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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晓泉的视线一直离不开后车厢。
那儿躺着个人，腹部的衣料被鲜血染红，死相极惨。
薇薇站起身，打了个饱嗝儿：“换个地方说话吧。”
文晓泉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那个人……”
“别碰车子，”薇薇冷静地提醒着文晓泉，“会留下指纹的。”
文晓泉呆呆地点头，看着薇薇往前飘了几米，又折返。
“童琳……她在前面？”
文晓泉怔怔地点头，现在的他除了点头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那还是走这边吧。”薇薇指了指反方向的电梯。
小白甩着尾巴跟上薇薇：“他们又看不到你。”
薇薇笑着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就是有点儿心理障碍，你想想也该明白吧？”
心理障碍……是指杀人吗？因为杀人了觉得自己没资格再见刘童琳？
文晓泉什么都没问，也没敢问，只能边给廖鑫打电话说他已经离开，边跟着微微走进电梯，来到四楼的溜冰场——现在正是晚饭时间，溜冰场没什么人，只剩下一些玩得忘我的情侣，坐在一旁的休息区里小声说着悄悄话。
薇薇径直走到休息区的角落，示意文晓泉过来。
注意到别人投射过来的好奇……又掺杂着些怜悯的目光，文晓泉拿起手机，假装自己只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打电话，而不是独自一人来溜冰场的可怜单身汉。
“现在可以说了。”
“我没什么想说的，还是你问吧。”薇薇笑道。
“问你刀子哪来的是不是有点搞错重点？”文晓泉也笑，却很勉强。
“哈哈，深夜小卖部里偷的，还专挑僻静的小路一路搬运到了这里，我还真是有毅力。”
“为什么要这么做？”
薇薇的眼中满是冷漠：“他杀了我，我报仇，人渣连转世投胎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我吞噬了他的灵魂，就这么简单。”
文晓泉一愣，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为什么杀你？”
像是早就预料到文晓泉会这么问，薇薇几乎是马上就答道：“他想伤害童琳，正巧被我看到了，我转身出去报警的时候被他发现了，他很快把我的手机抢走，威胁我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只要我不说，他会给我一笔钱让我过上好日子。
“我们争吵的动静太大，引来了守在一楼的大笨……我和大笨之前关系就很好，大笨一看到我和那人在争执，立刻扑过来咬住了那人，他从口袋里拿出小刀对大笨……我当时都疯了，也从包里拿出了电击枪，电了他之后把刀子抢了过来……
“我的电击枪电流比较小，他一个大男人没那么容易晕过去，我开始对他口头警告，甚至跪下来求他放过童琳，他先是跟我服软，跟我说只要不把事情说出去，他会远离童琳，等他忍过麻痹那一阵后，趁我放松警惕轻而易举就抢回了刀子……呵呵，现在想来我还是太天真，竟然指望那样的人渣会听我的话……”
确定薇薇已经把想说的都说完，文晓泉才接话：“真详细。”
薇薇咬牙切齿地回道：“怎么可能忘记。”
文晓泉当然不可能神经大条到听薇薇说完被杀的过程还去吐槽，只不过是想起之前见面的时候薇薇也是这样，把她和大笨的事巨细靡遗地说给他听，转移焦点，最终导致他担惊受怕的事实，实在无法控制自己去猜测——这次会不会也是有想隐瞒的事，故意转移焦点。
想了一下，文晓泉还是跟薇薇道歉：“对不起。”不管怎么说，刚才那三个字都太刺耳。
“你毕竟是局外人，无法感同身受，说的话不够体贴也是正常，”薇薇甩手，似乎很无所谓，“其实我也一样，我当时虽然恨他，但是更多的情绪是无法接受我竟然就这么死了，直到他的判决下来……你猜是什么？”
文晓泉略微思考了一下，道：“正当防卫？”
“对！竟然是正当防卫！无罪释放！哈哈哈哈……真是……每次想到都能笑出眼泪来……”薇薇抬手揉了揉眼角，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不过也是，都死无对证了，他身上有被大笨咬的伤口，有被我使用电击枪的痕迹……对了，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他的，当时他打了一个电话后，把刀子塞回我手里，抓着我的手在他身上划刀子。”
文晓泉有些怅然：“这……一个男人杀死一个女人，大概是过当防卫吧，毕竟女生力气比不过男生，即使使用了电击枪……但是加上他也有刀伤和咬伤的话……”
“形势就一边倒了，”薇薇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的确是说不清，而且死无对证。”
文晓泉和腾蛇对视一眼——腾蛇冲薇薇努嘴，文晓泉却有些犹豫。
薇薇看着他俩的互动，笑道：“怎么了，有话就说啊，打什么哑谜呢？”
“没有……”文晓泉为难地抓了抓脸，看着薇薇的脸慢慢拉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大概也知道我想问什么了吧？我知道你不会回答，其实没打算要问的，只是跟他确认了一下我的感觉是否有误……”
话还没说完，薇薇就掐住了文晓泉的脖子：“你敢去问童琳我就杀了你……”
文晓泉的脸逐渐涨红，连忙摆手：“不问不问……”
薇薇猛地松开文晓泉，左手死死地抓住右手：“对不起。”
文晓泉大口喘气，按住自己胸腔里暴走的心脏，惊魂未定地答道：“理解……理解……”
“我知道的，杀过人就是有污点了，我是真的脏了，脏透了，竟然会这样对一个局外人。”
文晓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薇薇，只好借用了刘童琳的话：“刘童琳说你是个善良的姑娘，我相信她说的，也相信自己看到的……你不会这么做的。”
再说，你也不一定能打过在场的两只灵兽……这种煞风景的话，文晓泉还是知道要往肚子里吞的。
“谢谢，”薇薇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这件事儿就到这儿吧，你去联系鬼差把我和大笨接了，刚才被打断的话……我能理解你的好奇，可还是希望你不要去问童琳……这么跟你说吧，是一件特别影响声誉的事儿，你自己去想象一下吧，这是为了保护童琳，请你理解。”
“行，我答应你。”
之前把小鬼交给鬼差的时候，是龙啸天负责联系的，来的鬼差巧的很——正是与文晓泉有缘的十一。那时候十一把一个铃铛交给他，说是跟地府有业务往来的道士都有这么一个铃铛，以后抓到鬼可以用铃铛来召唤鬼差。
文晓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地府鬼差好像都挺忙的，你说那个讨厌鬼还被我丢在录音间呢，我不好意思让人家跑两趟……对了，还有大笨，大笨在哪儿呢？合并订单一起发货行不？”
薇薇笑着起身：“好的快递小哥儿。”
乘坐电梯下楼，文晓泉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大厦门口的大笨，带上它一块打车回到了录音间所在地，期间看着计价表的数字蹭蹭蹭地往上蹦，心里想着的全是路费谁报销。
文晓泉心不在焉地回到录音间所在楼层，电梯门一打开就低着头往外走，根本没发现薇薇和大笨因为过道的黄符而止步不前，就这么一路竞走到了录音间。
打开录音间大门的瞬间，文晓泉有马上关上的冲动。
他与坐在录音间里的刘童琳、小婷和廖鑫轮流对眼之后，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这里。
“薇薇呢？她在这儿吗？”
文晓泉眨了一下眼睛，答道：“让鬼差接引到地府了。”
刘童琳眯起红肿的双眼，语气很坚定：“你骗我。”
文晓泉关上门，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和举动看起来自然：“你想太多了，你是我的雇主，你给我钱，我帮你办事，骗你有什么好处？”
刘童琳盯着文晓泉不说话，似乎是想在他脸上找出破绽。
“那个……”廖鑫微弱的声音响起，帮文晓泉脱离了心虚的窘境，“文道长，那边，童琳脚边的那些黄符会动，你能不能帮忙处理一下，小姑娘都快吓疯了。”说着，廖鑫指了指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婷。
讨厌鬼被黄符束缚，正竭尽全力朝刘童琳蠕动，眼看着就快到达目的地，竟然被文晓泉抓住，忍不住白了廖鑫一眼。
“恩，别怕，我就是来带他走的，那个，钱打到我卡上，我要去找鬼差了，再见。”
“你敢走出这个门我就一毛钱都不会给你。”
文晓泉想去抓门把的手僵在空中，片刻后回身，看到了天后气场全开的刘童琳，觉得她与一个小时前惊慌、崩溃的那个刘童琳根本不是一个人。
“何必为难我？我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
“我就知道是薇薇不让你说，”刘童琳颦眉，“你自己也说我是你的雇主，不跟雇主报告你的工作内容还想要钱？”
“好吧，算我怕你了，其实，说出来还不是怕吓着你们吗？”文晓泉有意朝廖鑫和小婷看去。
刘童琳挑眉：“怕的都出去，我自己听。”
事实证明，八卦之心是能战胜恐惧的，在这个问题上，廖鑫和小婷竟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继续听下去。
要不怎么说好奇心害死猫呢？
“好，那我开始报告了——薇薇杀死了你前男友，现在要到地府赎罪去了，完毕。”
即便已经猜了个七八分，听到真相的时候，刘童琳还是愣了。
“……真杀了？”
文晓泉点头：“恩。”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刘童琳闭眼、扶额，愁眉不展。
小白突然现身，趴在刘童琳膝盖上：“是怎么回事儿？”
刘童琳不但没被吓到，还尝试着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反倒是廖鑫和小婷，互相紧握着对方的手，抖成了筛子。
“不是说好了不问的吗？”
小白得意地甩尾巴：“她是不希望你去问刘童琳，又没说我。”
“谁教你玩的文字游戏？”文晓泉找了一圈没发现腾蛇，这才发现连薇薇和大笨也神秘失踪了，“腾蛇呢？”
“走廊贴着黄符，也就你这种瞎子能做到来回走都看不到。”
文晓泉立刻会意过来，腾蛇是留在走廊陪薇薇和大笨了。
下一秒，他觉得非常生气——小白怎么这么聪明了？不但没拆穿他撒谎，还会玩文字游戏了，照这样发展下去以后他还怎么忽悠她啊？
刘童琳认真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珠子一转，对小白说：“想听吗？”
小白使劲甩尾巴，大眼睛亮晶晶的：“想！”
“那就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
“薇薇做这种事……会有什么后果？”
小白摊手：“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杀生是重罪，谁做都一样。”
刘童琳轻咬下唇，随即又松开：“有没有商量的余地？比如我自愿削减寿命替她受罚，她受的惩罚会不会少一点？”
廖鑫的神情很是复杂：“童琳……”
“我发现你问的问题我都回答不了，”小白一溜烟跑回文晓泉身边，东摸西摸摸出了一个银色的小铃铛，“还是找专业人士问吧。”
铃铛摇响不到十秒后，十一出现在了录音间。
“我问你问题，你回答，你可以先把那边那个鬼收了。”
十一点头，也不问是什么情况，手一挥把文晓泉手里抓着的讨厌鬼收进了宽大的袖子里。
文晓泉上次见的鬼差摇铃后好几个小时才来，收了小鬼给了他丹药就走，一句废话也不多说，估计鬼差里也就十一是马上出现赖着不走还热爱聊天的摸鱼员工了。
“鬼杀人怎么处置？”小白问道。
十一很快答道：“轻则打散人魂，重则永世不得超生，一切皆由因缘而定。”
小白贴心地用大白话复述了一遍：“轻则直接打散魂魄，也就是消亡、不存在了，重则永远在地府受罚赎罪，地府是个有人情味的地方，具体还要看是什么情况。”
十一竖起大拇指：“倒数第二句补充得好。”
“你就不能直接让别人听到你说的话吗？下一个问题，如果她是自愿的，能替杀人的鬼受罚吗？比如削减寿命。”小白没好气地说道。
十一干咳一声，道：“鬼魂若是杀人，是改写生死簿，怎可能因此事再次改写生死簿？若是全如此，三界岂不大乱？”
从廖鑫和小婷的反应来看，这次他们能听到十一说话了。
“你再说得白话点，”小白重新趴回刘童琳的大腿，“他意思是说不能代替受罚。”
刘童琳靠声音辨出十一所在的方位：“地府是个有人情味儿的地方，如果我将事情全部说出来，是不是能帮助她？”
十一这次回答得很白话：“不必，孽镜台一照就能看出在世时的作为，”十一看了一眼炸毛的小白，点了点头，“不过我是来偷懒的，你还是说吧，在场的有人想听。”
刘童琳有些茫然地盯着前方：“也就是说我根本帮不上忙？”
小白连忙接话：“孽镜台只能照出她的作为，你可以通过你的角度来说这件事，说不定能从侧面表现出她特别好的一面，让鬼差帮你向阎王求情呀，对吧。”
淡定地接下小白接连抛出的媚眼，十一回道：“可以。”
得到肯定的回复，刘童琳稍稍放下心来。
见刘童琳说要从她的角度来说，廖鑫立刻让小婷到录音间外边等着。
“七年前，是我的低潮期，自己事事不顺，连父母也……当时在朋友的派对上认识了前男友，也是我意志不坚定，没多久就通过他沾染上了毒品。大约半年后，我的转机来了，觉得一定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不能再这样颓废下去，决定戒毒，毕竟这种事如果被曝光就是丑闻，影响很大。
“那之后很久我才发现一直温柔体贴的男友其实是个衣冠禽兽，表面上支持我戒毒，却增加了让我喝酒的次数，为的就是在酒里掺毒品，让我误以为只是戒毒还没成功所以才特别容易兴奋。
“那次他来我家，正好被我看到了他的小动作，我和他撕破脸，让他滚，但是被他制住，绑在了桌腿上。他拿出注射器，想要直接给我注射，还说想要看到一代巨星陨落。薇薇当时是我的助理，那天晚上给我送来了粉丝的礼物和赞助商提供的几套衣服，正巧被她撞见了我被注射，她转身离开，却被我前男友察觉，追了出去。
“他们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发生了争执，很吵，没一会儿大笨和薇薇都没了声响，只剩下我前男友在打电话的声音。他打完电话再走进来时，我看到他浑身都是血，一下懵了，他给我松绑，我走出去一看……大笨和薇薇都死了……
“审理这个案件的时候，我想去当证人，公司觉得如果我去当证人一定会说出我吸毒的事，那我的形象就彻底毁了，因此公司给我配了保镖，二十四小时轮流监视我，还跟我说如果我执意要去，就要做好被雪藏以及合约到期解约的准备。
“我当时很胆小，也很自私，觉得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如果放过了，说不定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于是我选择了沉默，让那个人渣逍遥法外。可能是他被明令禁止不许和我接触，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没有出现在我生活中，直到前一阵，他给我发短信，说差不多该实行当年没完成的计划，短信里附带了几张照片和一个视频，内容……你们应该能猜到。
“薇薇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起了杀意，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实话说，这些年来我过得也不踏实，尤其是知道薇薇竟然死后还为了保护我，去……去做这种事，良心不安、自责、懊恼、悔恨……很多很多情绪……我欠她太多，已经还不起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能代替她受罚，即使是付出生命，地府要真是个有人情味儿的地方，就该答应我的请求……”
刘童琳一口气说完，像是卸下了肩上的重担，显得特别轻松。
在场的人都沉默，谁都知道刘童琳的确有错，但谁也不忍心去责怪她。
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薇薇即使是死了也没有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她选择理解刘童琳，她选择保护刘童琳，把自己放在了次要的位置上。
文晓泉摸了摸脖子，实在想象不出这需要多大的觉悟。
“骗子，说好了不问的。”
薇薇的声音自左边传来，文晓泉偏头去看，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我发誓绝对不是我问的。”文晓泉伸出三根手指。
“我不管，骗子，你要是敢说出去，我从地府钻出来杀了你。”薇薇恶狠狠地瞪着文晓泉。
“你一口一个骗子的我保证也没用了……”文晓泉很无奈，“你什么时候来的？”
薇薇胡乱地抹着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溢出眼眶：“童琳说到一半的时候。我们等了你好久，还以为你抓个讨厌鬼也能出意外，好心来帮你来着，谁知道你这个大骗子在这儿哄童琳说故事呢。”
文晓泉看向刘童琳，与她视线相撞。
这两个女人都太聪明，一个把他弄的团团转，一个无情地识破他的谎言。
或者该说是他太笨？
不论是哪个，刘童琳大概已经猜到薇薇就在他身边了。
文晓泉又看了看根本无暇顾及旁人的薇薇，故意说道：“既然都来了，有什么想说的我一并帮你转达了吧。”
“我没资格跟她说话。”薇薇哭着哭着就蹲到了地上。
文晓泉有些哭笑不得：“都说了是转达，我有资格说就行，你要什么资格？”
薇薇撅嘴，吸鼻涕，就是不说话。
文晓泉冲刘童琳摇了摇头，感觉刘童琳像一只小狗一样，眼神瞬间忧伤了起来。
就在这时，薇薇却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到刘童琳面前，犹豫着伸出右手，慢慢地、轻轻地捧起刘童琳的脸。
“还是觉得好可惜，要是我能一直陪着你就好了。”
明明看不到，刘童琳却准确地对上了薇薇的视线，眼眶中泛出银色的水光。
薇薇手一颤，笑出声来。
“下次一定让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