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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长于巧思。
据史载,在他尚未登基为帝,自领一军,远征益州时,曾于天险下取乱石一百旦,以三日布成八阵迷图,使三万益兵自困山谷不得出,后或饥极而降,或临崖而坠。
仓促间就地取材、由劣石构成的阵法,便已玄妙如斯,可想而知的是,在明帝倾尽毕生所学、全力施为下、以整座武帝陵为基,借仙桃山灵气为势,引天地洪流为其用,足足耗费了整三年功夫,才宣告完成的阵法,究竟有多厉害了。
纵有诸多先进仪器轮番上阵,也没能突破它的干扰隔断。
早在五年前,协会向官方递交多年的申请终于被通过,顺利开掘了燕明帝的陵墓。可除帝王与朝中十位重臣的衣冠外,只得陪葬品寥寥,并不见尸骨踪迹。
金银古器自然可贵,但最有价值的,还是在燕议的陪葬品中,承自其父的画像一百余幅。
既然这座看似恢弘的明帝陵,不过是徒有衣冠的空冢一座,那真正的长眠之所,又究竟是在哪里呢?
据学者们推断,明帝与最得其重用的臣子们,极很可能同葬于其义父武帝陵中,正被一直未被突破的阵法庇护者,未遭外人窥见。
直至昨日下午,才出现了一丝缝隙,而一直不肯死心地蹲守在外、反复尝试的教授们,也紧紧地捉住了这次宝贵机会。
哪怕没得到正式挖掘的允许,事后肯定要受到谴责和严惩,可对他们而言,哪怕明天就要双腿一蹬撒手人话,也绝无可能在这节骨眼上,放弃进去一探究竟的机会的。
一个个头发花白的教授,欣喜若狂地带上简单工具,有身强力壮地助手跟着,戴上防护工具,就毫不犹豫地往里一步步进了。
虽然因气场变化,阵法变幻间出现了漏洞,可不意味着里面层出不穷的机关也跟着失效了。路途迂回婉转,大有乾坤,危机四伏,而他们走得步步维艰,一边按捺着兴奋,一边随时警惕周围。
尽管随行者多有破解明帝陵奥秘的经验,一行五十四人,在真正走到内部时,依然只剩了三十一。
他们毫不犹豫地路过了陪葬的器皿兵俑,价值连城的金珠玉石,就连得享皇陵的其他一百重臣的棺椁都未能绊住脚步。
那些暂可放置一边,待真正开掘后,大有时间去研究。
他们最关心的,甚至都不是藏得最深的那处陵室里,安息近两千年的武帝吕布,而是据多本史书记载,与他同室而葬的丞相燕清燕重光。
不知走了多久,一向缺乏锻炼的教授们,这回却没一人叫苦叫累,都有志一同地快步前行着。
当那铭刻帝印的陵室门被小心开启,露出置于正中,由纯金打造的极奢巨棺时,所有人被迎面而来的极寒之气逼出个哆嗦来,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
——为什么只有一具金棺?
难道史载有误,燕清根本不与吕布同室而葬,而是被安置在外侧,与其他臣子在一起么?
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逐渐涌上他们心头。
教授小声问:“会长,现在怎么办?”
会长默了默,咬牙道:“都到这里了,先去看一眼,暂不开棺,就拍照做记录,取几件陪葬品,再退出去打申请。”
然而等他们走到那巨大的金棺跟前,就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大错特错了。
越是接近那静静躺在陵室中间的高台上的金棺,就越感到冰寒刺骨。可他们赫然发现,那棺盖却不是金的,而是种似玉非玉的材质,有如琉璃的半透明。
这对他们而言,却是桩十足的好事——毕竟这就意味着,他们能在不开棺的情况下,轻松看到棺中人的情况了。
会长激动得牙齿都不打哆嗦了,也浑然忘了寒冷,赶紧指挥到:“快,快,拍几张再说!”
他一声令下,其他人立即忙活起来。
“会长,这里有一扇大屏风!”
“问什么问,快拍了!”
等他们搭好带来的折叠立梯,举起高杆,将镜头从上至下,对准棺中人时,他们也攀上了矮梯,往下看去。
金棺大得不同寻常,可他们却只往武帝身长一丈。极长而魁梧这点上联想,并未意识到,它被特制成这般尺寸,不是因为吕布异于常人的体格的缘故。
而是打一开始,它就背负了要守护大燕朝身份最尊贵的二人,开朝皇帝吕布和齐王丞相燕清,的伟大殊荣。
“天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这么一声无意识的叹息。尽管如此,包括他本人在内,如痴如醉的众人也未被唤醒。
事实上,他们都屏息凝神地痴痴看着,嘴巴张大,哪怕因久未眨眼,眼睛阵阵刺痛,也依然纹丝不动,生怕错过一分一毫。
只见在这精心打造的华贵金棺之中,一名身形修长,身着簇新皇帝冕服的青年优雅侧卧着,充耳秀莹后,是纯白如雪的长发披散,似一泓湖水,粼粼地落入金盘之中。
他气质纯净恬雅,生就仙姿佚貌,是如梦似幻、超脱俗世的绝伦之美,彻底凌驾于性别的界限,是丹青笔墨难以勾勒出一二分神采的神仙中人,拥有瞬间夺去人全部心神的幽妙。
又有玉骨冰肌,细腻无瑕,如圭如璧。颊色红润,乌睫密长,弧度美好的唇是桃粉,隐约嗪着甜蜜而温柔的笑,朝向棺中已成枯骨、只是那身包裹它的冕服与他身上的制式一般无二的另一人。
要不是他一直安安静静地闭着眼,胸口也没有呼吸带来的任何微小起伏,落入众人眼中、誉满天下的大丞相,仿佛只是在悠然享受一场午后寻常的小憩,而不是躺在冰冷的棺木中。
他浑然不知自己已落入了外人的视线当中,兀自旁若无人地同此生唯一的挚爱亲密偎依着,玉葱般玲珑美好的十指,也始终同身边白骨的森森骨节紧紧相扣。
并非生离死别,天人永隔的悲怮,而是有约在先,只候另世重逢的从容。
凡是看到这一幕的人,只要不是瞎子,或是无可救药的鲁钝愚木,就不可能想错棺中二人间的关系。
不是相敬如宾不曾疑的开国之君和定鼎之臣,不是把臂同游无猜忌的挚友知音。
而是极一目了然的,忠贞不渝、生死相随的爱人。
这是燕重光,也只能是燕重光。
史上再不可能找出第二人,能有这般摄人魂魄的神采,使人见之忘俗的绝美容颜,还能穿上皇帝冕服,堂而皇之地同武帝吕布同眠于一棺之中。
可想而知的是,当拥有经天纬地之才的此人尚在人世,于友人谈笑之间,会是何等翩翩儒雅,又是何等仪态潇洒。
难怪当时最闻名于世的丹青妙手,就曾弃笔不描,羞惭道:齐王神姿仙貌,凡眼俗笔不得其美一二。
为什么会尸身不腐,甚至美丽如昔?
刚解开并未留下任何画像的燕清的容貌之谜,新的天大谜团就接踵而来了。
会长最快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催道:“拍了吗?快拍啊!发什么愣!”
“是,是的。”
照相机还好,摄影设备太重,但就算给那助手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触碰这棺木的(碰掉一点灰会长恐怕都能跟他拼命),只以肘在上稍稍借力——
然而落在棺盖上再微小的动静,也还是触发了最厉害的机关。
他们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那排山倒海,从远至近不断涌来的轰隆隆的声响意味着什么,直到最老辣的会长大喊一声:“快跑,陵要塌了!!!”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却不是拔腿就跑,而是下意识地看向棺中之人,忍不住萌生了将他也一起带出这即将分崩离析的武帝陵的念头。
“啊!!!”
然而他们立马就瞠目结舌,旋即是抑制不住地心痛如绞。
原来,就是他们一转身、一失措的功夫,那容貌千年不朽、完美如初的倾国名花,对他们而言,竟注定只是昙花一现。
就在谁也没看到的那一瞬,悄然凋零,化作滢滢金粉,缠绵附在森森白骨之上。
“快走,快走!”
只是大难临头,他们来不及感到痛心和犹豫了,好在会长见机算快,又是一路夺命狂奔,三十一人虽落得灰头土脸,到底是奇迹般地全跑了出来。
回望彻底崩塌的恢弘陵墓,他们只觉无比痛心,丝毫不觉逃出生天的喜悦:“完了,陵都毁成这样了,还怎么挖?”
会长却是最豁达的一个,闻言长叹一声,淡定:“这就是天意了。”
是明帝为保护父皇和自身的长眠之地不受外人干扰,尸骨不被恶徒亵渎,而特意设下的机关。
“窥破那么大一桩秘密,又拍了那么多照片,我这辈子的愿望都圆了,这趟怎么说都值啦!”会长半是玩笑半认真道:“不过毁了陵,就算马上去打书面报告解释,也很可能要被抓去坐牢。”
教授一愣:“啊?”
会长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拍了拍手里的金箱子:“拼了老命,好歹带出来了一个……赶紧回去后一起看看。”
教授:“……会长您老当益壮,小的佩服。”
会长笑道:“我活这么大岁数了,读过诗经,也对诗经倒背如流,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诗经》。”
教授瞬间了悟了他的意思,不由也笑了:“我不也是?毕生难忘啊。”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似刚刚昙花一现、惊鸿一眼的燕清那般,完美诠释了这首淇奥里的‘君子’了。
他们将这趟惊魂历险的结果发布在网上后,就像在原本平静的水面上砸下了一块极大的石块,溅起水花无数,波涛激涌。
按理说逝世时已是七十出头的燕清,过了一千多年后,竟然还保持着不朽的盛世美颜,远超过世人凭文字描述想象的惊艳绝美。
光凭这点,就已经博取了几乎所有人的眼球,让全华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乱之中。
他们才不管这有多可不思议。反正关于燕清是仙人的记述,史上都层出不穷了,尸身毫不腐朽、又猛然消失固然奇妙,放平时妥妥的能上头条。
一千条一万条文字记录,都不可能比得上倾国名花的真容重现人间,切切实实地呈现于人们眼前,要来得让人激荡万分,泪流满面!
“啊啊啊啊——我清,我清美颜无双,一统江山,能在有生之年亲眼目睹这样的盛世美颜,我已死而无憾!!!”
“我就知道的,那些立绘算个鬼啊,美美美死了呜呜呜呜,为什么我没晚生了那么多年!![痛哭流涕.jpg]”
“天啦撸,一想到我在年幼无知时对在天雷剧里扮演燕清的那几个被一对比后,连残次品都称不上的渣渣神魂颠倒,就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此人已疯)。”
“我清竟然美成这样,成这样……呜呜呜呜,我好自惭形秽啊!以后怎么好意思自称重光夫人!”
“我觉得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扮演燕清了,谁一比都是被秒杀的结果啊,真是惨的不要不要的。但为什么我一直在傻笑??”
“我靠刚才顾着光欣赏倾国名花去了,结果屏幕一暗,就在电脑上看到一张流口水的花痴丑脸。这对比鲜明得,差点吓得我心脏病发。”
……
和这些照片同时流出的,是燕清与吕布同棺合葬,十指相扣,亲密无间的模样。
赫然证实了有关他们间存在的不是纯粹的君臣关系、而是恩爱爱人的猜测。
可哪怕是这则惊天消息,在那无与伦比的视觉震撼下,只委委屈屈地成了锦上添花了。
等过了一个月,会长又在将研究得差不多的后续宝贵照片挨个放上去,加上注解后,更让这潭已经沸腾的水彻底陷入了疯狂。
会长拼死带走的箱子里,是齐王燕清部分充满生活情趣、却相当不可告人的可爱收藏品。
让历史研究会的学者们感激涕零地是,齐王无比善解人意,甚至都不劳后人动手,他已挨个准备了小巧的铭牌,一一注明这些宝贝的来处:燕议的乳牙,吾爱(吕布)的一小捆白头发和烂马靴,郭嘉的豁口酒盏,贾诩的旧头巾,还有厚厚一沓燕议和吕亮的作业及成绩单……
人们乐得不可开支地一张张看完,等恋恋不舍地挪到最后几张屏风上了,放大之后,却纷纷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产生了不得了的幻觉。
“喂喂喂,燕清和吕布俩名字之间画的,很明显是一颗爱心桃吧?原来在一千多年前,古人就已经粗略掌握解剖学,还发明出这样的示爱方式了?”
“哈哈哈,以后可以骄傲地对歪果仁说,我们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开始花这种标志传达爱意了!都是你们学我们的!”
“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注解,都到这天了还在自欺欺人,说什么‘很可能证明了这对君臣与盛极一时的仙桃教关系匪浅,或许分别为教中左右护法……’”
“笑死爹了,这都什么鬼猜测啊!那个符号放在这里,只可能是代表‘爱’!左右护法个头啊!”
“总有人不死心,不能接受什么纯洁的君臣关系被世俗的爱情玷污咯。拜托,史上同皇后同棺而葬的皇帝都一个没有,更别说是跟臣子的了。而且燕清死时还穿着跟吕布制式一模一样的皇帝冕服啊!连龙袍都让他穿了,死在同一天同一地,葬也葬在同一地,如果这都不算爱,而是普通君臣,或者哥们好,那什么才叫爱?打死我都不信。”
“说实话,我在听说武帝陵自毁崩塌后,虽然难免感到遗憾,可一想到这些名臣名将能就此不被人摆来弄去地好好安眠,也挺好的。”
“1。并不是对考古这个行业有偏见,作为享受成果的人也没资格指责什么,可难免觉得亵渎古人尸骨,打扰他们安息,换古代妥妥杀头,放到现代,也让人感觉不道德啊。”
“顺其自然挺好的,这是老天的意思。”
“就是临走前还被狠狠秀了一波恩爱……呜呜呜,为什么要击灭我的幻想,我以为重光宝宝一直是单身呢,原来早被一头叫吕老布的猪拱到陵里去了……”
“要是燕清画的画像没含水分的话,也算郎才郎貌啦。”
“才貌似乎都在燕清一人身上吧……吕老布厉害的地方,应该是器大活好公狗腰?”
“呓,好污,不过我喜欢。”
“我更关心的是,为什么我心爱的嘉宝宝背后的线被划得那么深那么惨?”
……
议论沸沸扬扬,久久不停。
而仙桃山那塌陷的陵墓中长眠的古人,则远离这份尘世喧嚣,魂魄更是早已安然携手,步入轮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