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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出言羞辱非情愿
万弘璧喜欢仗义执言,也是因为有个阁老的祖父,不然想管也没这能耐,万千莲也是一副不怕事大的模样。
说话间,就见里头一个公差押着一个出家人模样的出来,说道:“公差办案,不得喧哗。”
万弘璧笑道:“办什么案?他犯了何事?这就是个出家人,平时不是参禅就是打坐,我来了几回,只见他给人*,何尝做过犯法的事?”
不等公差说话,便见楼上一处雅间里走出两人,打头的那个正是汪直,仍旧一身暗绣金纹的曳撒,说道:“参禅?他参的是欢喜禅。已有数起良家女子报案,他换了住处也不晓得住手。”
万弘璧抬头看,见着楼上的汪直,又看到后面的王越,便知此番不会冤枉人。他不了解汪直,只晓得是万岁身边的红人,但万弘璧却久仰王越大名。
王越是可以与韩雍齐名的大将,甚至更甚,在他心中是不世出的英雄,若不是家里人拦着,他早就投军去了他们帐下。
汪直见被公差押着的那个出家人耷拉着头不语,便道:“有本事欺侮女子,没本事上阵杀敌。你不敢上阵杀敌也罢,速速将建州民情一事告知,本官可免你一死。”
万弘璧也不觉得尴尬,见下面的事结束,几步上去,也不与汪直说话,只对王越说:“久仰王将军大名,晚辈万弘璧这厢有礼了。”
对待赫赫有名的将军,万弘璧有着一种近乎崇拜的敬仰,今日得以见着王越,自是激动。
王越刚回京城,不识得万弘璧,微微一愣后,便听万弘璧说:“晚辈乃万大人长孙,南京万翼乃家父。”
王越听了,本来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此时微微呵了一声,说道:“原来是纸糊阁老的长孙,一表人才,少年英雄啊。”
王越为人不羁,有时更是不顾忌他人的感受,这也是他为何屡屡被人弹劾的缘由。但他有何事都写在脸上嘴上,比之一般的口蜜腹剑的要好许多。
万弘璧晓得自家祖父的官声,听了这话心里虽恼,但也说不出什么。解语眼见万弘璧吃了瘪,觉得还是退回到雅间里,免得尴尬。
不多时,便见万弘璧和万千莲回得雅间里。万弘璧似乎有些怏怏,见只有解语一人,问道:“韩公子呢?”
解语装作不曾看到那一幕,笑说:“韩六哥今日本是当值,见着大表哥,这才紧着过来说句话。方才见大表哥有事,他就先走了,还说改日再去寻了大表哥。”
有了对比,万弘璧对韩庭川印象又好了许多。少年人英雄气,总是仰慕那些沙场上的英雄,万弘璧虽只不过是个书生,血液里却也有那股子劲头。
万安官声不好,看样子他的大孙子却不是个油滑之人,起码,还未入官场的他,如今还不是。
解语想到此,又与万家兄妹闲话,三人直闹到下午晌,才各自散了。
解语下了楼,一头钻进车厢,忽地觉得身后有人。回头看去,便见汪直也跟着钻了进来。解语被堵在里头,只能靠着里面坐好,见他坐好后仍旧挺直了腰背,下颌微微收敛,一手把玩着另一只手上的佛珠串。
解语一惊,愣在当场。
汪直慢慢放下手,侧头看过来,微微张合了一下眼睛,说道:“姑娘家,学人穿男装吃酒,你就差猜拳了是吧?”
到底亏欠了他,解语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儿,虽想好要惹怒他,但还是开不了口,即使现在被他教训,但看到他那双眼睛,她还是开不了口。“汪大人,您怎上了我的车?”
汪直紧紧抿了嘴唇,闻出一股淡淡的酒气,不悦道:“你吃了几杯酒?”
解语心说这人有些怪,管得也太宽了,于是敷衍着说道:“没几杯,是大表哥带着的。”
汪直微微挑了眉毛,说道:“万弘璧平日里倒是个妥当的,只此事做的不妥,此后不要跟着他出去了。”
解语听了这话,实在无法再好性子,反正已得知孟璟吾安然无恙了,且还寻到了姨姥姥一起过活,解语已无心事牵绊。
解语两世为人,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奈何此时不能为汪直做些什么。欠了他的,终究还是欠着。
但转念一想,自己若是激怒于他,他将整个舒家都收拾了,也算是逼他为他自己报仇了。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对解语来说,更是求之不得。想到此,解语打定了激怒他的主意,说道:“汪大人,会否觉得您管得太宽了?这是我的马车。”
汪直深吸一口气,微微抬了下颌,看着解语道:“在父母面前何其乖巧,在外头就变了个人。我与你父有些渊源,怎么说也算得上你半个长辈,管你也是合该的。”
解语见汪直一副将舒清江当做自己人的模样,嗤笑一声说:“汪大人还真是想得开,渊源?也是,若不是我爹,您也不会有如今地位,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您是该多谢我们舒家。”
为使自己说得有气势,解语也不看汪直,只盯着车窗处,微抬了下颌,语气不善带了戏谑。
一旁的汪直看着解语的侧脸,静静地不语,似乎有些惊讶,整个人便一丝不苟地坐着,一动不动。
解语见汪直不说话,心想他定是生气了,于是趁热打铁,转过头说:“汪大人,你以为我爹是真心敬着你吗?你知道他私下里如何对我说吗?他说要我忍着给你敬茶,还告诉我不要怕,因为……”解语想说那句话,但是看到汪直的眼睛,却又生生忍住了。儿时的那夜,她学会了看星星,想起与他一起度过的时光,再看他的眼睛,她如何都说不出口。
汪直见解语说得吞吞吐吐,自是不信的,也是不在意的,反正他也没指望舒清江感恩戴德,他不稀罕。“你爹,不会说这种话,他也不敢说。”
见被汪直识破,解语狠狠心,手心掐进掌心,不忍再看汪直的眼睛。
她必须离间汪直与舒家的关系,必须激怒他,即使自己有可能被牵连,但是只要叫舒家跟着遭殃,她就觉得值了。
想到此,解语转头看向车窗,一字一句道:“我爹叫我不要怕,即使我是个女子,也不必怕见你,因为你就是个阉人。我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还当我们舒家欢迎你吗?汪大人,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是,你是曾救过我,我爹也道过谢了,您觉得您就仗着我恩人的份上,就能随意进我的车子吗?”
解语嘴上说得狠,心里却如滴血般。她还记着儿时那个夜晚,两个各有故事的孩子依偎在一处,互相诉说着心肠。
若不是她,也许他就逃走了,虽说年纪小,但就算乞讨做了山贼,或是被卖了为奴,也好过如今成了个阉人。
她欠他的,但是如今却要以这种方式来报答。她不能为他做什么,只希望他能痛快地将舒家斩尽杀绝,惩罚这些害他成为阉人的舒家人。
然而,此时的言词无疑会给他造成很大的伤害,解语心里晓得自己不该这般说,但却又必须这般说。她要激怒他!
解语眼睛里微微湿润,只等汪直发怒。余光看得出,他的双肩已经微微抬起,想来是猛吸了一口气,原本以为他会发火,却没想到他只是慢慢抬起手,将拇指上的扳指凑到鼻下嗅了嗅,接着又恢复了平静。
解语见他没有如自己的期待的那般,忍着心里的痛,又说:“你一点都不气吗?你就算不是男人,也该留着些男人的骨气吧?”
解语说完,车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仿佛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解语再说不出口了,她做不到如此伤害汪直,那个儿时孤寂的夜晚陪着自己的男孩子,那个将她冰凉的脚暖在手心里的男孩子。
汪直听得解语的话,脸上依旧僵硬,身子依旧挺得直直的,依旧紧抿着双唇收敛着下颌,眸光似有些微颤。他的脸微微泛了红,总算有了些许颜色,压抑着的眸中的流光,似春水般流淌,呼吸也不知不觉加重了。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她的话字字句句刻进他的心里,一刀刀剜着心口的细肉。那些独自的夜晚,他每每总会想起在舒家最后的那个夜晚,每当无眠时,他总会将手拢在眼侧,想着那晚的夜空。
他想了这么多年,一朝竟然重逢了,一刹那,儿时的记忆蜂拥而来,挤满了他的心。他竟痴人说梦,还幻想着其他?
解语这番话,汪直彻底醒了,本来就如琉璃般易碎的梦境,一朝破灭后,随之而来的是无限的空虚和无助。
习惯收敛自己的情绪,即使胸口疼得厉害,除了嘴角痛苦的抽动,他没有一丝变化。
汪直就这么一直坐着,待自己的心口不那么痛了,才轻轻道:“你想寻死?为何?为何要寻死?”
解语冷不丁被戳穿心思,怔了怔不承认,死撑着笑道:“汪大人,您也太高看自己了,我们舒家得罪了你,你就能随便找个借口将我们舒家满门灭了?可你莫要忘了,我们还有万阁老这门亲戚。”
汪直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即使听到解语说到那处最伤人的话时,他也能很快恢复平静。此时,他已经全然自如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慢慢起身到了车门口时,顿了顿只微微侧过脸。“南边遭了灾,会有灾民流窜,一个女子家,不可随意出府。”
掀起车帘,阳光从车外射进来,汪直的半张脸映在光线下,轮廓像镶了一层金光的边。
解语不敢去看,只用余光瞥见感受着。
说完,汪直下了车,留给解语依旧高傲的背影,仿佛从不曾受到伤害,仿佛一直都是天之骄子。翻身上马,扯过缰绳,这才觉出紧张的自己,方才的手心都被指甲嵌痛了。他依然挺直腰背微仰了下颌,单手执缰驱马而去。
人走远了,远得连蹁跹的袍角都看不到,解语忍不住泪涌了出来,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