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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妩的晋封礼延迟到了十一月二日。
原先她由婕妤晋封为贵嫔时的晋封礼,就因为孕期不适挪到了十月中下旬,后来皇帝为了安抚她,又再晋一级直封为昭仪,匆忙之间不少东西都要重新置办,因此那晋封礼也再次推迟了。十一月二日乃吉日,霍妩受封,从此正式为霍昭仪。
新封的霍昭仪在仙都宫和欢殿接见了前来祝贺的各位妃嫔。和欢殿焚着南越进贡来的熏肌香,那香气缭缭绕绕、甜腻馥郁,令人闻之即醉,更有滋颜养身之功效。如今霍妩怀着身孕,此香恰可调养身体。只是熏肌香香味过于浓郁,皇帝特意叮嘱了睡前一个时辰必须熄灭,否则恐怕影响安眠。
霍妩已褪下册封礼服,换上一件石青云纹蜀锦大袖衣,下笼银红暗花梅纹百褶裙。外头罩一件妃色斗篷御寒,手中一个五蝶捧寿式样的八角紫铜手炉精致可爱。自怀孕以来,霍妩便格外注意自己的身子。如今更是一刻也不肯离手炉。她一对桃花眼说不出的妩媚凌厉,口气却极淡漠:
“红绡,给妹妹们上茶。”
众人连忙谢恩。红绡果捧着胎青瓷盏一一奉上,众人掀盏,却见花露饮颜色鲜妍,气味芬芳。小小一盏竟让众人心神不定。刚刚解了禁足的汪芳媛一惊一乍道:“昭仪娘娘竟赐下了花露饮!”又见众人都看她,忙悻悻笑道,“听闻娘娘爱用此物,嫔妾等怎敢冒昧。”
微言闻言一愣,她茶盏中却是一盏“珠兰大方”,清绿的茶汤幽雅芬烈。略一抬头便对上霍妩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微言觑她一眼,自淡淡饮了一口。
霍妩这才不紧不慢道:“本宫赐给你,你不要么?”她“本宫”二字咬得极重,如今宫中只苏、李两位贵妃与她为一宫主位,连大皇子生母云氏也不过是个婉容,霍妩自然得意。又想到云氏因大皇子被抱走日日思念却不敢显露,只与好姐妹贺芳仪跪在佛龛前为太后与大皇子祈福,不由有些可怜她。云氏从四品的位分原不能抚养皇子,只不过她与皇帝多年情分才求得恩典。可多年情分又如何?当年那样得宠的她跪了那样久也未见皇帝关心一次。
汪芳媛的脸色煞是好看,她讷讷道:“娘娘所赐,嫔妾固不敢辞,可是……”
同为玉河一派的丁修仪忍不住轻蔑地瞟了她一眼。真是个蠢货,当年这位怀着二皇子的时候也和霍妩一般哭闹,才连晋了好几级。皇子死后又因为哀哭被晋封,以至于她宫女出身却反而压过了大皇子的生母云婉容一头。终究不好看她继续丢人,丁修仪语气轻快地嘲讽道:“芳媛怕是记叉了罢,花露饮唯有掺入玫瑰或是切花花粉时才对有孕之人有害。莫非昭仪娘娘会当中害你不成?再者说了,你禁足了三个月,圣上可一面没见过你……”
“你!”汪芳媛怒目而视。
“都闭嘴,和欢殿岂容你们放肆!”霍妩喝道。怀孕之人性子最是不定,她面色阴沉地在众人面目上扫视了一阵子,最后在洛微言的面上停下了。她冷笑道:
“不愧是‘章’婕妤,果然是含章秀出。你行事最有章法,没得漏了害了本宫的凶手去!”
微言起身一福:“微言无能,致使娘娘受惊。”她语气恭敬而毫无波澜,“圣上英明,真凶已经归案。娘娘福气有余,小皇子必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是不是真凶还两说。”霍妩冷冷道。
微言的话虽中正语气却见生硬,她道:“圣裁已定,公孙氏买通娘娘宫人,罪大当诛,而今圣上已经为娘娘主持了公道。”她微微抬手,目光极为真诚,“还请娘娘说话当心。”
霍妩见她这般油盐不进不由怒上心头,她笑意森森:“只不知道公孙蕙华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废入冷宫了整整三年,竟还有魄力和财力来谋害本宫!”她深吸一口气,骤然道,“此事既已定论,本宫不再追究。可假若再有下次——”
“本宫不会再给她在冷宫苟延残喘的机会。”
她一字一句,冷浸心头。
“本宫会直接奏请圣上,赐下三尺白绫。”
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谁料得到本是恭贺晋封的时辰却被霍妩这样当众警告!都说为母则强,只是霍妩今日作为实在太……
越荷低头,盏中的“珠兰大方”清澈明亮。那香气清幽芬烈,入口亦是鲜醇回甘,只是越荷心底却微微泛起苦涩。
——珠兰大方清幽的香气与熏肌香相冲,顿感浓烈熏人。霍妩的烈性子,若真伤了她的孩子,必然会拼个鱼死网破。
原来,玉河那日不知缘由的相助,终竟还是在霍妩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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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次之事多亏你们为我说话。”
散了后,越荷邀了金仙儿、聂轲、楚怀兰至牡丹阁小坐。可她一开口便是这句,连性子最和婉的金仙儿都笑了摇头:“越姐姐,你之前已经谢过啦。”
越荷也不矫情,自己同样落了座,含笑道:“你们都晓得的,仙都宫主位怀着身孕,我不好有大阵仗。今天恰好能凑齐我们四个人在牡丹阁坐一坐,当然得正式道谢。”
楚怀兰心直口快道:“那可不必,越姐姐我们是什么情分?”说着眨眨眼睛,又感慨道,“平日里总觉冯才人温婉和善,可那日她不到最后事情结果已分也未发一言。我总以为自己已经和她交好了……真是人心难测。”
越荷握住她的手:“这才显得你们情谊可贵。”又道,“冯才人便是那样性子,明哲保身于她自己身份也是应当的。连锦,你可由得你们主子这样口没遮拦得罪人吗?”
连锦忙上前回话,礼数周全,话语却是大胆俏皮:“楚美人哪里是奴婢管得住的!要是楚翘还能劝上一二,奴婢可没那样大的本事。要让楚美人安分下来呀,和让楚翘不再说教一样难!她们两个才是正好,奴婢不敢凑热闹。再者说这不是理嫔主子这儿么?”
越荷看着她笑,之前心中的忧虑也散去不少。霍妩不过是给她一个警告,暂时还没有动她的意思。有时候忧思过度反而无益,不如顺其自然。毕竟自己于此事无愧,如今一个普普通通的理嫔也不至于有什么人盯着。
便听聂轲惊道:“仙儿你眼底怎的乌青一片?没睡好么?”
金仙儿面带倦容,仍是含着春晓般的笑意:“无事,昨日绣贵妃娘娘要的那副长幅双面绣时辰久了些。”
聂轲不由埋怨道:“总这样不注意自己的身子!贵妃没催着要吧?偏你这样急——当归你也该多劝着你主子。”
金仙儿只淡淡笑:“难不成让人说我镇国公的女儿连绣花针都拿不稳,做幅刺绣推三阻四的?”见聂轲神色关切,越荷与楚怀兰也都看过来,又道,“怪不得当归,是我一意坚持。你们也不必担心,我自得其乐着呢。说起来我正琢磨着一种新的双面异色、异形、异针的‘双面三异绣’,若成了,也是美事一桩。”
“真有此事!”楚怀兰讶异道,“姐姐针法当真精妙……”
却听聂轲一叠声叫道:“决明子,快,去取我的剑来。我要舞剑为金修容庆祝。”回头却见三人一脸笑意,不由气闷,“做什么?我祝贺仙儿而已。”
“不过想起决明子是味清目的药罢了。”越荷笑道,“恰好仙儿的当归也能活血,刚好给你这舞刀弄剑的聂女侠行走江湖用。”
仙儿亦是笑意难忍:“不敢托大——怕是轲姊你自己手痒了吧?”她迟疑片刻又道,“只是圣上似乎不喜……”
聂轲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黯淡,很快又掩去:“不喜便不喜罢,我既不伤人,便由得自己开心。料圣宠也不是我这等不识好歹之人可得的——我哪里能称什么聂女侠?”
她抬眼望去外面晴空,忽而想起少时与父亲行走四方,不由眼眶一酸。
金仙儿柔婉的面容亦微露黯然,转瞬又化为笑意清冽,因着里子的坚定故格外明锐。她道:“轲姊,今日我们可要好好见识你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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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盼身着藕荷色素绢单衣抱膝坐在床头。
她已经清瘦了许多。手臂上的伤口早已长好,可面色却一日一日白下去。顾盼细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唯独一对明媚的杏核眼依稀可见往日的湛然有神。
桃之夭夭,瑰姿艳逸。艳若桃李,皎若明月。昔日左拾遗的嫡次女顾盼,也是月貌花容的名嫒美姝,哪一次宴会上不受众人瞩目。如今却……
罢了,终归是自己的选择。顾盼无声无息地缩回锦衾中,只觉得夜深寒凉,孤枕难眠。忽而栀子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似乎怯怯地:
“主子,太后娘娘遣人送了对昆仑玉掐金镯来……”
顾盼只觉心中一阵烦闷,随口道一声“进来罢”便不再说话。有脚步声慢慢挪到她跟前,却久久没有开口,顾盼猛地起身道:“还磨蹭什么……”她忽然间说不出话来,一对杏眼瞪得溜圆儿,怔怔道:
“太后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