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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靠在窗边，穿着乳白色道袍，用精致的木簪子挽起一些盘成发髻，用不着仔细瞧便能察觉他的装束与现世格格不入，如果仔细去看，则会被他姣好的面容和清雅的气质吸引，忍不住想再多看几眼。
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二楼，断然不是泛泛之辈，危机意识感使得文晓泉绷紧身体，脚尖不着痕迹地转向楼梯方向，以便突发意外时能及时逃跑。
“无需紧张，我不过是来接人的。”
“……”
文晓泉心中警铃大作——二楼怎么数都只有他一个人头！
“放心，我不是来接你的，”那人对文晓泉说完便转向加菲，“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十一哥好！汪！】
【才刚拉响铃铛你就到了喵……】
十一点头：“恩，我就是十万火急赶着来偷懒的。”
“……”
【这位是城隍里负责勾魂的鬼差，我们都叫他十一哥汪。】
十一又点了点头：“叫我十一便可。”
那一瞬间，文晓泉的脑海中闪过了“阴曹地府”、“鬼神”、“黑白无常”等字样。
“……不害人吗？”
十一木着一张脸：“哈哈，鬼差只是奉命办事，怎么会害人呢？”
没想明白对方木着脸说哈哈是几个意思，文晓泉下意识将黄符攥紧。
【他是来接我们的，你不要太紧张了汪。】
文晓泉依旧不安：“可他刚才明明说了是来接人的……”
“地府明文规定，前世伤天害理、恶贯满盈之人，应在地狱受尽非人待遇，刑满则转世投胎，不过只能走过通向畜生道的竹桥，目的也是在于洗刷罪孽，减少犯下大错的可能。畜生死后进入轮回，视今生功过，仍有机会投胎成人。”
“也就是说，在你们鬼差眼里动物也是人？”
十一点头：“是这么说。”
文晓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知道了，刚才失礼了，我这就去向他们转达你们的想法，你们安心跟十一哥走吧。”
“不急，你我今日相见便是有缘，再聊聊。”
怪不得白虎说阴曹地府缺人手，不得不以丹药法器引诱人间的道士帮忙抓鬼，要是地府的鬼差各个都像这个十一哥一样爱偷懒，不缺人手才怪呢……
文晓泉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你想聊什么？”
“刚才听你说得挺好的。”
“你们是以什么基准来判断好坏的？”文晓泉向前走了几步，靠在墙上，“那些个东西不都是废话吗？怎么做都对，怎么做都不对，最后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往好听了说叫领悟大道，往难听了说叫混淆视听。”
十一双手交叉于胸前：“我刚才也说了，世上没那么多对与错，好坏、善恶也是一样，人各有异，道亦不同，若能坚持自身的道义，有何不可？”
文晓泉吃惊地望向十一：“你的意思是说邪魔歪道也被允许？”
“有何不可？古往今来也有不少堕入魔道之人，而这些人中亦有一些修成魔神，超脱轮回，他们得的是什么道？他们嗜血为乐，又或许偏执成魔，还可能迫不得已，知晓自己若死去必将在地府受苦，便拼了命向上爬，面对天道也丝毫不畏惧，这算不算是一种醒悟？”
“……”
“不论你怎么想，总会有与你想法不同的人出现。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喜欢便不去做，不去与你讨厌的道义交融，何必如此绝对？去否定既成的现实是毫无意义的做法。你既不认同，那么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文晓泉没有搭话，十一等了片刻，便自顾自问了起来。
“你认为杀人是对是错？是善是恶？是好是坏？”
文晓泉毫不犹豫地答道：“错，恶，坏。”
十一点头：“那么，在杀人这个既定条件下，再增加一个前提——此人受病痛折磨，却无力了结此生，求你帮他一把。”
文晓泉盯着十一不说话，显然是被十一问倒了。
“换个角度想，如果有这样的一个人在你面前，你可有勇气了结了他的性命？有或没有，你又是如何定义你这样做是对是错、是善是恶、是好是坏？”
“……你在跟我玩脑筋急转弯呢吧？”
十一发出呵呵呵的笑声，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你说是就是吧，我再换个简单些的问题——如果有天在你面前出现了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你有勇气杀了他为民除害吗？”
“我好像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
“明白就好。若你认为杀人是错，那么你永远不会去杀人，即便你杀的这个人求死心切，你只是在成全他；即便你杀的这个人无恶不作，你替天行道将会受万民拥戴。若有朝一日你有所领悟，认为杀了他们才是对的也未尝不可，只不过你要做好为此付出相对代价的心理准备。”
“代价？”
“杀人偿命。”
文晓泉瞪大了眼：“即便是你刚才说的那两种情况？”
“即便如此。”
文晓泉又走到了死胡同里：“……为什么？”
“杀人偿命并不是说你会因为他们的死而付出性命——人类想修道成仙，原本就是逆天而行，修为达到了一定境界，天道便会降下天劫，若是躲不过，不就是偿命了吗？还有一种是自然消亡，人魂被接引至阴曹地府，由阎罗王审判功过，杀人无疑是恶行，若杀一人救万人，则功大于过，轻微或免于受罚；反之则重罚。”
文晓泉忍不住伸出尔康手：“你等等！你刚才是不是说动物在你眼里也是人？”
十一点头。
“……所有动物？”
十一又点头。
“……”
完了……照这么算的话小时候手贱都不知道玩死过多少个人了……
光蚊子可能都打了几千只了……
等等……
那不修仙岂不是没活路了？
“想明白了吗？”十一轻声问道。
文晓泉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脚跟踩右脚尖：“明白是明白了……就是觉得还有些难以释怀。”
尤其是杀人偿命和动物都算人这两点……
“无妨，尽管去烦恼便是，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文晓泉抬起脑袋：“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能让我也问你几个吗？”
“问。”
“我听我妈说，阴曹地府的鬼差在勾魂之余也会散去死者身上的魄，你也有这能力吗？”
十一点头认同。
文晓泉喜出望外地追问道：“我力魄被散，还有救吗？”
“有，”十一伸出两根手指头，“一种是修成散仙，得玉体，则鬼邪不侵；若到我大地府当差，得银体，鬼邪不侵不说，鬼差的头衔还有使孤魂野鬼退避三舍的附加效果，甚至还会为你安排经验丰富的鬼差开小灶，传道授业。”
“……”为什么他感觉自己被巧妙地安利了？
十一收回中指：“还有一种，到三千世界游历，寻找胎果。”
文晓泉脑袋一歪：“胎果是什么？”
“灵果的一种，可让人拥有一个健全的身体……”十一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忆与胎果有关的信息，“普通的断胳膊断腿也是能复原，只不过一些世界里的方士炼丹功夫厉害，用其他灵草灵果炼制的丹药也可复原身体，所以没什么人争抢，最主要是可恢复魂魄的功效，只不过……”
还没来得急高兴，文晓泉的心脏又被“只不过”吊到了嗓子眼：“只不过什么？”
“这果子的确没多少人想要，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对妖魔鬼怪来说是一品可使修为大增的美食。”
“……”
“胎果树乃万年树精，每年都会在三千世界中寻一处净地，吸取日月精华开花结果……一年一次看似挺多，可实际上，一次只能供一个世界享用，这么想就少多了。再说，寻常妖兽吃下此果便可结丹，山精鬼怪服下此果便可凝体，每一年都能听闻妖魔鬼怪在这棵胎果树下打得头破血流。”
“……”
十一忽然殷勤地眨眼：“所以，还是来地府当差吧。”
“……”他果然是被安利了！
“修成散仙少说需数百年，多则上千年，去抢那胎果又有性命之忧，这么一比较，来地府当差不就安全又快捷么？只需等待阳寿殆尽，不过几十年的时光。”
“……”
十一不气馁，接着说：“别看我这样，我在地府也是个不小的官儿，你若是肯来，我便做主为你大量减刑，定不让你失望。”
“……”还是要受刑……
“怎么样？你若是不满意，我还可为你准备更多福利。”
文晓泉有气无力地开口，打断了十一：“我……怕……鬼……”
“……”
见十一哑口无言，文晓泉有些悲伤：“你是想把我招到地府去才跟我说这么多的？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十一调整了一下情绪，摇头道：“你我今日相见便是有缘。”
有了反差，文晓泉竟然有些小感动：“十一哥……”
“所以……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到地府当差吗？”
“……”
地府到底是多缺人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