听了,也不得不赞一句:“听着很是豪迈大气。”又感慨道,“果然人不可貌相,金婉媛多么灵秀之人,却会写出这样的诗篇来。着实是好气魄!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她失笑了。
江承光凑到她耳边,笑嘻嘻说道:“朕要是自认这今朝的‘风流人物’,阿越心里头会不会笑朕?”
越荷被他弄得耳后发痒,又气又笑道:“嫔妾不敢!”
不敢可不是心服的意思,江承□□得拧一下她的鼻头。越荷皱着眉头推开他,轻轻跳开几步。刚刚走开,才发现数位宫人正手捧铁炉器具等纷至沓来,越荷不由一愣,下意识就看向江承光,等着他向自己解释。果然江承光搓着手取暖,嘴里哈出一阵阵白气笑道:“上回出去围猎的时候,不是说好了烤肉给你吃?——只可惜,那样多的事,最后匆匆回来也是耽搁了。”
——那一次围猎,是因为金素的惊马风波戛然而止的。越荷闻言忆起,情绪也不禁有些低落。她挤出一个笑容,勉强笑道:“圣上还记得。”
“自是记得。”江承光想是也记起了金素,神色间颇有些不自然,但他很快又若无其事笑道,“朕乃天子,一诺千金,岂能言而无信?今日便给阿越补上罢。可惜朕当初猎的那只鹿已不在了,不然便最是应景。”
越荷面上笑意不变:“圣上当真要亲自动手?”
“那是自然。”江承光一口应道,眼巴巴看着她,仿佛期待她说出些什么话似的。
越荷却懒怠搭理他。江承光自觉无趣,过一会儿也就涎着脸笑问道:“阿越怎的不劝朕?”
越荷觑他一眼:“有甚好劝的?”
江承光|气结:“朕以为你该说‘圣人言;君子远庖厨’来劝朕的——没想到啊没想到。”
越荷似笑非笑:“于是圣上就可以教导嫔妾了?”她慢条斯理道,“君子远庖厨,指的是君子心怀恻隐怜悯,不忍听闻动物死前的哀鸣,故会远离庖厨之地……如今世多庸人,反而拿此自矜身份,不肯下厨了。这才是违背圣人的原意呢。”
江承光目瞪口呆。
越荷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心头连日的阴云也淡去很多。这个玩笑,江承光曾经和李月河开过,她当然记得他那时候说的话,以及自己的窘迫……越荷抬眼望天,心想这宫中毕竟不全部是苦痛吧?总有一些值得留恋的吧?她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啊。
只是傅北……她摇头,轻轻一叹。
“想什么呢?”江承光轻轻撞她小臂,“烤完了,可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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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真是这么筹谋的?”
洛微言随手搁下眉笔,嘴边挑起既不可思议又带些玩味的笑容来。她再一次确认道:
“你主子现下的确在追查当年的事,并且在想法子透给霍昭仪?”
“是。”
地上跪着的那个青色宫女身影看上去瘦瘦小小,说话声音很细,带点儿怯懦。她低垂着头,仿佛对上首之人充满了畏惧。
洛微言的目光在她清秀的脸上凝了片刻,面上闪过思索之色。很快,她温和地笑了,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小宫女喏喏地应着声退了下去。
洛微言清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阴霾。她重新拿起了那只眉笔:
“甘草,白术的病有些时日了罢?”
回答她的,是甘草平稳的声音:“是病了些时日了——徐司正昨日过来的时候,才问过她呢。”
微言不置可否,悠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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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荷紧紧握住桌子一角,尽量控制住面上的波动。
姚黄的语气,越到后面就越平淡了,仿佛所有情感气力都耗尽。她道:“那时正是瑞香司掌着贵妃身边器物的。”
好半天,越荷才说出话来:
“重华宫封宫后,一件东西也不曾挪动。只有屏风碰坏了,是么?”
“是。”姚黄道,面上带一点悲哀的笑,“只有屏风碰坏了拿去尚工局修理过。贵妃在世时,屏风曾经按照贵妃的意思改制过一次。当年改制的工匠,在贵妃去世后不久便告老还乡……而那个工匠,已经死了。”
线索到这里就断开了。越荷几乎已经能够肯定,当年的洛微言是对李月河存有坏心的。那么,将司掌器物的宫女瑞香、尚宫局的司制徐藏香、离宫去世的工匠以及两次修理的屏风连成一条线——一条十分完整清晰,令人后颈发凉的线。这样精巧的布局,这样狠毒的用心,当年洛微言就是以那屏风对李月河出了手?
她抬首看向姚黄,语气森然:
“继续查,查个清楚。是,屏风上的蹊跷肯定被她们处理掉了。但至少得弄明白当初害人的手段,不然也没法子——”她眸光一冷。
洛微言位分比她高,也远远比她更受皇帝信任看重。越荷若要对付她,必须一击致命!如今她在暗而洛微言在明,谨慎行事,未必不能拉她下马。
姚黄却会错了意,她不会料想到面前女子对于洛微言的恨意,因而道:
“其实尽够了——拿这些透给霍昭仪,剩下的反而她做更有利些。主子——”她诚心诚意劝道,“主子不必脏了手。”
话说完,她也慢慢迟疑了。其实当年的旧事,那些拼拼凑凑的真相,足够让一个人对宫中的一切失望透顶。不过是对贵妃的一点挂念一点不甘,使得姚黄咬牙活了下来。她有时候也羡慕魏紫直白的感情,羡慕魏紫强烈的爱憎,但她只能不言不语。而今,她要借着理婉容的手给贵妃复仇吗?当年贵妃的死,哪里只是洛微言一个人所为,那分明就是——这样做,有意义吗?
理婉容,她本就不该牵扯进来的。姚黄吐出一口气,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罢了,该劝的她也劝了。何况只要她还想为贵妃找回公道,注定会牵连到旁人。
很多次姚黄都劝说越荷,不要掺和进当年的旧事,白白得罪了洛微言。自己是贵妃的旧婢,有些事不能不做,而越荷却根本没必要这样。但是,她从来就没劝动过越荷。
“你说得有理。”越荷道,垂下羽睫,“只是,我有我自己的执念,必须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